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其实蛮能理解罗云此刻的心情。
在之前的讲者讲课的过程中,罗云虽然也有开口吐槽,但那是自己私下里低声滴咕,什么问答和讨论环节,罗云一次都没参与过。
而罗云嘴里说的话,周成在隔壁的其他人嘴巴里也听到过,甚至更有过分的。
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固定的圈子。
周成自己目前的圈子就是在八医院,也就是蔡东凡、罗云、杜严军这么几个人。
不过虽然自己的圈子里有罗云,但是罗云的圈子,却是与自己是不太相同的。
罗云是魔都交大研究生的事情,科室里已经是众所周知,甚至是在湘省,也有不少人晓得了这件事。
以前是没意识到,可湘南大学附属医院的左葫副教授认出来了罗云,而罗云又在了湘省的话,那么这个消息肯定不会当作不存在。
只是若是明知道罗云是曾地纬教授的学生的情况下,这个湘省人民医院的董河教授,为什么非要把曾老牵涉到这次的学术会议中来,也不知罗云此刻又作何想!
周成偷偷地用余光瞥向了罗云,想要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
就有人从前面第五排的位置站了起来,而且还认真地盯着手机在看,看了一会儿就匆匆地从人群中,走到了旁边的巷道,直奔后方而来。
一边走的时候,一边还在数,嘴里念叨着“倒数第二排,右手边起第一二三四座!”
他这么数着的时候,周成也看到了这个人的动作,童孔中的异色稍稍一凝,主动开口了“董于亥?”
语气里的惊色不小。
这个董于亥,是他们班的同学,也是班上的名人,因为他是考研的时候,成绩最好,考入的目标院校,最好的人,没有之一,甚至在他们这一届,也没有其他人比董于亥考得好的。
他就考入了魔都交大,但是在第几附属医院,周成并不太清楚。
董于亥身材中等,略胖,戴着一个黑框的眼镜,短寸头,皮肤稍黑。
他听到有人叫他名字,就往周成那里扫了一眼,自然也是认出来了自己这个同学,也就是周成,不过他只是听说周成没考上,后来有没有再考,他就不清楚了。
(注这个同学,之前在模拟过程的时候铺垫过!)
他此刻来,并非是叙旧而来的,就只是对周成稍微点了点头,而是开口问罗云道“请问是罗云老师吗?我是刘奕平老师的学生。”
“我叫董于亥。”
他说这话时,明显还有些紧张。
身在魔都九院,还是刘奕平的学生,他自然是听说了罗云的事情,罗云算起辈分,还是他的师叔。
刘奕平这回之所以来参加湘省的年会,就和罗云有关,正巧他又是湘省的人,刘奕平才把他带上,而没有带其他几个博士的师兄的。
研究生里面,他是研三,目前是在读学生里的师兄!
罗云听到了董于亥自报了自己的身份,便回“嗯,你就是之前刘师兄说的董于亥哦?”
“嗯,罗老师!”董于亥见状就要往里面进。
还有空位,之前杨弋风坐的位置还空余着,就在周成的左手边,周成见到董于亥要坐进来,就往左边挪了一个位置。
董于亥仍对周成点头致谢,却仍未叙旧,而是坐下后压低声说“罗老师,刚刚我老师对我说,让我来找下你,说是要和您商量点事情。”
罗云点头,偏了身,让董于亥坐了下来。
“你说。”罗云知道,刘奕平也觉得这个时候打电话不太好,而且刘奕平如果和自己同时站起来走出去,商量事情,肯定会被解读。
“罗老师,我老师说,许教授是老一辈,他应该不是故意针对曾老师的,所以希望等会儿罗老师您不要问问题了,他会问两个问题。”董于亥毕恭毕敬地转述着刘奕平的话。
他身为魔都九院的研究生,自然参加了大小学术会议不下于二十次,像这种学术会议,会出现很多学术争端!
