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舍尔张了张嘴,此刻他怀中的阿拉吉娜小声的声音在他的脑内回响,好像在此刻她完全不是一个萨丁女国人,而是一个实实在在脆弱的灵魂。
或者说,就算是萨丁女国的女人其实内心中也会有纠结和脆弱的地方才是。
“我一直以为我与费舍尔应当是名为爱情的东西,对异性的某种肉欲,可现在看来却并不是全然如此。不然我应当对你的身体有绝对的占有欲,应当时时刻刻想着将你摁在床上才对,可漫长的时间里,我却意识到并不是这样.
“我尝试寻找答案,也很快发现了答案.按理而言,杰克先生已经年老,而且无论是从他的外表、纳黎的性格来说,都绝对不是受萨丁女国的女人欢迎的类型,可船上的船员们却对帕赫兹非常艳羡;而费舍尔你的容貌是如此优秀、身姿是如此诱人,她们看我的表情却没有那种羡慕。这或许是因为,从始至终我们所追求的都不是完美的爱人或欲望的倾泻,而是一个家”
费舍尔精确无误地回想起了当年在帕特硫申岛与她分离之前她与自己说的话,她说“未来有一天,我想要和心爱的人组成一个家庭”,原来是出于这里,
“所以,当年你与我分开时说的话就是因为这个,对吗?”
“嗯”
阿拉吉娜闷声闷气的,一直将头埋在费舍尔的怀中,像是一个寻求答案的学生,
“我忽然恍然大悟,我在第一次看到费舍尔你的时候为什么我的心中会有那种触动。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幻想了千次万次的、那个能给我一个家的人影走入了现实,所以我才千方百计地想要接近你。但我也逐渐发现,一个家并不是自己来到你的身边的,而是需要你自己去搭建并最终居住于其中的.
“可我向来胸无大志,我不知道我要搭建的一个家庭是一个什么模样的,其实就连我常年在海上的漂泊也是基于俗世观点的‘荣华富贵’,想要给予我的姐妹们回报。我怎么会知道怎么搭建一个家庭呢,我从小的家庭是一个扭曲的、压抑的地方,我千方百计地想要逃离那里,甚至不惜向那个女人复仇”
费舍尔思考了一下,好像这个话题也很难讨论,主要在于纳黎和萨丁女国的家庭观念其实是有不同的。
男女在社会中的分工不同必然造成差异,这种差异不能简单地用男女互调的方法来判断,因为就算是萨丁女国的女性也拥有生育的能力,这便使得其社会与家庭的概念变得尤为复杂。
“你有向帕赫兹询问意见吗?”
思来想去,帕赫兹和老杰克这对跨国夕阳情侣倒成为一例非常具有参考意义的样本。
但闻言的阿拉吉娜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后说道,
“.帕赫兹希望我远离你,她觉得我在你身边无法构造一个我想象中的家庭。你看,费舍尔,除了我之外你有这么多的人住在心里,大卫建议我从其他女性的手里抢夺你、占有你,可遗憾的是,我竟然懦弱到连这个想法都抬不起来。因为我觉得你不是物品,其他与你有关系的女性也并非恶魔。
“在梧桐树的这段时间,哪怕我将瓦伦蒂娜视作‘夺夫之人’,带着有色眼镜去审视她的一举一动,却依然觉得她已经做得无可挑剔。对我的姐妹她一视同仁,宽仁地对待居住在这里的每一个种族的人,否则我的姐妹也不会有在此安定下来的想法.除了她与你有关系之外,她做错了什么吗?我可以这样去抢夺她与你之间的感情吗?我能让你们经历的时光消除吗?
“可如果我不管不顾呢,我该如何自处?从我萨丁女国人的思想上而言,我的每一根毛发、每一寸肌肤都在抗拒接受她。感性上,我厌恶这样的她的存在,可理性上我却无法敌对她,用什么卑鄙的手段去与她相争.”
趁着费舍尔怔愣的时分,她轻轻一拍便从他的怀中一跃而下,落在了完工了一半的甲板上。
她微微张开了双臂,看着眼前的舰船,微笑着看向了费舍尔,轻声道,
“瓦伦蒂娜恐怕没有做错什么,费舍尔你也是这样。如果你不去北境、不依照着月公主的遗旨与她成婚,那恐怕她都活不过二十岁,梧桐树也将不复存在,那现在被黑酋长背叛走投无路的我们甚至都无处落脚,我恐怕也死在了海洋上。”
“阿拉吉娜,如果没有我的话,伊莎贝尔甚至都不会来到你的船上。”
察觉到费舍尔的语气中有一些歉意,阿拉吉娜抿了抿唇,憋了许久却还是忍耐不住开口,
“可是,费舍尔,这世上有这么多的如果吗?如果不是我在你回纳黎的船上对你一见钟情,如果不是我在纳黎对你穷追猛打,那么你也不会上我的船,那么你还要和伊莎贝尔、老杰克他们在南大洋上漂泊多久呢?你们会不会出事呢?如果是这样的话,结果就一定是好的吗?
