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可以!」男人小心的避开少女的眼睛,避免与其对视,用眼角的余光查看四周,寻找退路:「不过今天有些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夜已深,男子却没有入睡,他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墙壁,竭力听清隔壁的声响,当确认没有动静之后突然翻身坐起,小心的推门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新回来。他长长的出了口气,低声自语:「这女人真是多事,侥幸没死就别再回来呀!搞得我还要想办法料理手尾,睡都睡不安生!」
「郎君果然没猜错,你们让我去刺杀金惠成就是想借刀杀人!」
黑暗中传出女人的声音,男人只觉得自己的毫毛都要竖起来了,他下意识的按住腰间的刀柄,喝道:「谁?」
「怎么了?几个时辰不见,便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随着两下轻轻的敲击声,床旁的油灯被点着了,一点微弱的黄光泛起,映照出小蛮的身影,光将她的面部以鼻梁为中轴线一分为二,一明一暗,一阴一阳,看上去分外可怖。
「是你!」那男子强笑道:「我怎么会听不出?怎么了,为何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我房里来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嘛!」
「自然是心中有事,睡不着呀!」小蛮微微一笑:「顺便问一句,您方才说的「女人多事」、「料理手尾」,到底说的是谁?该不是小女子吧?」
「哪里,哪里!」男子笑道:「是你听错了,我哪有说什么「女人多事」、「料理手尾」,只是抱怨厕所又脏又臭,方才我去上厕所了,所以才抱怨了几句!哈哈,哈哈!」
「你刚才是上厕所?」
男子正要称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不,他在撒谎!」他心中一惊,正要拔刀,便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人抓住,反手一扭,手腕便被卸了关节,刚想惨叫,嘴巴却被堵住了,只能发出一阵呜呜声。然后被推倒在地,被一阵乱拳打的昏死过去。
几分钟后,男子被人从地上拖了起来,粗暴的往椅子上一推,浑身上下剧痛难忍,但他只能强忍。
「小乙哥,你先让他看看!」小蛮道。
「是!」伍小乙挥了挥手,从外间进来数人,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个或者两个首级,一一摆放在男人面前,昏黄的灯光照在这些首级的面上,男人能够从这一张张熟悉的脸上看到惊恐、绝望、茫然,而就在刚刚,他还和这几个人商议过事情,显然却已经阴阳相隔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男人打了个寒颤,小蛮的问话在他的耳中变成了「若是不说就去死吧!」,心中原本对这个女人的轻视荡然无存,赶忙喊道:「我有话说,有话说!」
「很好,你说吧!」
「我方才去见这几个人,是为了让他们明天来杀您!」
「杀我?为什么?」
「因为上头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您能活着回来!」
「什么意思?」小蛮握紧了拳头:「为什么不希望我活着回来,难道因为我是圣骨?」
「不光是因为这个原因!」男人点了点头:「上头觉得您太不好控制了!」
那男人见小蛮没有发火,便小心的解释起来,原来新罗早期的圣骨三大家族金、朴、昔为了能垄断王权,便采取了三族内部通婚的策略,若是与其他姓氏联姻生出的后代,就不再是圣骨,自动失去继承王权的资格。于是这三族中就出现大量的近亲联姻,自然生出的后代中出现了大批的畸形、弱智,这也是后来连续出现女主为王的原因。这个组织里控制的几个圣骨便是如此,或多或少都有一点缺陷,而组织内的各派便各自拥护一个,相互内斗。小蛮的突然出现,背后又没有有实力的支持者,于是各派就达成了让她去死
的默契。
「你们还真是——」小蛮说到这里,泪水已经盈眶而出:「在你们眼里我们这些圣骨是什么?供你们操纵的玩物吗?」
男子低下头,不敢说话,一旁的伍小乙抓住小蛮的手臂,低声道:「师妹,你无需担心,最多我们现在回百济,将这里的事情都禀告师傅和王司马,由他们定夺!」
「不,我不回去!」小蛮摇了摇头:「这些家伙比金春秋和金庾信还要可恨,我一定要给他们一点好看!」
「那也行!」伍小乙冷笑道:「反正我在王司马手下呆的也有些腻味了,就多拿几个新罗人的脑袋解解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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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留城港口。
甲板上臭气熏天。
这玩意就是个粪坑!这是崔弘度刚刚登上甲板的想法,他一开始以为是鱼腥味,但很快他就发现不是,这玩意比鱼腥味可臭多了,早已压过了不远处鱼市里的臭鱼烂虾味道。
「把这些玩意全部拆光,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王文佐指着甲板上的杂物对工匠们喊道。
「府君!」崔弘度竭力压制住呕吐的**:「这船这么臭,难道我们就坐这条船去倭国?」
「是有点臭,没办法,上一趟这条船好像是运牲口的,自然味道不是太好,不过不要紧,出发前肯定会重新整修清洗一遍的!」
「好吧!」崔弘度摇了摇头:「那另外两条船上的拍杆为何要拆掉?那玩意用来对付围攻的小船还是很好用的!」
「我是去倭国宣旨的大唐天使,不是去征讨的王师!」王文佐摆了摆手:「拍杆会让船只的重心变得太高,海上遇到太大的风浪就会翻船,也会白白浪费载重!」
「那怎么行!倭人可信赖不得,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我们!」
「对于一条船来说,速度就是最好的防御!」王文佐笑道:「我们这趟可是去倭人的国都,如果倭人真的要动手,就算这条船上有一百根拍杆又有什么用?白江口的胜利才是我们最有力的武器!」
「好吧!」这一次,崔弘度被说服了,他看了看四周正在忙碌的工匠,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三年前自己在前往百济船上的第一个夜晚哭得一塌糊涂,因为自己觉得百济是大海的另一边,是世界的尽头,自己会死在那儿,永远也不可能回来。而三年后的今天自己却要远航前往一个更加遥远的国度,那儿距离百济比百济距离大唐还要遥远,而自己却在准备远航,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来自自己身旁的这个男人。