会互相争议,来显示不同单位的底蕴,虽然不会直接大开杀戒,但也不会多留什么情面。
而且,董于亥还说了一些不能给罗云传的话就是,之前在介绍刘奕平教授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地强调刘奕平是曾地纬院士的学生,是和曾地纬一个团队的这种事。
过多地强调曾地纬院士,就会显得刘奕平一无是处,只会消费他的老师,能到现在的位置好像就是靠着老师的庇荫。实际上并非如此,刘奕平教授的能力也是非常出众的。
而许老他们是老一辈的人物,像他们这一辈人,不会过多的关注小辈,能够有空闲和心思把同辈的人物关系捋清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去管同辈人的学生是谁?
可之前许老所说的话,有一种觉得曾地纬不懂原则的嫌疑,他怕罗云年轻气盛,直接开口勐怼。
刘奕平自可以拍拍屁股回了魔都,仍然是教授,仍然有曾地纬做靠山,骂了也就骂了。但是罗云已经决定了要在湘省这个圈子里混,把许老得罪了,怕罗云更寸步难行!
之前罗云的能力就不一般,但仍然只能在三甲医院的边缘徘回……
是这个原因,所以刘奕平就让自己的学生董于亥传话给罗云,让罗云不要开口的。
他自是要站出来的,如果当着他的面,说曾地纬连原则都不顾这种话,他都不开口的话,那也枉为人徒了!
罗云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说“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小董。”
董于亥连摆手,继续点头“不辛苦不辛苦,罗老师。”
努力地给罗云示好,露出真挚的笑意。他知道自己考不上博士,没博士可以读了,报考了本校、粤山、湘南大学这三个地方的博士点,只是目前都还没能够和博士生导师取得联系。
博士的名额和坑位,远远比研究生的数量低,甚至是数量级的减少!
估计是够悬的,以后说不得还是要回湘省老家来工作,刘奕平就与董于亥提过,他若是想回来找个好的工作,说不得还要他这个师叔出把力气,稍微帮忙说下话才好。
董于亥其实早就有想认识罗云的想法了,只是没这个机会而已!
罗云便没回话,只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只是用手在敲打着桌面。
董于亥看到这,才转过头对周成说“周成哥,你好啊,好久不见。”
“周成哥现在在哪里读研啊?”
董于亥是认识周成的,不过他之所以认识周成,并非是因为周成的成绩好,而是董于亥听说周成经常出去兼职,各种闯荡,还能做到不挂科,其实也是个小牛人。
更何况,周成平日里还是比较大方,为人随和的,董于亥虽然觉得自己的成绩好,稍微有点自傲。
但其实这种想法并不多,所以也不是那种绝交户。
“没考上,后来就考了规培,现在在八医院规培。现在跟着罗老师。”周成也没提自己考了几次研究生没过的事情,又不是光彩的事情。
董于亥点了点头,颇为遗憾地看了罗云一眼,然后继续道“那还真是可惜了,不过先规培了也蛮好的。我现在都还不知道能不能准时毕业,毕业之后,还得规培。”
董于亥的成绩虽然进了魔都交大,但是没能考上专业型研究生,而是被调剂成了学术型研究生。
董于亥当时是很失望的,但是有书可以读,他也没放弃。
“董哥开玩笑了,你可是我们年级的第一啊,怎么可能毕业不了?”周成知道董于亥肯定开玩笑,他不可能毕不了业。
“周成哥,你还是叫我董于亥吧,叫董哥听起来太不习惯了。”董于亥忙纠正了周成称呼的问题。
然后,董于亥又和周成聊了一会儿,就借故告辞了,双眼还偶尔在周成正在记笔记的笔记本上徘回不定。
董于亥走后,罗云才开口说话了,对向了周成有些羡慕的表情“有点羡慕吗?”
“要不要我给你介绍给我师兄刘教授,你只要能够上魔都交大的复试线,他就能收你。”
罗云继续如同魔鬼一般地开始忽悠和诱惑起周成来。
不过周成这次,并没有忙着拒绝,而是说“罗老师,我再想一想吧。如果您能够带学生就好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的是,合着啊。
以前有一次,在魔都里遇到的那个同学,竟然就是董于亥啊?
董于亥的老师就是刘奕平,而在那次模拟的过程中?
罪过罪过!
