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命运修会以来,维娜卡纳便多次尝试使用他们传授的秘术——命运嫁接。
她已经娴熟无比。
而萝蕾每回参加集会,都会从修会处带来新的古言,那大多是能与古言“命运”接续的形容词,维娜卡纳凭着这些,逐步加深着对“命运”的理解。
同时,随着她对古言“命运”领悟的加深,侵占她双腿的死魂也愈来愈孱弱。
当维娜卡纳终于能够勉强从地上站起时,她对古言的领悟已然来到数三。
在王女的眼里,一切都在好转。
只是...
艾萨亚...
深夜时候,维娜卡纳时常会被这声音惊醒。
那恢弘的声音依旧萦绕她的耳畔,维娜卡纳不再将之视为可恐的事物,她接受了命运修会的解释——那声音是主选召她的象征。
“公主殿下,丽贝卡会长要我转述你,”
又一场集会过后,萝蕾走入书房之中,
“她已经寻找到嫁接的对象,你很快就能站起来了。”
听着萝蕾的禀告,维娜卡纳点了点头,她心中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
若只是靠对古言的领悟,祛除这侵占双腿的死魂,起码需要数十年时间。
但是...若果能将这双腿的命运嫁接出去...
维娜卡纳好似看到了自己不假借外力,起身行走的画面。
“赞美祂,无上的赞美。”王女不禁说道。
萝蕾虔诚地应了声,同样诵念祷文。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萝蕾走前几步,又开口道。
“是什么?”维娜卡纳好奇道。
萝蕾压低声音,极为郑重地说道:“丽贝卡会长,她要见你一面,在天体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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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萝蕾带给维娜卡纳的消息无疑让她大吃一惊。
维娜卡纳不是未曾想过会与这异端修会的会长见面,只是她没有想过竟然会这么快。
萝蕾所说的会面时间,在下一次集会时。
维娜卡纳对此即感到好奇,又感到慌乱。
因维娜卡纳自知,命运修会绝无可能无私为自己提供帮助。
命运修会屡次重申自己被神所选召,但却绝口不提神对自己有何安排。
“那丽贝卡究竟想要什么...他们所说的主,究竟想要什么...”
深夜中,维娜卡纳又一次被那恢弘的声音吵醒。
近一年过去,那声音出现得更为频繁了,她不免忐忑不安。
下一次集会在这不安的等待中来得很快。
那一夜,萝蕾返回王宫时,携带着厚重的包裹。
她慌慌张张地走到书房的门前,按着约定好的密号敲门。
没过多久,就等到了维娜卡纳的一声“请进”。
萝蕾走入书房,她从集会上带回了两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一个是一张羊皮,上面赫然是一个以血写就的名字。
萝蕾认得那个名字,那是某位虔信的会士,后者被会长选中,作为维娜卡纳命运嫁接的对象。
而另一个,则是一个古朴的头环与一个绘有群星方位的星盘。
“公主殿下,请你佩戴着头环,然后将一滴血滴入星盘上,再三次诵念‘命运之主’这一尊名,如此一来,你便可前往天体国度,与丽贝卡会长会面。”
萝蕾尤为郑重地交代道,她不敢有一丝懈怠。
维娜卡纳看着那头环与星盘,事到如今,她找不到回头的理由。
于是,维娜卡纳便让萝蕾将头环戴到自己头上,而后寻来仪式刀,轻轻在手指上割出一个裂口。
温热的血珠被挤出手指,落到了星盘之上。
维娜卡纳旋即三次诵念“命运之主”这尊名,在命运修会的教义里,那才是主神的第一尊名。
星盘在三次诵念过后,焕发出璀璨的光彩,群星的方位投射出去,倒映在王女的头环上。
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从头环处延申,作用在维娜卡纳的眼皮上。
王女缓缓阖紧了双眼。
她整个人往后一倒,感到头晕目眩。
紧闭双目里的黑暗是混沌的,无序的。
艾萨亚。
艾萨亚。
艾萨亚。
恢弘,摈弃肉身伦理的声音落入耳膜之中。
神圣得近乎无情。
维娜卡纳被混沌得黑暗萦绕着,恢弘得声音起初很小,却在短短得时间内愈来愈大,挤占着她的思维。
等眼前的黑暗逐渐消退时...
