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其实早在蔡东凡出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蔡东凡今天的状态不太对。
或许是遇到了一些比较重要的私事,才会造成这样大的情绪波动吧。平日里的蔡东凡可不是这样子的。
周成非常自然地站在了管床医生所站的管床医生位,目光并没有闪躲。即便只是透过了x线的背面,他也看出来了术后的复查结果是极好的。
而且他也对自己现在的水平有相当的自信。
与蔡东凡对视着。
罗云赶紧说:“蔡主任?这术后复查的片子,是极好的呀,没问题的吧!对吧?”
这话是肯定的语气。
也是想提醒下蔡东凡, 现在我们正在查房,私事就是再重要,也得先放放。
等查完房再去想,不然的话,把病人和家属吓到了可不好。
蔡东凡听到罗云的开口提醒,这才转头对病人说:“没问题, 没问题的。”
“这手术是做得极好的,娭毑你自己也能感觉得到的啦!”
“我给你说啊。”
“娭毑, 手术做得好不好, 不是我说好才好,你才是最有发言权的。”
“你现在的疼痛是不是缓解了很多?而且还恢复了力气活动,是不是这样?”
“有这个亲身的感觉,其他的就不要担心了。”
老娭毑想了想,的确是这样。
可我们本来是不担心的,是蔡主任您看了我的复查片子后,脸色变化太大,那我们能不吓到?
从古到今,基本都没人怕医者笑嘻嘻地开玩笑,就怕突然变脸。
老头看了看自己的老伴,自己的老伴还主动地摇晃了一下患肢,点了点头小声说:“痛一点都不痛,我就是还有点害怕”
蔡东凡这前后的变化,她可看得真切,别自己是得了什么大病哦。
老年人本身体质就不好, 身体机能上,会有很多问题的,别是自己的老伴联合着医生一起瞒着我什么啊?
老年人除了身体机能下降不好外,也容易多想。
查完了25-27床,走出去到了走廊上的时候,罗云主动地走到了蔡东凡的前面去,说:“蔡主任,要不剩下的病人,我带小周严军他们去查吧。也没啥特殊的。”
“您可能是太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如果有拿捏不准的,我随时给您汇报。”
罗云给出建议。
刚刚蔡东凡把他都吓到了,以为是手术出了问题,毕竟这台手术的主刀是周成
可仔细地看完后,罗云根本没发现什么问题,复查的平片结果堪称完美。
不可能是周成‘越级’手术的问题让蔡东凡神色变化的话,那么就只可能是其他的私事了。
他都如此,更别说不是医学专业出身的病人了。
蔡东凡此时内心的确是在翻滚,也察觉到了自己刚刚的查房表现相当不专业,便点了点头道:“也好。罗云!”
“你着重地看一下那个特殊类型骨折的病人啊,如果有拿捏不准的,或者我亲戚有太多纠结性的问题,你就给他们说一下,我等会儿会亲自来看他们的, 让他们到时候问我就好了。”
蔡东凡虽然觉得自己要马上处理一下丁长乐的事情,但也不会忘记了自己带组的病人里,有一个颇为棘手的病人,必须要自己亲自到场处理,不好随便地直接丢给罗云的。
罗云是他的下级医生,而且天赋不错,做事也踏实,他不能这样坑罗云。
“好的,蔡主任,您放心吧,有事情,我们都会向您汇报的。”
蔡东凡这才别过了罗云,然后朝着反方向的步行楼梯方向走去,进了楼梯口后,先点燃了一根烟。
点燃后便一屁股坐在了水泥台阶上,一边抽着,一边仔细地斟酌了一下整个事情的流程。
之所以不去主任办公室,蔡东凡还是觉得自己先和丁长乐教授沟通一下,不要出了任何问题,就往严骇涵和科室那边丢。
严骇涵就在主任办公室,此刻进去必然是要谈丁长乐的事情的,蔡东凡先自己想办法。
自己就是主任医师,遇到了事情自然要先自己想办法。
实在不行,可以把科室当作平台来求助。
这件事也不光彩,最好不要随便丢,而且如果自己可以私下里解决的话,等会儿与严骇涵则是可以把刚刚发生的乌龙给抹了去。
从通讯录上,早就翻出来了丁长乐的联系方式,可久久没拨通——
蔡东凡在骨科混迹多年,或者说在骨科混迹很多年的老骨科,基本上都有目前省内各个教授大拿单方面的联系方式,只是平日里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不会轻易地拨出去。
抽完之后,蔡东凡才一咬牙,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很快通畅了,也很快接通了。
丁长乐的语气依然很正常,依然很随和:“喂?我是丁长乐。”
丁长乐的通讯录自然是没有存蔡东凡的电话,没有备注的,不过,丁长乐似乎并没有被早上的事情影响到自己的心情,主动自报了家门。
蔡东凡马上站起来,说起提早就组织好了语言:“丁教授,我是八医院蔡东凡。”
“不好意思,丁教授,冒昧打扰到您了。”
“只是我回头才发现,今天早上我们之间发生了点小误会,丁教授您现在能给我点时间让我解释清楚吗?”