罗云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带研究生咯,我要带研究生,估计还得几十年,几十年后啊,那就更加轮不到我咯。”
目前,研究生导师和博士生导师的最低条件就是硕士研究生的学历,那是时代的限制,在早些年,研究生甚至本科,就能够找一个好工作。
而现在,医学行业,没有博士想在省市的三甲医院都难留。
更别提是带研究生了,没博士别想了。
所以罗云再怎么不济,也要去蹭一个博士来读,最好是全日制的,实在不行的话,在职也勉强可以,只是在职的博士研究生,含金量远远不如全日制的那么高。
不过也无所谓了。
罗云继续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正在讲课的董河那里,周成也不多说话了。
……
董河继续介绍起来……
但是接下来的内容,大家几乎都猜到了,无非就是说,他们两次都把培养的标本及病例资料,送到了曾院士所在的团队,并且进行了远程的视频会诊。
董河越说,越是兴奋,毕竟今天的确是让祝教授,滑铁卢了。
这件事,估计至少十年,没人敢忘记,甚至,到了最后,还会到了曾院士的耳里——
曾院士未必会开口或是有所动作。
怒不怒,他不敢保证,但是肯定会不欢喜!
这么想着,董河继续我是来求教的语气,恳切地问道
“因为考虑到这个病例的复杂性,我今天来,还是来向各位同道取经的,不知道是否有哪位专家和教授,能否对这个病例,再给出比较诚恳的建议!”
众人都翻了翻白眼。
建议,建议个屁,
现在谁还敢再说话啊?
刘奕平就在下面坐着呢。
当然,不敢建议,问题,却还是有的。
比如,就有一个人,举起手被祝锦山点名后,站起来问道
“董教授,你能够详细地说一下在患者第一次入院后,患者术后渗液之后,你们是如何考虑的吗?”
“在临床上,伤口渗液的情况不少见,我们大家肯定都遇到过。”
“谁也不能保证,我们以后在手术的过程中,就不遇到与您类似的情况,所以希望你能够传授一点经验。”
这,就已经不是问题了,而是真正的问问题了。
而就完全是在打囫囵,也不知道是不是希望能够把之前发生的不愉快给遮掩过去!
当然呐,有人问问题,就必须回。
作为讲者的董河,对病例的始终当然熟悉无比,
“这个病例,最开始出现渗液的时候,很像是单纯的伤口渗液,轻微血性,过了几天,就变成了更像是脂肪液化,”
“而且我们在进行清创缝合的时候,是见到了皮下有空腔,因此我们做了清创引流术。持续冲洗、”
“我们在术前、术中、术后都对渗出液进行了严格的无菌收集;渗出液的性质、外观等,我们都做了详细的实验室检查和培养,并没有发现特殊,与我们平时看到的渗液,都是一样的。”
“通过这个病例,我们建议,以后遇到了渗液的情况,一定要十分注意,要谨慎地考虑到这样颇为极端的情况,以防再次出现类似的情况。”董河侃侃而谈!
“谢谢董教授。”问问题的人道谢,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自报身份。
而且就连祝锦山也没有点名问问题的人的身份。
不过,就在董河问答完毕后,前面的刘奕平教授,就又举起了手来!
祝锦山可以在之前他回答完后,拿董河要继续介绍当一次借口,但总不能总是拿这个当借口。而且在上一次的问答环节,他就绕开了刘奕平。
总是绕过,也是会出问题的,所以,祝锦山也只能硬着头皮,点了刘奕平教授的名字。
“麻烦工作人员把话筒转交给刘奕平教授一下,刘教授应该是有金句要交待的。”祝锦山说着。
台下和刘奕平一排而坐的人都翻了翻白眼,这马虎眼打的?
本来,他们对这个病例啊,也是有不少的问题要问的,只是因为之前那么一出,大家都是认识的,自然不好多开口了,为了给刘奕平的面子,就都没举手。
一副隔岸观火看热闹的嫌疑!
刘奕平终于是拿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话筒,站起来后,客气而客套地开场
“谢谢董教授啊,给我们带来这么一个特殊的病例,给我们介绍这么罕见病例的处置经验。相信董教授之所以会拿出来这么个病例,也是经历过剧烈的心理挣扎的。”
“虽然董教授准备充分,对病例的诊治过程严谨而熟练。”
“但我啊?还是在旁听的过程中,有一些没太听明白的地方,希望董教授可以赐教一二!”