群星霍然显现在她的双眸里。
维娜卡纳惊诧地环视周遭的景象,夜空中群星竞耀,重重星宇之间,弥漫着无限的静谧。
黑暗之中,一团庞大的灰雾从远方袭来。
维娜卡纳直直地看着那飞快赶来的灰雾,那灰雾的主体几乎全由古老的文字构成,待后者来到维娜卡纳面前时,才慢慢凝聚成人形。
“赞美命运,赞美主,维娜卡纳,受神选召的,我终于与你会面。”
那人形停在了维娜卡纳面前,微微躬身行礼。
维娜卡纳看着灰雾构成的丽贝卡,她的声音如同深渊的孤寂回响,深不见底,又让人琢磨不透。
“你就是...丽贝卡会长?”
维娜卡纳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人形面无表情,微微颔首。
维娜卡纳继续问道:“你为何要与我会面?你想做什么?”
数不清的文字旋绕在灰雾之上,维娜卡纳感觉那些文字是那样古老,又那样神圣。
若这些文字出现在大地上,必将被人当作主赐下的经文。
“我奉我主的旨意而来。”
丽贝卡的声音庄严肃穆,撼人心神,
“祂让我领你,摈除你的肉身伦理,抛却你的俗世人性,遵从无上的安排,回归阳本的宿命之中。”
维娜卡纳不解其意,可那声音教她肃穆,宝相庄严的感触让她手指颤抖。
“你要做什么?”维娜卡纳又一次问道。
丽贝卡转过身,她指向一处。
维娜卡纳看了过去,只见那群星的景象兀然虚幻起来,而后渐渐扭曲,如同螺旋一样汇聚。
不知为何,维娜卡纳的咯噔一下,她忽然感到一阵不安。
静谧的夜空里,兀然显出焦躁不安、恐惧无比的尖声嘶嚎。
维娜卡纳看向声音的来源,浓重的、苍白色的光辉凝聚在群星之间,它们如同薄纱,遮蔽着某些可恐的事物。
“维娜卡纳,请与我一同诵念祷词。”
丽贝卡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却又不容抗拒。
她要我向谁祈祷?
维娜卡纳不明就里,她竖起耳朵,仔细倾吐。
“与明月相伴的圣维娜卡纳,
为世人流尽神圣银血的圣徒,”
丽贝卡朗声诵道。
维娜卡纳怔了怔。
圣维娜卡纳...那是位与我同名的圣徒?我怎么未曾听说过?
维娜卡纳粗略地搜寻了一遍记忆,但是却一无所获。
丽贝卡似是没有在乎维娜卡纳的不解,继续诵道。
“世间最后一位活圣人,
灵、信仰,天穹、与干涸的银血,”
维娜卡纳听着,努动嘴巴,跟着道:“世间最后一位活圣人,灵、信仰,天穹、与干涸的银血,”
她额上的头环,随着这句祷词的落下,焕发出神圣无情的光辉。
神圣无情的光辉投射在面前的景象上。
维娜卡纳望见那螺旋在凝聚过后,兀然分散开来。
数条旋臂涣散成苍白的颜色,一个个虚幻的魂灵凝聚在画面之上,它们重重叠叠,凄惨地哀嚎着。
维娜卡纳望见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这一刻,王女的呼吸陡然滞涩了。
维娜卡纳看着那身影,心灵泛起了鸡皮疙瘩。
她感到孤独,她感到恐惧。
黑暗之中,那身影阖着眸子,好似超脱于世间万物之外,包括命运。
她长着一头柔美的金色长发,鼻梁挺直,群星之间,脸庞的光泽淡薄,失了血色,如此的易碎。
维娜卡纳看见,无穷无尽的黑暗中,苍白色的死魂诅咒,旋绕四面八方,窥视着丽贝卡所说的,这世间最后一位活圣人,恐惧非常又虎视眈眈。
那人承受着如此多的苦难,面容却如此平静。
她的面孔与自己一模一样。
维娜卡纳浑身僵住了。
丽贝卡立在她的身后。
命运的眷属将受难的维娜卡纳昭示给她
“我祈求你,动用主赠你的神迹、你的伟力,
使我前路明朗,使我直视命运轨迹。”
丽贝卡吟诵完最后一段祷词。
维娜卡纳愣愣出神,她无法自制地跟着吟诵最后的段落。
那悲惨景象中,维娜卡纳遭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
维娜卡纳意识到,那是自己未来的境遇,受苦受难,孤苦无依。
“那是你,未来的你...”
