自从上次因为打架,得罪了尚膳监的几个小太监后,德荣的身子总是带着伤。
君泽虽然让人留意德荣,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是传不到他耳朵里去的。
德荣自知卑贱,跟五皇子有着云泥之别,二人产生了这种畸形的感情,不怪逍遥王厌恶他。
他何苦拿这种小事去惹人嫌。
宫里何处没有欺压,所有人都习惯了被打掉了牙,嚼碎了咽下去。
不过有尚膳监的领事太监镇着,那群人不敢闹到明面上。
其实德荣不怕挨打。
下贱人嘛,皮糙肉厚,打得再狠,也能从床上爬起来劳作。
他怕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言语讥讽,那些对他残疾身体的贬低,对他异想天开的讽刺。
还有关于五皇子现状的传闻。
宫里太寂寞了,一旦寂寞就容易胡思乱想,想出来的东西让人毛骨悚然。
他见了五皇子两面,五皇子对着他欲言又止,似乎想解释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只让他等。
等到什么时候呢?
五皇子没有说,德荣没有问。
五皇子十六岁,锦衣玉食,虽然没有父母的关爱,但天之骄子,宫里无数人捧着他,顺着他。
德荣十六岁的时候,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没一块儿好肉,也把别人打得鼻青脸肿,身上没一块儿好肉。
德荣看着五皇子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里,依然闪烁着残忍的天真。
当时,德荣想要宽衣解带,把这样天真的五皇子按在胸口,像从前那样,拉他一起堕入温暖的地狱。
可逍遥王就在不远处站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德荣只能道:“多谢殿下,奴才知道了。”
五皇子紧张问他:“德荣,你会等我吗?”
五皇子已经与三位美貌的侍寝宫女发生了关系,听说这三位侍寝宫女在皇子府斗得不可开交。
五皇子即将娶皇子妃,高高在上的太师府千金,即将把人生走入正轨。
可是他放不下德荣,
德荣来不及回答,就要人过来这边,他匆匆忙忙躲起来,在暗处看着逍遥王带着五皇子离开。
幸好有人来了,他不必回答这个可笑可悲的问题。
夜色微凉,一个小太监走近,对德荣颐指气使道:“德荣,太后娘娘想喝百合莲子羹,现在熬好了,你给送过去吧。”
想到太后宫里的花锦城,德荣冷着脸道:“这不是我的活儿。”
小太监仗着个子高,上来就给了德荣一脚,道:“太后娘娘亲口唤你过去,你想抗旨不尊不成?”
德荣咬着牙,接过那碗百合莲子羹。
德荣避开君泽留下来的眼线,捧着食盒,一路来到慈宁宫。
进入正殿后,德荣一眼便看到曾经在御兽苑说一不二的花锦城,正跪在太后身边捡佛豆。
这个时候,德荣才意识到,花锦城和他一样,不过也是一个奴才罢了。
太后一袭素衣,瞧着没有半分架子,正闭着眼睛,敲木鱼念经。
德荣跪在地上,把百合莲子羹从食盒里取出来,捧过头顶。
一直等到太后把经念完,德荣才道:“太后娘娘,请用羹汤。”
太后看了一眼花锦城,花锦城放下佛豆,从德荣手里接了过来,德荣举得酸涩的胳膊这才得以放下。
花锦城用勺子舀着羹汤,对太后道:“奴才侍奉娘娘用了。”
太后却不理花锦城,只是看着德荣,一脸温和道:“你就是德荣吧。”
德荣道:“奴才德荣,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道:“花锦城跟哀家提到过你,这些年,他可有为难你?”
德荣低着头,让人看不见脸上的情绪,道:“承蒙太后娘娘关爱,花公公对奴才很好,不曾为难过奴才。”
太后笑着道:“那就好。哀家记得,你是读过书的?”
德荣道:“幼时读过,如今都忘干净了。”
其实没有忘,那些朗朗的读书声时常在耳边响起。
父亲常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可惜他于医术上并无天赋,既然继承不了父亲的衣钵,成不了良医,便发誓好好读书,将来在朝堂上成就一番事业。
可惜一夜之间,希望崩塌。
太后道:“那真是可惜了,你母亲曾跟我夸过,你是读书的好苗子。”
德荣听到“母亲”二字,身子一寸寸僵硬。
太后又道:“你可知我刚刚念的是什么经?”
德荣道:“奴才见识浅薄,不知是什么经。”
太后叹口气,道:“是往生咒,为你家里人念的。这些年,哀家在五台山,常常夜半惊醒,放不下当年之事,便会彻夜念此经书。”
“为孝悯皇后念,为你的家人念,为受此事牵连的无辜之人念。念来念去,以为赎清了罪孽,可一回到宫里,看到五皇子,还是觉得罪孽深重。”
“若非当年之事,你的家人不必死,你也不必受这无妄之灾。可怜的孩子,那个时候你才多大?”
花锦城补充道:“可怜得很呢,才七岁。”
太后道:“怕是不记事了。”
花锦城道:“是啊,德荣在五皇子身边,深得五皇子信任。”
听他们提起五皇子,德荣的身子颤抖起来,道:“家里遭难时,奴才年少,不记得太多。”
殿内安静了一瞬。
花锦城冷笑一声,道:“不记得太多?怕是也一并忘了,你这条贱命,是谁救下的吧。”
德荣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道:“太后娘娘和花公公的大恩大德,奴才永不敢忘。”
太后则和蔼道:“好孩子,你不记得最好,一些不好的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德荣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果然,太后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了一枚平安符,递给德荣,道:“这是你妹妹空净托哀家给你的,她对你这个哥哥十分好奇。”
“阿弥陀佛,她从小到大没下过山,也从未见到过男人,心思单纯,我没告诉他你曾遭的苦。”
花锦城道:“本想将你妹妹带进宫来与你见一面,但太后仁慈,担心宫苑深深,她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便留在了五台山。”
德荣手捧那枚平安福,声音颤抖道:“她过得还好吗?”
太后没有说话。
花锦城道:“从前有太后娘娘照看着,自然过得比你好。不过以后她过得好不好,全在你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