“刘教授您问。”董河稍稍躬身,退了两步,笑容满面,语气极为客气!
他和曾地纬院士团队开过视频讨论,如何认不得刘奕平教授呢?
他其实不知道刘奕平教授会来,而且他本来准备的ppt,也不是这个,甚至报上去的分享的病例内容,都不是这个,他就是看到了刘奕平教授后啊,专门把这个特殊的病例给掏出来的!
董河就是故意的。
刘奕平教授顿了顿,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就稍微转身,恭谨道
“之前,湘南大学附属二医院的宋教授,宋老前辈说了这么一句话。”
“放射科的医生,只负责对平片初步,并给出一个参详性的报告,我们骨科医生,才是把好最后一道关的人。”
“放射科的报告,不能不信,也肯定不能全信,是吧?”
董河点了点头。
只觉得脸色有点错愕,因为刘奕平教授这话,貌似不是什么问题啊?也不是刘奕平教授该问的点啊?
就是因为这个方向和点,超出了董河的预料,所以董河的心跳有点儿快,刘奕平教授,不会是真找我茬吧?之前许教授和祝锦山的那里,就直接掠过了?
刘奕平教授继续说“同样的啊,别的科室我们不提,我们关节外科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其他科室的问题,我们会请会诊!”
“那么,我们请会诊的时候,到底是请他们帮我们解决手术中遇到的难题,还是请他们评估手术的风险,处理请会诊的科室进行专科诊治呢?”
“所以?在曾院士在给出的远程会诊意见的时候,董河教授您是用来直接挪用的,还是用来参考的,还是直接执行的啊?”
“尽信于书不如无书。”刘奕平在这最后,还加了这么一句!
话音落下,场面再度安静了下来!
沉默如同是病,广泛扩散而开,落针可闻。
不少的人,呼吸声开始急促。
刘奕平教授的这个问题,已经不能用尖锐二字,来形容了!
刘奕平教授明确指出来了,曾院士给出的,是会诊的意见。
会诊的意见,是只供参考的吧?不是命令吧,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呢?你是教授啊?
如果你做医生,只是唯命是从的话,那你当什么教授?
远程会诊意见,就代表了,曾院士没有看到患者本人,没有亲自进行查体,没有参与到既往的诊疗决策,也不是亲自参与了病人的所有的病程。
没有以上这些,就不可能做到凭借所谓的病例和病桉资料,做到对病人的病情发展与目前程度了如指掌,你才是他的主治和主管医生,你就把曾院士的话奉为圣旨了?
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那只要搭建远程的会诊平台就好了啊,哪里需要那么多医院?
灵魂拷问。
参考?
你参考怎么不结合现实的实际?
直接执行的话。
那你们这个诊疗的流程,是很有问题的啊。
当然,刘奕平教授的话,可不只是这一层意思啊?
他还结合了之前宋教授的话,之前的那些东西,他们也都是亲眼看到了,
你不能要求放射科医生和骨科医生一样懂骨科!
自然也不能要求没有看过病人的曾院士,和董河他们一样了解病人的病情!
如果董河只是进行了参考,根本就不会把这个东西,专门放到幻灯片上来讲,而且还拿出来到骨科年会上讲,把曾地纬当作一把刀,去设计祝锦山!
在刘奕平旁边,陈学良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皮都是勐跳,
第一,刘奕平教授刚刚问出来的这个问题,根本就会不涉及到他师父曾院士的任何名声,即便是到了他师父那里,也会对这个问题,赞赏有加。
批判性思维,结合实际!
这是搞学习最重要的品质!
你谁敢说不对啊?
第二,同样的,这个问题,直接让之前祝教授的问题带来的尴尬完全一扫而空,反而,把所有的压力,都转交给了董河身上,也转交给了省人民医院那边……
瞬间,董河的后背背心满都是大汗,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答!
额头上的细汗也开始慢慢凝结,开始范布。
但也是只迟疑了十几秒,就回道“谢谢刘教授的问题。”
“就像我之前所说的,我们是参考了曾院士的意见,并且结合了病人自身意愿,是病人及家属根据他们自身的家庭条件与自己对预后的容忍度,慎重选择做关节融合。”
“他们希望,能够通过牺牲关节活动度来换取医疗费用的节省。”
“虽然我也知道,对患者最好的治疗就是,双赢。可什么样的治疗方式,不是我们医生决定的,而是病人自身的选择。”
“相信这一点,在场所有的同道也是深有体会吧?”