丽贝卡漠然道,
“你受了真教的蒙蔽,未能摈除自己的人性,接纳命运之主赐予你的安排,你被那一众肉体凡胎所拖累,流尽了神性的银血,未能超脱你的宿命,走入了这千年悲惨之中。”
丽贝卡的言语一字一句地落入维娜卡纳的耳内,掀起惊涛骇浪。
自己的未来竟是如此可悲...
遭受这整整千年的折磨,却无法得以超脱。
她感到无助,感到迷茫,这二者挤占着她的心扉,扼住她的咽喉,叫她动弹不得。
丽贝卡肃穆威严的嗓音再度在她身后响起。
好似不是她在说话,而是命运修会口中的神,在籍着她的身躯发声。
“维娜卡纳,你是受命运之主选召的,却领悟了假福音,你受了蒙蔽,你妄图拯救尘世,却忘了他们的命运早有安排。”
“神要我同你说:‘你不必流血,你自可超脱。’”
“你不必布祂的道,因祂的道不是所有人都能领悟的,你不必动你的恻隐,因孱弱的恻隐心不能忤逆神的安排。”
一句又一句话落入维娜卡纳的耳畔,她恍然间再次听到恢弘的声音,宝相庄严、至高至圣的尘世真理,好像即将揭示在自己的眼前。
“维娜卡纳,神不同凡人应许,因凡人自有安排,然独你例外,那宿命超脱之中,你将与祂并肩,有真正的福音要你明悟。”
“摈除你的孱弱人性,抛却你的人寰伦理。
正如那一句:‘天是怎样高于地,你的道路就怎样高于世人的道路。’”
丽贝卡的声音庄重,逐渐与维娜卡纳耳畔的恢弘声音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她的心灵随着那声音摇摆、晃荡,丽贝卡所说的神正是无情的神,正是她所认为的神。
而那神要她如祂一般无情,摈除人性与伦理,眼中再没有人间的大善大恶。
维娜卡纳心受震撼,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未来遭受苦难的自己。
她恐惧,她惊慌失措。
“我怎能沦落到那种凄惨境地...”
维娜卡纳失神般自语,
“天是怎样高于地,我的道路就怎样高于世人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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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寂静。
国王尤利西斯处理完一天的政务,终于到了要歇息的时候。
然而,就在尤利西斯即将在书桌前起身的一霎那,一封急报拦住了国王。
那送来急报的侍从大汗淋漓,疯狂喘着粗气。
眼前的侍从是国王的亲信之一,国王对他十分信任和器重。
尤利西斯拧住眉头,还不待国王发问。
侍从便先开口道:“陛下,哈伦,那异教徒的领袖哈伦,他教唆了一场暴动!那些信吾王之王的异教徒们,举起了所有能用的武器,开始冲击圆环大教堂!”
“什么、什么,你再说什么?”
尤利西斯大吃一惊,他满脸难以置信,
“神啊,这些异教徒疯了?”
“陛下,那可鄙的哈伦竟然煽动说:‘审判的时候到了!’”
尤利西斯猛地一拍桌,脸颊愤怒地颤抖,他厉声道:“叫图留斯将军过来,以主的名义,我们必须平息这场暴动,千万要阻止这群疯子冲击教堂!”
圆环大教堂立成两百多年,曾作为真教教宗的圣座,可以说是整个万都之圣徒的精神象征。
在许多真教徒心中,大教堂的意义非同小可,若将王宫与圆环大教堂相比,前者若突然毁灭,仅仅叫人悲痛惋惜,后者若是遭遇横祸,那将是信仰的穹顶也就垮塌了。
尤利西斯此前从某位男爵的口中,听闻异教徒的异象——那群异教徒们近乎疯狂地宣称审判将至。
但国王只不过将这些举动,当成骇人听闻的愚昧行径。
尤利西斯没有料想过今夜的突变,此时此刻,他绷紧身体,心急如焚。
“主啊,怜悯我们。”
尤利西斯双手合十,祈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