“母神保佑,因为过往的某些决定感到愧疚当然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你能认清过去,但请不要矫枉过正,是我喜欢的费舍尔,就算有什么过错我也会和费舍尔你一起承担,重要的是现在,重要的是未来.我只是不想在瓦伦蒂娜的身边待着了,并不意味着我离开了我的姐妹,一个人踏上旅途是一个错误。
“我还有要替别人做的事,大卫的、为我姐妹复仇的,而在那之后,我或许还会尝试去寻找什么才是真正的家。费舍尔,你的心中或许有别人,但我并不想放弃,这或许只能说明我们未来的家的模样很特别很特别,我们需要花很多的时间去描摹,却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不美好我.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想要和你在一起而已。”
听到阿拉吉娜的话,费舍尔的内心却忽而有什么堵住的东西被疏通了。
长久以来,费舍尔其实陷入了一个自证怪圈。
他的良心让他无法抛卸掉自己的罪过,他的确屈从了贪婪的欲望占有了她们的感情,因而从内心中产生了亏欠。这种亏欠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偿还,因而他在做很多的事情时都会以牺牲自己来满足和保全对方。
这种想法不能说是做错了,只是唯独在遇到伊丽莎白时做错了。
费舍尔贪婪地渴望拥有每一位遇到的女性,却同时也深爱着她们,爱让费舍尔对她们的好、对自己的不足感到亏欠,这一点同样对伊丽莎白奏效。
可伊丽莎白想要的东西不是他的退让能满足的,因为这世间上的很多东西并非是你想要就能要的。
费舍尔一直觉得,如果当年他做得更好,是不是伊丽莎白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是不是当年他不丢下她、听她将一切说明,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瞎。
可是,正如阿拉吉娜所说的那样,很多事情并不是能完满的。
如果费舍尔不离开伊丽莎白,那拉法埃尔、茉莉、瓦伦蒂娜全部都会死,他不会认识蕾妮,不会踏上解决灭世预言的旅程,可能就在他与伊丽莎白新婚之夜不久,这个世界就会在大多数生灵的茫然之中走向毁灭
如果如果如果
如果那样,如果这样,那结果就一定会好吗?
费舍尔始终爱着伊丽莎白,因为在当年特蕾莎去世的时候,他没有经济来源,便去做家教、打零工,依旧只能勉强交的起房租和饭钱。在对着皇家学院这等高等学府高昂的学费一筹莫展的时候,是她赞助了皇家学院的奖学金,并指定免除了费舍尔·贝纳维德斯的学费。
费舍尔始终爱着伊丽莎白,是因为当年他一个孤儿,没有资源、没有门路,甚至于学习魔法的魔法书都因为他没有钱而借不出图书馆的时候,是伊丽莎白带他去见的海尔森,让那位大魔法师见识到了这个年轻小子的学术潜力。
费舍尔始终爱着伊丽莎白,是因为当年他知道费舍尔拿不出什么值钱的礼物去参加长公主的生日宴会,她便偷偷买了很贵重的东西放到了礼物的池子里,署名却是费舍尔·贝纳维德斯,所以年轻的他仅仅拿着几百纳黎欧的礼物来如此上流的宴会时,却没有一个贵族、没有一个葛德林的人因此去讥讽他。
是的,金子总是发光的,能拿到狮鹫赛冠军的费舍尔当然无疑是一个聪慧的人才,但在纳黎的社会里,哪怕是金子盖上一块破布,它都将会黯淡一生。
伊丽莎白将那块金子身上的蒙尘拂去,将它抱在怀里,所以那金子始终觉得是自己做错了,让当年的那个人变作了如今的模样。
但现在,或许那块金子才能意识到,爱她并不意味着要对她无限纵容。
“阿拉吉娜,无论你未来要做什么,我都想要和你一起去做.”
费舍尔的眸子一点点抬起,他很感激阿拉吉娜能和他说这些,至少这些话并没有让他自信自满到认为阿拉吉娜的所作所为是理所应当吧,
“至于那个家庭的概念,遗憾的是,我并未修习有关北境萨丁女国的社会学内容,但想必哪怕是有所涉猎,也无法说清道明它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也或许,家庭就是你所说的那样,只是我们心满意足、心甘情愿地在一起?”
阿拉吉娜的心脏一点点加快,可小心懦弱的她还是想要再确认一遍,
“费舍尔,之后愿意继续愿意和我踏上旅程吗?如果瓦伦蒂娜,或者是其他的谁不同意的话,也愿意吗?”
“啊,我愿意”
阿拉吉娜却再也忍不住向前一步,将费舍尔紧紧抱住,扣在了自己的怀中。
她将脑袋埋在了费舍尔的脖颈处,低声说道,
“太好了,母神保佑,费舍尔,母神保佑”
费舍尔闻言却终究按捺不住好奇,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说道,
“.看来你真的是很讨厌瓦伦蒂娜呢,连你以往信仰的霜凤凰都改信了。你什么时候开始信母神的,连大卫都被你带得这样说了”
阿拉吉娜稍稍退后一些,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什么时候.费舍尔,我不是.一直都信仰的是母神吗?”