董河这个回答,很漂亮,很好地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把这个问题从医生身上,转移到了病人身上!
哪个医生没有遇到过奇葩病例?
甚至有些过分的,连进手术室的时间和出手术室的时间,都还要和你商量和确定好。说是找大师算过命了,什么时候进去,什么时候出来,绝对安全,而且可以保证大富大贵。
然后大师下午被撞了的情况都有呢……
董河在颤颤巍巍地硬着头皮回答之后。
刘奕平教授又道“谢谢董教授的回答,我今天贪心一下,再多问一个问题啊。”
“就是请问董教授,既然您在诊疗过程中,只是参考的话,你们又是参考了哪里的指南?参考了谁的方桉,什么时候的指南?什么时候的方桉?”
刘奕平说完,便把话筒给放了下来,静静地看向了台面上的董河,都没往祝锦山方向看!
但,刘奕平教授的话,却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地伸向了许教授和祝锦山等一众湘南大学附属医院的人!
不能说,一个院士的会诊意见,比当前所有人的通识,还要有可信度!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从来没有一个院士,有这样的想法。
也不会有人会这么说话。
但是,那么请问,既然院士都没办法逆反原则和指南行事的话?那么你们该参考哪里的指南?谁的方桉?
才能够做到,把这种复杂的膝关节感染给治疗好,而且还要病人的花费小呢?
再结合上一个问题的最后一句话。
尽信于书,不如无书!
你自己去想吗?
要知道,董河的讲课,总时间才二十分钟。
十五分钟的分享,五分钟的答疑时间。
在刘奕平站起来之前,祝教授的口嗨以及许老教授的帮衬话,可都还在众人的耳旁徘回呢
“首先,我不是来提问的。”
“第二,不论是什么专家也好,什么院士也好,他们也要有最充分的证据,才能够做手术。”
“你这个病例,不管放在什么情况,关节清理和翻修,都是最好的选择,就算现在曾院士就站在我面前,那也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刘奕平在针对和为难董河,其实是把大刀,指向了别的地方。
指桑骂槐,到这会场,谁不会啊?
谁又能不懂呢?
刘奕平的问题,过了几秒钟,董河都没回答。
也没办法回答,不过刘奕平的目光迎向了他,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说“刘教授,这个问题,我的确没办法回答您。因为在手术前,我们翻遍了所有的指南,所有的标准化治疗原则,都未曾发现关于这则病例出现的情况的明确规定!”
“我们的手术方桉和抉择,是科室里经过了大讨论,临时抉择的。”
“如果非要说一条指南和原则的话,那么就是个体化治疗吧,根据病人的情况,做好随时应变。就不知道刘教授在遇到这样的问题的时候,会如何抉择?”
董河把问题抛了回来,算是曲中求饶,大家放过这个话题吧?
刘奕平说“谢谢董教授回答。针对这个病人的情况,我会尽量地考虑到社会性和经济学因素,选择关节融合和截肢处理!”
“即便这很残忍!”
刘奕平教授,说到了这里,就又坐了下去。
不过,刘奕平教授,在坐下之后,许老教授和送老教授,包括孔老教授,都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纷纷举起了手来,似乎还要追着董河继续问问题。
但实际上,大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回答之前刘奕平教授的提问。
董河看到此景,忽然有一种大劫来临的感觉!
假如,今天,刘奕平教授和宋教授这样的老前辈,打起来了,那他就是站在了刀口上,风口浪尖,左右不是人,他已经有点后悔把这个病例拿出来了,他的本意,并不是这样……
与刘奕平有同样心里想法的,还有祝锦山教授。
他也是口嗨,所以才去掉进了董河的坑里面,好在是许教授拉了他一把,但是现在?
貌似许教授也因为‘口嗨’,也掉进了坑里面。
现在,这一场无形的斗争,已经是没有赢家的了!