“就两分钟就好。丁教授您方便么?”
蔡东凡的语气依然有点紧张,生怕丁长乐不愿意给他解释的机会。
然后这个乌龙就坐定了。
周成这倒霉催的,简直了
现在上级医生是越来越不好当,班子也是越来越难带了。
丁长乐自不是小气之人,不然他不可能因为杨弋风给他发了一张术后复查的片子,就亲自跑八医院一趟,找蔡东凡聊分析手术经验的事情。
之所以能来这一趟,以他的身份,身居这个位置,证明了他的内心是极为豁达的。
是非常认同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个道理而且以身作则的。
并没有端起教授和带头人的什么架子。
他现在正在坐车回去的路上,也早料定了会接到蔡东凡或者严骇涵的电话,便说:“蔡主任你说。”
“谢谢丁教授。”蔡东凡首先谢了丁长乐愿意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
接着没丝毫耽搁地道:“丁教授,我们组上的那台ptfn手术,其实不是我主刀做的,昨天中午复查的平片,我也就没来得及看复查的结果。”
“我刚查完房,看了病人的术后复查平片之后,才晓得丁教授您来找我是为什么事了。”
“只是丁教授,这台手术都不是我做的,我自然不敢居功。说来也不怕丁教授您笑话,我自己对自己的水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哪里敢在其他同行的面前丢脸啊,”
“可丁教授您来了之后,就直接要和我探讨这台手术,还要我去学术交流,分享手术心得,开培训班。”
“这我哪里敢去?”
“您这是找错人,我也会错意了。”
蔡东凡吐字清晰,说得不紧不慢,措词练达,就是怕丁长乐错过了什么字,又产生误会。
丁长乐对方听完哼了一口气,语气有点不太妙:“那我最开始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这台手术不是你主刀的呢?”
同时心里暗骂,你蔡东凡也是闲得蛋疼,大张旗鼓的浪费大家的时间啊。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我们打个哈哈,我转身就走,去找正主就行了呗
蔡东凡也提前考虑到过这个问题,马上回道:“这个?丁教授,其实不是我不想直说,而是,不好说。”
“自然不敢首当其冲地在丁教授您面前自掘老底。”蔡东凡把态度摆得非常低微。
上来就给丁长乐说,这台手术不是我主刀的,是我们组的住院医师?
得嘞,丁长乐能信?
他要是信了,蔡东凡才叫怀疑人生
丁长乐沉吟了一阵,脸色变换了两次,才逐渐趋近于平静。
道:“那你现在方便透露一下,到底是谁主刀的这台手术的了吗?”
