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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昔在、今在、以后永在
    晨伊亲眼目睹那具名为米卢斯的躯体被乱刀砍死,泄愤的希腊人专门剜下了眼睛踩碎。

    灵魂渐渐往天空飞去,阿基米德所在的城,叙拉古逐渐化作细微小点,连同整个西西里岛的轮廓,而后连亚平宁半岛即意大利半岛的轮廓都难以分辨,晨伊不知自己具体离大地多远,只知道自己似乎浮游于星空之中,亲眼目睹眼前的蓝色星球,过往的故乡急速地公转,时间的流逝翻了数倍。

    当蓝色星球放缓之际,晨伊的灵魂被大地牵扯一样,极速坠落。

    漫天遍野的白挤占眼帘。

    不知过了多久,晨伊缓缓睁开眼。

    举目可见荒漠,零散的棕榈树立在泥土堆砌的房子边,低矮的平屋檐,稻草和木头搭建的窝棚,几只土鸡躲在棚下乘凉。

    粗糙低矮的栅栏边,小男孩把半个身子趴在上面,头上戴着树叶扎成的花冠,往里头飞撒饲料。

    看着他,晨伊心头莫名油然生起亲近感。

    “过来...”他想接着喊,却喊不出男孩的名字。

    晨伊低头,自己面前是一条横木,他手里拿着锤,木钉散落在地。

    “怎么了,爸爸。”

    面容可爱的小男孩屁颠屁颠地跑来,叉开蹲到地上,双手托脸看着晨伊。

    “孩子,你不要乱玩钉子,否则,不乖的小孩以后会被钉上。”晨伊想了想,笑着告诫道。

    “我才不会。”小男孩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他点头的片刻。

    晨伊忽然感觉一切事务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运转,以至于自己根本看不清哪里是哪里,斗转星移,天地昼夜交替不过半秒,晨伊只知道自己不知何时站在了某个宽阔的广场里。

    那个戴花冠的男孩,长大成人了。

    他头上的冠没有枝叶,唯有荆棘。

    他身后是十字架。

    晨伊目睹他被一下下地钉到十字架上,硕大的刑架同他瘦弱的躯体形成极大反差。

    失血而死。

    热泪滚烫。

    而后,灵魂脱离了那具躯体,晨伊看清了那躯体来自哪里。

    迦南地。

    整个巴勒斯坦地区迅速缩小,如过眼云烟般没留下过多的影像。

    星空里,晨伊浮游其中,蓝色星球再度落入眼里。

    它极速旋转,晨伊赫然发觉,它眼下在逆时针旋转,不只是它,其余行星都在逆时针旋转。

    不消多时,白色再度挤满眼帘。

    睁开双目,晨伊眼前一派山川秀丽,钟灵毓秀。

    打补丁的破袍,一个老人端坐在突出的山崖上,他神色恬静,凝视着天上云海。

    晨伊不知他坐在那里多久,只知已经很久很久。

    不计其数的天地玄黄交替,几经风吹雨打,春夏秋冬,他任山风捶打。

    黄昏之际,早春的清澈天空,远方黑压压的山峦,西斜的夕阳投照着老人,落下轮廓模糊的影子。

    所见一切,一派迷蒙。

    忽地,他缓缓回过头,朝晨伊意味深长一笑。

    “道可道,非常道。”

    晨伊原以为是对他人说,环顾四周。

    仅自己一人,立于此方天地。

    再回过头,老人已然不见。

    地上还印着模糊的影。

    灵魂再度飞快爬升,晨伊看着那蓝色星球如前几次般公转。

    再度被白色覆盖眼帘。

    这一次,晨伊是奥斯曼士兵,推开一扇没有堵好的小城门。

    君士坦丁堡,陷落了。

    又一次回到星空,他稍等片刻。

    睁眼之时,看见一个女人,她雍容华贵,落落大方,独坐窗棂之前。

    油灯微亮着,她接过晨伊磨好的墨,慢条斯理地落笔。

    纸上,她写下三个字。

    光源式。

    不过间隙,晨伊转眼间回到星空,又转眼间来到大殿之上。

    他的同伴,手中攥着一张皮卷,身正不斜地立在朝堂上。

    晨伊稍稍仰头,直勾勾地目视玄色之人。

    后者察觉视线,回以睥睨一眼。

    震颤。

    晨伊浑身震颤,脚步颤抖。

    之后的事难以记清,只记得自己同伴抽出剑后不久,自己便死于乱剑之中。

    ...

    许久,许久,许久。

    晨伊不知走过多长的历史长廊,亦不知究竟还有多长的历史长廊要走。

    一时是目睹所有神像被砸碎的祭司,一会是被车裂的商鞅,

    一时是温泉关的波斯人,死在希腊人的剑下,一会是踏上苏格兰的维京人,身边的船员是无骨者。

    一时因薪资而刺杀罗马皇帝,后者是解决三世纪危机的世界光复者——奥勒留。

    一会是早逝的埃及法老,仅能入睡未修完的金字塔内。

    一时身在雨林中,周遭衣难蔽体的土著们围绕巨大雕像跪拜,口呼一串数字:2012。

    一会又是牧羊女,静静听着一个僧人的教诲,后者坐于菩提树下。

    一时又见头顶法冠,饰巾垂肩,圣带、长白衣、主祭服,将皇冠小心翼翼地安在自己头上,不尽尊崇地称呼他:罗马人的皇帝,而朝堂的群臣高呼法兰克的王。

    .......

    他如走马观花般去经历自己所知的历史,不知其数。

    晨伊不知还要走多久,还要经历多少历史。

    蓝色星球逆时针在转,在往过去转。

    一转、两转、

    成千上万转。

    那熟悉的白色覆盖双眸。

    晨伊平静地接受着灵魂下坠。

    良久。

    睁开眼,他什么也没看见。

    四面八方,浸没于无尽又粘稠的漆黑内,难以挣扎,无法挣扎。

    晨伊觉得很挤,手脚难以松开。

    漆黑似乎是种粘胶,黏稠又挤压,让人心烦。

    使出吃奶的力气,晨伊撑开双手,试着推动那漆黑一片。

    恍然间,晨伊发觉,自己的双腿与双手,将脚下所站着之地与头顶的漆黑,一并缓缓分开。

    漆黑,仍是无边无际的漆黑,没有一丝一毫情感,绝对理性的黑暗。

    深渊这词语竟不足以同它类比。

    不含任何杂质的黑暗,仿佛随处都是黏稠的黑洞,深沉幽邃,黝黑而阴沉,没有风、没有动静,唯有静默而孤独的死。

    “怎么没有光。”

    原本只是下意识的声音。

    然而,一切的一切,

    第一个话音起始之际。

    万丈的光从四面八方而来。

    霎那间天地的万事万物,此前未曾有,此后也不会再有如此灿烂。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之时,

    黑暗罹难。

    晨伊心内毫无波澜,没有祂本以为自己会有的震撼。

    因一切皆是理所当然。

    因过去、现在、未来,三者同在。

    挥起手,万丈云雾霎那升起,数以千计的通天之柱,那座御座、青铜门再度落入眼内。

    祂深深地凝视了一眼。

    刹那,祂知晓了自己过去明白,而且即将明白的事。

    千柱云海随之微微颤动,很快平息。

    祂散去这景象,静静等待。

    身后没有任何声响,祂却能感知到动静。

    在回头之前,祂就知道,那是历史长廊的尽头,也知道自己会走进去。

    “我从历史里吸取到了什么?”祂自问。

    “什么也没吸取到。”祂又自答。

    亦无需吸取。

    因昔在、今在、以后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