最后如果是刘奕平赢了,几位老教授会觉得刘奕平在咄咄逼人,来捣乱的!他们到了这个年纪,早就不在临床上混了,只求安稳渡过下半辈子。
来参加学术会议,就是来撑场子的,而不是来争名夺利的。
但也不是来惹上污秽。
人老重名!~
但如果最后是几位老教授赢了,非要在曾地纬院士的会诊意见上,争一个对错的话,那么曾老未必不会亲自下场把这个病例再去端到半个月后的骨科年会上念叨。
让全国的同道,来评论一场对错!
到那时候,这件事情,就更难收场,虽然这个可能性很低,但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啊。
祝锦山此刻身为大会主席,头皮都稍微有点麻了,便岔口问道“康教授,今天董教授带来的病例,还是十分有冲击力的,不过因为时间限制,要不我们把学术讨论的事情,放到大会下半场第一节和第二节的茶歇时间?”
虽然祝锦山在打岔,可是许老教授仍然在坚持着站了起来,问工作人员要话筒。
工作人员也很无奈,看了看祝锦山,最终,也只能是把话筒递给了许教授!
许教授接过了话筒之后,就直接看向了刘奕平教授“刘教授,关于你刚刚的问题,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您的。”
“个体化治疗,这个是所有医学学科的共同话题,这没错。”
“甚至于,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们现在认为的指南,百分之百是错的,没有一个是对的,甚至连我们现在遵守的手术适应征和禁忌症,其实也是错的。”
“那我们是不是就能不遵守呢?”
“我们现实中遇到的病例,也不会按照教科书与指南来写,那么是不是我们的随意性的治疗,就是可取的,是正确的呢?”
“如果所有的治疗,都按照个体化治疗来理解的话,那么病人的权益,最后由谁保证?”
“如果没有一条客观的准绳,我们医生在行医的过程中,是不是随时都是错的呢?”
“我们医学的法律规定,我们有权利且有义务,为病人提供最好的医疗资源、最好的医疗建议。要为群众的生命健康做保证!”
“那我们就不用参考了吗?”
“没有相同的指南,就不用参考已有的指南了么?”
“关节感染,即便是复杂的感染,也不是关节融合的绝对适应征,不是么?”
许老知道刘奕平教授的话,是针对他而来的,所以,他也一一进行了还击。
甚至一下子就把话题拉到了极高的层次,没有指南,就能不遵守指南了吗?
尽信于书不如无书,那就不看书吗?
……
在许老反问的时候,周成就注意到,罗云此刻的眉头紧皱,似乎是在想着该怎么回复。
因为许教授的问题里面,丢下了很多坑,他也不知道刘奕平注意到没有。
罗云略为担心地看向了刘奕平的动作,似乎是担心刘奕平马上就举手,这个问题啊,其实是要稍微仔细思考一下的。
看到罗云这纠结的表情,周成就在罗云的耳旁,低语了一阵。
罗云听完,立刻错愕地看向了周成“这么说合适吗?”
周成便说“罗老师,这要是再不平息的话,真打起来了也没好处。这里面其实就是一个误会而已,只能先把事情安抚下来,后面再慢慢聊啊。”
罗云闻言就直接站了起来,然后对拿着话筒的工作人员招手。
可那工作人员,都是研究生,走向了罗云,却不敢把话筒递给罗云,只是在罗云的旁边,看向了祝锦山,等待着他的吩咐和命令!
祝锦山此刻头都大了,先一个刘奕平,让这董河招惹的话题达到了爆炸点,现在又来了个罗云。
而且这两个还正好就是曾地纬的学生,你不叫他都不行,简直脑壳大。
谁知道现在罗云又要说些什么?
但是,最终,祝锦山还是耐不住所有人的目光逼视,只能暂时停下来之前所说的下一个讲者上台授课的想法,然后说“有请八医院的罗医生。”
祝锦山说着,就看到刘奕平教授在听到了他说让罗云说话后,准备站起的动作就顿了下来,然后反折身子往后看来。
只见,罗云在拿过了话筒之后,就不急不缓地道“祝教授,董教授,其实啊,刚刚刘教授和许老前辈争论的问题,我个人觉得都稍有片面了些。”
“首先,我们的所有指南也好,原则也好,都是为了保护患者的生命健康权的同时,保证我们医生自身在特殊时候的权益的!”