丁长乐收拾了一下情绪,继续问,他自然还是想去和做出来这样高质量ptfn手术的术者互相交流学习一下的。
在他这个境界了,思路,眼界其实才是他们所追求的,单纯的技术,已经是到了一定的火候了。
再想淬炼,人老不以筋骨未能,也不可能像年轻时候有那么快的学习能力了。但好在思路老得慢一点,而身后有庞大的指示量作为储备,正是外科领域尺寸和火候都到了的年龄。
蔡东凡深吸了两口气,提前给丁长乐打了一针预防针:“丁教授,我说了,即便您觉得不可信,也不许生气啊。”
丁长乐点头回,语气平稳:“你说就是了。”
丁长乐如今这年纪,什么事情没见过?
而且这个主刀的人就算再离谱,甚至可能是自己厌恶的人,那丁长乐也是能够容得,接受得了的。
单纯就医生而论。
一个人的本事,与德行没太大的关系。
但他对社会的贡献,却与本事是息息相关,德行却只占了辅助的作用。
蔡东凡深吸了一口气,道:“主刀的人,是我们组上的住院医师,他叫周成。我们组另外有好几台手法复位,也是他做的。丁!”
“嘟嘟嘟!”
蔡东凡说着,突然听到了电话里,响起了电话挂断的声音。
抬起来一看,赫然是丁长乐把电话挂了。
蔡东凡再次苦笑起来,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然后考虑了将近一分钟。
他能理解丁长乐挂断电话的行为,要是罗云告诉他,张正权或者是闵朝硕完成了一台丁长乐都觉得难以置信的手术,他也会觉得罗云是在消遣和敷衍他。
但事实就是如此。
一分钟后,蔡东凡重新拨打了丁长乐的电话过去。
开口就先道:“丁教授,您现在还方便吗?”
丁长乐不客气地冷哼一声:“说正事我方便,可以和你聊!但是开玩笑,蔡主任,我真的没这么多时间陪你玩。”
丁长乐这是真的有点生气了,蔡东凡先像个戏精一样的在他面前耍了一场大戏,现在完了还要来消遣他开玩笑作乐。
丁长乐是真没这么多时间陪蔡东凡这个逗比玩的。
蔡东凡闻言,内心十分苦涩,咬定牙根,狠了心道:“丁教授!”
“我斗胆再申请一次犯错误的机会,下次拍手术的全程视频发给您?”
“但请丁教授不要计较我放任下级医生的责任!”
“这样?可以吗?”蔡东凡微颤地说。
医学有自己的本身的规矩!
外科领域有自己的准绳!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这些方圆,说得不好听点,是曾经的病人老师,用生命的代价,才换来的手术分级及手术合理授权制度的。
当今没有任何人敢去拿这个东西随便玩,也不敢随便打破去亵渎这样的规矩!
在这一行混,这个规矩那就必须得去遵守,这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病人负责。
丁长乐沉默了一会儿。
眼睛眨了眨,深深地呼气吸气了好几次后,才问道:“你是认真的吗?蔡主任?”
“我认真的,虽然我知道这件事,我有很大的责任,我御下不严,但这次的主刀,实在是在颇为意外的情况下发生的,我这边也还没彻底搞清楚情况。”
“但我绝对是认真的,丁教授!”
“只是丁教授,我希望您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仅此一次!”
“而且我全程都在监督着,我们组所有的医生都在台上。”
蔡东凡恳求着。
无授权手术,就是越级手术。
越级手术,不论手术结果,事情可大可小,更遑论丁教授其实担任过很多次——
越级手术医疗事故审查组中的专家组成员身份,和他说这样的事情,其实是十分冒险的
丁长乐接着就相当不客气地说:“既然蔡主任你是认真的,那下次你安排手术的时候,烦请通知我一声,我亲自来手术室到场观摩。”
“这不会影响到蔡主任您对手术的安排吧?”
还觉得有点好笑。
这蔡东凡到底是不是故意含沙射影我去给我学习越级授予了手术权限的事情?所以故意在这一茬等这我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可以!”蔡东凡也豁出去了。
“丁教授您什么时候有空闲,我看我这边就在那个时候就尽快安排一台这样的手术。”
“到时候就对外说是请您过来教学主刀的,这个安排,丁教授您觉得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