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复活镇的一角,晨伊的目光落到监牢。
自圣地沦陷的那个满月夜起,对于复活镇的各类篡改从没停过。
比如说把人喝的水突然变成石头,或者摆弄某个英俊小伙对贵妇的憧憬,又或是把贵族乡绅府库的金币化成鸽子,飞入寻常百姓家。
无论真教徒还是异教徒,近十年间总是目睹各类奇幻诡谲,百般寻觅亦无所得,最后只好感叹于神迹屡次显现,这座百年前的孤僻小镇仍是神眷之所。
放大监牢,视角落入内部,燃着灯芯草灯的典狱长室,蓄着半须的狱长伏案点选契约。
典狱长室建于地下,通风环境并不算好,灯火燃烧的烟雾久久不散。
迟疑片刻,晨伊移开监牢的视角,落到男爵的城堡上。
有句话说得好,要解决问题,最好找他上级,而不是找他本人。
放大城堡,视线落入内部,城堡分上下层,整体呈圆形,被几座塔楼簇拥,自男爵投降异教徒后,复活镇发展起了繁荣的农贸,几年来还拓建了瞭望塔,都是上好的石料堆砌。
阿泰男爵的房间在上层城堡。
丧妻未娶的阿泰男爵同儿子吃罢晚饭,在例行的晚祷后,早早地命仆人点燃蜂蜡烛,回房歇息。
真教里,由蜂蜜制成的蜡烛被人笃信具有神圣气息,识时务的阿泰男爵早早投降于异教徒,为保留爵位改了信,私底下却还保持着真教信仰。
刮去圣像画墙饰的房间,他从衣柜里翻出圣像,双手合十,把蜂蜡滴下的烛油抹上额头。
“我主啊,请听我祈祷请您可怜为父的一片苦心,犬子罗纳德实在愚钝、顽劣,实在难以继任,请您启迪他罢”
晨伊清晰地听到他的祈祷。
男爵的独子罗纳德,自己也有所听闻,不只是简单的愚钝那么简单,据自己观察和旁人的闲言碎语,罗纳德被高烧烧坏过脑子,智商有所缺陷,语言异常,还会重复地做奇怪的行为。若不是做过驱魂,定会被人当作鬼神附身。
蜂蜡烛泛幽幽火光,丝丝缕缕的雾气带蜜糖香。
阿泰男爵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云海御座上,晨伊熄灭了苦难钟楼二层一半的灯火。
蜂蜡烛燃剩一半,阿泰男爵正打算结束祷告。
忽地,他感觉到眼皮似有千钧重,紧紧阖实,无法睁出哪怕一丝裂隙。
蜜糖圣洁的甜香格外浓郁。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阿泰男爵从心灵到脚后跟都在震颤。
我主要回应了!
“我不可应许你。”晨伊缓缓道。
神圣,纯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阿泰男爵脸上的表情霎那僵硬,不可明说的惶恐涌上每根发丝,他极力作虔诚卑微姿态。
“为何如此我主啊,请原谅我的不虔诚,然我只是假意改信,仍是全心全意地侍奉您。”
然久久未有回应。
阿泰男爵心急如焚,倘若不是需在神明前保持绝对谦卑,他早已似热锅蚂蚁样踱步。
捕捉着他的神色,晨伊旋即又组织好玄而又玄的语言。
良久,神音入耳。
“我非因你不虔诚,乃是因你不良善。”
阿泰男爵闻言寒毛耸立。
“若你良善,何需让我子民受苦,遭伪神信徒压迫!”晨伊稍稍提高了音色。
“我该怎么办我主,请给予您谦卑的仆人一点指引。”阿泰男爵更为谦卑。
神明给出回应。
“施善罢,唯有施善。”
“虔诚与否,与我无关。”
半响,阿泰男爵再也闻不到浓郁的蜜糖味,眼皮也一下轻了,他战战栗栗地睁开双眸。
“施善”他不禁呢喃。
很快阿泰男爵便想到什么。
异教徒的哀悼日里,往往会有真教徒受人诬陷迫害,这一点,作为小镇统治者的他不会不清楚。
只是手底的异教徒们每每会上供一笔不小的数额,故此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来如此吗,我主啊,我将迷途知返。”
见阿泰男爵领悟,晨伊收回视线,挪开视角,再度一览整个复活镇。
他对自己这番显圣还算满意。
阖紧阿泰男爵双眼,不仅是刻意营造神圣感,还与苦难钟楼有关。
权因它的最顶层,铭刻着一条真阿文箴言。
神人不可相见、不可相知。
如此平淡的一句,久看之后,会忽觉沉淀千年的厚重。
晨伊不是作死的性格,这几年来一直严格遵守。
盯着复活镇,晨伊想到什么,旋即调动云雾,幻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虚影。
