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长廊很安静,静到能听见病房里的仪器声。
重症监护室外有两名便衣在守着,陈宇提前打电话告知过他们,所以在看到纪然和陆丰延过来时,没有阻拦。
纪然站在病房门前,透过玻璃窗能看到病床上的人,身上或戴或插满了各种仪器。
陈宇说肖熠被打的重伤,身上多出严重骨折,体内脏器衰竭,撑不了多久。
纪然握着门把手久久未动,想起沈儒山曾经讲的那些旧事,生母因何郁郁而终,自己又因为什么不能承欢膝下,罪魁祸首此时此刻正躺在里面,他还要见她,他有什么资格?
纪然的手落下,转身走到一旁,心里憋闷,憋到有些喘不上气。
“如果不想见便不见,不要为难自己。”陆丰延跟过来,站在她面前。
纪然如鲠在喉,其实她对亲生父母的感情并没有多深,所有的事也只是从外公沈儒山那里得知,对母亲,也只是停留在墓碑上的那张与自己极为相像的照片,如今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个世界上与自己唯一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人,她却无法面对。
而他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见他一面?”纪然仰起脸,她希望能从陆丰延这里得到答案,一个不需要她自己来决定的答案。
陆丰延抬手握着她的双肩,低头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无法原谅他,或许他这一辈子内心也在煎熬,他选择出狱就做警方的线人,恐怕也是想从别的方面来弥补从前的过错,他想成为一个值得你骄傲的人。”
“所以,我应该见,是吗……”纪然幽幽一句。
“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想不想,你不想见,我就带你回家。”陆丰延拉着她的手,朝电梯的方向走。
走没两步,纪然停下来,陆丰延回头。
“我见他。”
推开病房的门,纪然的腿如同灌铅,从门口到病床的每一步都抬的沉重。
病床上的人头上包了一圈纱布,脸上罩着氧气罩,原本闭着的眼睛,似是感应到纪然,缓缓的睁开。
之前见到他时,只能看到一只眼睛,另一只被斜到一侧的头发盖着,现在两只全部露出,纪然看到他另一只眼睛下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氧气罩下,肖熠的嘴唇开合,听不到声音,但是能看到他的口型,是在叫她:“然然。”
纪然站在床尾,无动于衷,肖熠的手微微抬起,玄到一半又无力垂落。
“为什么要见我……”纪然终于开口,声音虽有些哑,可依旧能感受到语气的淡漠:“要我为你送终?”
肖熠的眼皮抖动一瞬,浑浊的眼睛透着浓浓的哀伤。
“你这个样子忏悔给谁看?给我?我不需要,亲生父母那里我得不到的关爱,我的养父母都给了我,一点都不少,而你最该忏悔的那个人,已经走了三十年,不过我想,她也不需要。”
纪然从未说过这样尖酸刻薄的话,尤其还是说给自己的亲生父亲,心底晦涩难忍,口中酸到胀痛。
肖熠努力的抬起手,伸到自己面上,摘下氧气罩,艰难的发出微弱的声音,即便很小,依旧能听到他在说:“对不起。”
纪然无声失笑,“对不起?我妈因为你,在一个女人最好的青春年华走了,我因为你,失去亲生母亲,而你现在想要用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你凭什么想要自己走的安心,让我们活着的人生生咽下委屈?”
陆丰延握着纪然的手紧了又紧,看到她难过,他很心疼。
没错,是难过,不是恨,陆丰延太了解纪然,总喜欢说些违背本心的话,其实在她选择见肖熠的那一刻,心里就已经原谅了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陆丰延开口:“肖伯父,您已经缺失了小然前二十年的成长,难道后面这几十年您还想继续撒手不管?您不想看着她结婚生子?”
听到后面这几句,肖熠晦暗的面孔似是有了生气,眼底划过一抹希望。
许久,纪然松口:“你要真希望我能原谅你,就撑下去。”
肖熠看着纪然,眼底的神情仿似变了,似在看她,又似不在看她,他终于清楚的说了一句:“慧言,慧言……”
看到肖熠伸手,纪然还是走到病床的一侧,顿了顿,握住他的手。
“慧言,我终于见到你了……”肖熠微笑,又欣慰感慨:“那天在临县,你的墓前,我见到了咱们的女儿,她长大了,长的跟你很像,一样的美……”
听到肖熠有些神志不清的话,纪然想起回临县祭祖,当时从母亲坟前离开,曾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没想到竟是他。
肖熠继续说着:“在里面改造的这些年,我才明白自己错的太多,对不起你太多,也对不起孩子,所以,我要做正确的事,做好事,我不能让孩子因为我,一辈子脸上无光,我不敢奢望她认我,只要她过的好,我就安心了,你也是,对不对?”
纪然看着肖熠柔和的眼神,她明白那是看母亲的眼神。
“……你要好起来。”她艰涩开口。
肖熠的唇角慢慢上扬,缓缓回应一声:“好……”
有仪器忽然报警,预示病人的体征数值正在下降,门外的便衣已经去叫医生,很快就有三五人跑进来,并要求纪然和陆丰延在门外等着。
十几分钟后,医生从病房里出来,“你们是他的家属吧,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你们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