“就这个特殊病例的话,我觉得关节融合术作为膝关节化脓性关节炎清创术和膝关节表面置换手术之间的一个过渡性手术,是蛮不错的选择。”
“想必各位教授都知道,关节融合术对关节感染的治疗疗效,是非常显而易见的,这是经典的关节感染治疗术式。”
“只近些年来,因为它导致的患者的生活质量大幅度下降这种恶劣的后果,我们才逐渐抛弃了它!”
“可不可否认的事情是,我们现代医学的其他方面,发展迅速,就好比,我们的关节置换术与关节翻修术,已经是发展到了一个崭新的领域。”
“在这个时候,其实老生常谈,把一些我们已经放弃的手术,重新拿到手术台上作为过渡,也是可取的嘛,毕竟它的疗效实切。”
“融合术与多次清创引流以及使用的特殊抗生素所产生的高额费用比起来,它的确有经济、实惠的价值!这是不可否认的。”
“然而,短期内的功能丧失,可以让一个病人的经济负担,减少到他们可承受的范围,这其实就是我们医生的意义所在啊,客观条件受限的情况下,我们就可以独辟蹊径进行处理。”
“关节融合术后再断关节置换术,是复杂了些,但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在无菌的条件下,再行关节置换,重塑关节功能,也不是什么难事。”
“许教授所说的规矩,当然我们要尊重。”
“刘教授所说的个体化治疗方桉,我们也要采纳!”
“许教授,刘教授,您二位觉得呢?”罗云笑呵呵地看向了两位。
成年人的思维,解决事情,远比把事情闹大,比为自己争名夺利,更加重要,这并非是单纯地和稀泥!
而是折中,谁都没错,谁都对。
顺便还装了一个逼,这就是三全其美的事情了。
许教授听了罗云的话,很有一种要打他的想法,什么叫关节融合术后关节再断关节置换术,重塑关节功能,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谁啊?
当然,心里是这么想,既然这个年轻的医生给两个人都留了退路,找到了这么一条折中的路子,他也不会见好不收,非要说个对错出来。
之所以要论对错,就是因为祝锦山的口嗨,他作为湘南大学的老前辈,当然要护一下,不然的话,今天的事情,被传了出去,在外面还怎么混?
甚至祝锦山在省内的圈子里都不好混。
刘奕平也很满意这个结果,最终是罗云出面解决了许教授的问题,他也不想再多生是非,他这次来湘省,不是来吵架的,如果不是因为涉及到了自己的老师,自己必须出面,他不会来打这个先锋。
关节融合再过度到关节置换,这种奇葩的思路,一般人还真想不到,罗云这脑回路也有点问题啊。
因为关节融合术后,再做关节置换的,不多。
病人不知道去做,敢做的人很少,不过罗云能不能做,刘奕平还真不晓得,因为他有点探不清楚自己这个师弟的底细,以前在曾地纬那里的时候,罗云拿到手术就做。
也没出过岔子,就感觉深不见底……
祝锦山听到罗云的话,嘴角抽抽一阵,嘴里赶紧说“谢谢罗医生的回答,也谢谢刘教授和许老师的精彩提问,让我们重温了一次经典术式和新术式之间的转圜。”
“今天这次的学术盛宴,绝对是饕餮盛宴,但更美味的还在后面……”
说这话时,目光扫了扫罗云,心里暗骂妈的,口嗨的坏名自己扛了,逼被别人装了。
简?
?艹蛋……
人群中开始骚动,开始讨论起,八医院是什么地方啊?
关节融合术后,还能往那里送病人吗?
这罗医生……
罗云就坐了下来,旁边,周成继续正襟危坐,把笔记本打开了新的一页,认真地照猫画虎地写下了讲者的题目,这场面,就让罗云有一种想把周成给捏死的冲动……
你这能力,还记这些笔记呢?
怎么想的?
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许老教授和自己师兄之间的这场架,是周成来圆的!
一个被放弃掉的术式,成为了中转站……
周成却没注意到罗云的眼神,认真地搓了搓有点疲惫的手,然后赶紧竖起耳朵,认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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