“再推演一遍十年后的未来吧。”
如果只是能够随意篡改复活镇的一人一物,晨伊不会认为自己拥有什么神权,充其量比一个男爵更有威能点。
但自己可以推演小镇的未来,一窥日后景象。
苦难钟楼的二层灯火,全部熄灭,一层也仅剩一半。
整个小镇虚影迅速运转起来,时间飞快流逝。
晨伊感觉就像王国风云五倍速一样,虚影在极短的时间内,演绎复活镇的生老病死、人间纠葛。
“一张古老的巫术手稿落到镇上唯一的巫师:卢西乌斯的手上。”
“来历不明的古老预言终遭破译,只有前半句:男爵将死于信仰。”
和以往一样的开局晨伊心里思忖。
那则不知从何而来的魔法手稿几乎出现在每次推演中。
而这次出现在卢西乌斯手里。
“男爵在一年后感染风寒病倒,因他的虔诚,私底下坚持启用真教徒医师,最后在腹泻疗法和放血疗法的两大圣法伺候下,魂归天际。”
“他的孩子即位,天生呆傻的罗纳德最后被食物噎死。”
“巫师卢西乌斯接管复活镇,对镇上真教徒征收重税,狂热的异教徒贵族们大规模强迫镇民,乃至麾下农奴改信。而这离男爵离世仅仅五年。”
晨伊一览全景,在心里快速过滤信息。
“又一个哀悼日里,由真教徒乡绅领导的农奴起义爆发,‘不要伪神’、‘让我们的教士回来’朴素的口号震耳欲聋。异教徒的统治被推翻,巫师卢西乌斯被绞死,邪祟的双眼被挖下,遭野狗咬碎分食,异教徒们的血浸满街巷,无论妇孺。”
“真教徒的统治持续两年后,意图光复圣地的真理军踏足这片土地,受到真教徒的热烈欢迎,然而,真理军强征税款,最后把此地洗劫一空。”
“光复圣地运动失败,真理军离开这片土地,带走了一切,只留下没有尽头的瘟疫。瘦骨嶙峋的镇民们饥肠辘辘最开始是家犬、马匹、树皮而后是染疫的尸体、烹煮家人未寒的尸骨,最后连易子相食都成了最轻的罪行。整个复活镇陷入癫狂!”
“缓过来异教徒们重新盯上复活镇,挥舞长矛的骑兵踏碎低矮的镇墙时,昔日屠杀异教徒的真教徒加倍偿还了血债。”
“十年后的那天,复活镇被付之一炬。熊熊大火九日不熄。”
饶是推演过无数次,晨伊都不禁觉得窒息。
“又是整个复活镇覆灭的结局?”
基本上每次篡改复活镇,晨伊都会尝试推演十年后复活镇的结局。
每次篡改,无论多小,都会引起结局的变化。
这似乎是蝴蝶效应。
但无一例外,这座昔年孤僻的城镇仅历经昙花一现后,不久便要化作历史的尘埃,唯留下癫狂可恐的痕迹。
或是血流成河、或是付之一炬、或是崩于山洪在这之前,总要沉浸在人间炼狱之中,最后毁灭于天地不容。
“可能只有正确的蝴蝶效应,才会导向我想要的结果。”晨伊自语道。
还有十年慢慢来吧。
盯着复活镇,晨伊慕然觉得有点小。
扩大神国范围,不单单复活镇,主宰王国乃至帝国百载兴衰?
很快,晨伊打断了自己的想法。
不要想太多,还是得做好眼前的事。
阿泰男爵彻夜未眠。
他沉浸于被神注视的喜悦与惊慌之中。
连早饭都无心下咽,阿泰男爵早早吩咐仆人服侍自己出门,听到罗纳德还在酣睡,脚步不禁慢了些。
打理好着装,离开城堡,男爵翻身上马,短短两刻钟便从城堡赶到监狱外。
“男爵大人,您怎么突然来这里?”守夜的狱卒大吃一惊。
“狱长先生在哪?”男爵问道。
见男爵来势汹汹,狱卒不敢耽搁,连忙道:“狱长彻夜整理契约,哀悼日犯戒的真教徒很多。”
“带我去见他。”男爵的口吻不容置疑。
在狱卒的带路下,阿泰男爵踏入地下监狱,不消多时,狱长慌慌张张地从典狱长室走出,衣着来不及打理。
“男爵大人有什么事要吩咐?”狱长以为阿泰男爵急着收取哀悼日的税款,把锁好的钱箱搬出,“收上来的税款都在这里了,里面的里德银币我都做了记号。”
“狱长先生,我来这里,是要赦免这些真教徒,绝不是要收此不义之财。”阿泰男爵一字一顿道,“牢房里所有犯戒的,一律还他们自由。你整理上的契约现在就给我烧掉。”
狱长以为自己听错了,摸摸脑袋。
“而你那些已经收上来的里德一份份还回去要忙很久,全部扔到河里,让河水把钱还给真教徒。”
狱长直觉阿泰男爵在发疯。
太阳刚刚升起,晨伊草草吃过干馅饼便出门了。
复活镇有条贯穿全镇的河流,名叫蜜河。
他顶着冒半个头的太阳,早早等在蜜河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