检查过修补过的船舱,王文佐突然觉得有点异样,旋即他便发现崔弘度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了,这可是件稀奇事,尽管崔弘度是直航倭人国都这个计划的提出者,但他也是最激烈的反对者,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断的寻找理由劝说王文佐打消亲自前往倭国国都的计划,不过对于崔弘度自己来说倒是一点也不矛盾——在他看来自己才是出使的最佳人选,即便他因此殒命,沈法僧、贺拔雍、元骜烈他们几个都不难替代自己。而王文佐如果有个闪失,那就一切都完了,没人能替代他。但王文佐的态度一直很坚决——只有他自己才是唯一适合的人选。
「怎么了,不说话了?」王文佐笑道:「你不是一直反对我亲自出使的吗?」
「是的,其实我现在也还是这么想的!」崔弘度笑道:「但方才我觉得自己可能错了!」
「哦?为何这么说?」
「也许我低估了倭人在你心里的分量!」崔弘度笑道:「就和当初我们都低估了百济在你心里的分量一样!你还记得吗?那次你和我们一起去鹿尾泽打猎那次,大家都做梦都想着尽早回家,可是你却说百济是一个很好的地
方,我们能在这里得到很多东西,当时大家都觉得你疯了,现在看来你才是对的,我们都发了财,过上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原来是这样!」王文佐笑了起来,他走到船舷边,远眺着远处的江面,风掀起他额前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突然道:「弘度,如果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也能够当一个富家翁,娶个漂亮老婆,七八个小妾,生一堆大胖小子,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可是等到我们老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死期将近的时候,会不会后悔年轻时候没有冒险迈出那一步呢?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肯定会后悔的!」
崔弘度被王文佐的话语感染,沉声道:「我也会的!」
「那就好!」王文佐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朋友:「弘度,你还记得当初我的承诺吗?」
「承诺?什么承诺?」
「就是让你们个个年入十万贯!」
「哦哦哦!」崔弘度笑道:「这件事情呀!怎么了?三郎想要反悔?」
「自然不是!」王文佐笑道:「我是说既然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倭国,那就是特殊的一个,你可以拿双倍!」
「双倍?二十万贯?」崔弘度笑了起来,他被王文佐乐观的态度感染了,笑道:「好,那我可记住了,少了一文钱我也要找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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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国,飞鸟京,川原宫。
「大海人还真会挑时间!」中大兄皇子笑了笑,那个跪伏在地的奴仆无疑以为这么晚叫醒自己会惹来一顿皮鞭:「带他去书房,告诉他,我马上过去!」
从窗外的天色判断,现在已经至少是初更时分了,莫非大海人这个时候来我就会迷迷糊糊,反应迟钝,他就能从中取利吗?葛城心中暗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弟弟你可就要大失所望了!中大兄皇子每天都要把工作持续到深夜,一直干到二更天——在摇曳的灯光下,仔细审查中臣镰足送来的各色报告和账簿,直到眼睛发疼,字迹模糊为止。
中大兄皇子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马上去见大海人皇子,而是用床边脸盆里的温水湿了湿脸,不紧不慢地上了个厕所,夜间的空气让他***的皮肤有些凉。大海人还年轻,就让他稍微再等一会儿,焦虑总会让人犯错。中大兄皇子清空肠子,套上一件睡袍,并用手指将自己的头发揉乱,好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刚刚醒来。
大海人皇子正在房间的书架前来回踱步,他穿着一件细麻圆领宽袍,腰间挂着一柄短剑,剑鞘和剑柄分别镶嵌着琥珀和宝石。
「大海人,你可是稀客呀!」中大兄皇子张开双臂:「这么晚来有何贵干?」
「当然是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大海人皇子道:「有人要谋逆!」
「谋逆?」中大兄皇子示意大海人坐下:「在眼下这个时候?那还真不是个好选择!」他摇了摇头:「谁要谋逆?」
「主谋是琦玉皇女,参与者有很多!」大海人皇子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兄长您看这是名单!」
中大兄皇子漫不经心的扫过名单,将其放到一旁,用一本《左传》压住:「这上面的名字可不少呀!那我怎么能确认这份名单的真实性呢?」
「兄长您可以审问!」大海人皇子笑道:「琦玉皇女她因为有间的缘故,一直都仇恨您!而这些人中大部分也都因为您的律法而利益受损,所以他们都想您死!」
「他们仇恨我倒是不奇怪!」中大兄皇子笑道:「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就没几个不被人恨的,可是你怎么得到这份名单的呢?」
「他们拉拢我!琦玉皇女想要利用我来打击您!」大海人皇子道:「她答应和我联姻,推举我登上皇
位,而她当我的皇后!只要我能站在她一边!」
「琦玉她还真是用心良苦呀!」中大兄皇子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来走到墙边,随手取下悬挂在墙上的宝刀,突然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同意呢?这样明显对你是最有利的!」
「琦玉是个野心很大的女人,如果我答应她,在兄长你被打倒之后,她就会把刀子对准我的!」大海人皇子回答的很迅速,显然他早就预料到中大兄皇子会这么问:「不管怎么说,我和兄长您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如果您失败了,那我也很难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