“.”
费舍尔呆呆地望着她,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她脸上那极其认真的表情。
直到好几秒之后,待得他完全确定眼前的阿拉吉娜不是在开修罗场的玩笑而是真的这么认为的时候,他的表情也瞬间变得认真起来了,
“不对,这里不对劲,阿拉吉娜。”
“什么不对,这里”
费舍尔连忙放开了阿拉吉娜的身体,看向了舰船之外极其空旷的空间,四面八方灯火通明,一点看不见灵界之外到底是什么情况,就宛如只是一个密封的研究设施那样。
但费舍尔却在阿拉吉娜说出这句话之后觉得格外突兀,就像是这里的空间、时间乃至于一切都不对劲一样。
他微微一愣,轻轻放开了阿拉吉娜,紧接着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说道,
“阿拉吉娜,你以前不是信仰母神的。”
“我我吗?”
阿拉吉娜那表情疑惑得简直就像是在怀疑现在的自己不是自己那样。
费舍尔这时才觉得自己愚蠢了,自己有阿赞罗斯的赐福,之前是开了会影响自己的阶位,导致现在阶位能放出来了就直接忘记再开它,反而导致现在可能进入了危险被灵界中的什么东西发现。
他刚准备开口念动咒语打开赐福,却忽而觉得自己的胸口处热热的。
他微微一愣,打开自己的外衣,便看见亚人娘补完手册已经将衣服的口袋给烫穿,紧紧地贴在他的肌肤上,就宛如他变回类似于混沌种真身时看到的那样。
亚人娘补完手册上正一明一暗地闪烁着金光,只是这金光比过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更黯淡,仿佛风中残烛那样随时都可能会熄灭,似乎正与什么东西艰难地对抗着。
他疑惑地触碰了一下亚人娘补完手册,那金色的光芒的力量平衡便猛然变淡,下一刻,他的眼前的场景就猛地一变,却见依旧是这空旷的船坞,依旧是在阿拉吉娜那未完成的舰船之上,只是对比刚才所见的空旷不同的是,这里似乎无处不弥漫着猩红的雾气,乃至于瞬间让眼前的阿拉吉娜笼罩在其中,看也看不清。
这么浓厚的猩红之雾,他刚才竟然什么都没意识到?!
“母神保佑,阿拉吉娜,你这里”
刚刚毫无察觉地开口,他怀中的亚人娘补完手册身上的金色光彩便又绽放开来,那金色光芒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护罩将他遮蔽起来,他的脑海一僵,瞬间便意识到刚才竟然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母神保佑。
“阿赞罗斯!”
他连忙呼唤起了自己身上化身的名字,下一刻,他身上的触手便显出形状来,可却十分萎靡地耷拉着,浑身上下那仿佛金色漩涡一样的吸盘也抽搐着吐出了气泡,像是食物中毒了那样。
不是吧,阿赞罗斯的化身都倒了?!
这猩红之雾到底是
“费舍尔,你到底怎么了,难道是不舒服吗?”
“你什么都没看到吗?”
“我这里有什么吗?我只是看费舍尔你突然就开始对着眼前的空气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阿拉吉娜也看不见这东西,就和他刚刚一样,什么都没看见。
“.没什么,阿拉吉娜,你先站在旁边等一下,我想一下事情。”
费舍尔的思绪很快镇定下来,他先是开口安抚了一下身边的阿拉吉娜,并没有先将身边的情况告诉她。
主要是,费舍尔并不知道这猩红之雾对阿拉吉娜的影响除了让她信仰母神之外还有什么,万一还有什么其他能影响意识的操作他不小心误触了,那瞬间阿拉吉娜变成一个麻烦都算是轻的了,主要是怕她有什么危险。
问题来了,为什么这猩红之雾最为明显的改变竟然是让人信仰母神?这灵界污染和母神又有什么联系吗?
“好”
阿拉吉娜吞咽了一口唾沫,还是注意到了费舍尔的不自然,却依费舍尔言照做,没有再妄动。
费舍尔皱着眉头,伸手在前方晃悠了一下,便看着他的力量搅动着这雾气如漩涡一样运动起来。
他四周张望了一下,好像发现这雾气是有源头的,至少能确定是从某一个方向来的。
这个方向是.
费舍尔愣愣地抬起头来看向天花板的方向,便忽而看见,这船坞的巨大空间的上方有一个同样巨大无比的漏洞。
数不胜数的猩红雾气从上方有形地涌入其中,好像因为费舍尔的存在而变得愈发躁动不安。
那猩红色的雾气如潮水一样不断涌动,却又宛如虚幻的空气那样捉摸不透,直到从其中缓慢地传来了一声模糊不清又极端狰狞恐怖的喑哑声响,仿佛某种怪物一样,
“SensêSensêItai”
“Tasuke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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