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天晚上你也看到了?」
「是呀,我看到了!」迹见赤梼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就和做梦一样!只是一场噩梦!」
「这样的事情还会不断发生,只要皇位还空悬无人!」
迹见赤梼叹了口气,千百年来皆是如此,为了争夺权力、财富,人们在这片土地上相互残杀,鲜血渗入泥土,成为培育怨灵的最好温床,每当夜幕来临,那些千百年来累计的怨灵就从地下爬出,呜咽、哀嚎、渴求着祭品和复仇。天皇的工作之一就是举行各种各样的宗教仪式来安抚这些怨灵,而如今却已经没有天皇了。
「我打算先让家里人回出云去!」
「回出云?」
「对,我的家族和领地都在那儿!京都这段时间太不安全了!」
「嗯,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沙吒相如问道:「那你自己呢?」
「我家已经几代侍奉现在的主人呢?在这个时候我不可能离开京都!」迹见赤梼道。
「你有多少人?我是说如果遇到万一,你可以召集多少信得过的人?」
迹见赤梼惊讶的看了沙吒相如一眼,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大概二十到三十个人!」
「只有这么点?」
「我只是个舍人!」迹见赤梼笑道:「我的家族在出云国,距离这里很远,而且我的屋邸只有这么大,再多人也安置不下了!」
「如果只有这么点人,那你家里的这么多白银可就不安全了呀!」
迹见赤梼的瞳孔微微收缩,审视着眼前的男人,而沙吒相如毫不在意的与其对视:「别这样盯着我,我又不是山中的野鹿!」
「你是怎么知道的?平六说漏嘴的?」
「别这么着急,我没有恶意!」沙吒相如笑了起来:「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留在京都害怕被卷进危险之中;可如果离开,又担心被剥夺代管的产业和领地,可谓是左右为难,对不?」
迹见赤梼站起身来,走到廊柱前看着庭院,两只麻雀正在水井旁相互追逐,更远一点的树篱下,一只黄猫正打着哈切,甩动的尾巴驱赶着蚊蝇。这让迹见赤梼想起了出云的家,如果依照自己的本意,他早就带着家人随从离开这个鬼地方。但如果自己这么做,用不着多久就会有人带着京师的敕书,夺走自己的产业和领地,就和当年自己从别人手中夺来一样。
「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帮你的忙!」沙吒相如笑道:「你不得不留在都城,否则你家的产业就会被人夺走;可如果你留在这里,就凭你那二十三十个人,多半也会死在接下来的某次战斗中!相信我,这仅仅是个开始,在天皇确定之前,还有很多血要流呢!」
迹见赤梼又一次陷入沉默,沙吒相如说的没错,从过往的经验判断,迄今为止流的血在一场皇位争夺战中还不够润喉用,像迹见家这种小家族,死个几百个也不奇怪。
「把你的计划说来听听!」迹见赤梼回到屋内:「如果你不是空手而来的话!」
「我的计划?」沙吒相如笑道:「当然,我当然是有备而来,如果你有空的话,我很高兴讲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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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原宫。
「兄长,我完成了您的命令!」大海人皇子大跨步走进打厅,绯红披风在他的背后飘动。
「琦玉同意了?」中大兄皇子从书案上抬起头:「这可真不容易!」
「是的,我耗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说服她!」大海人笑道:「她、我、还有您都只保留三百人!」
「你?」中大兄皇子站起
身来,他凝视着大海人:「你也有三百人?」
「对,琦玉她说我也必须包含在内,否则她就不同意了!」大海人笑道:「我想尽办法,但还是没有办法说服她,您也知道,她从小就那样,一旦下定决心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中大兄皇子的指尖划过两腮的胡须,突然他的眼睛盯着大海人:「大海人,如果你站在她一边,那是六百对三百了!」
「怎么会呢?我已经是您的女婿了,不是吗?」大海人笑了起来。
「好吧!」中大兄皇子点了点头:「现在我只能选择相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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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江、大津、石田庄。
当沙吒相如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时,他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内侧已经失去知觉了。
「国王在哪儿,我要马上见他!」沙吒相如甩开伸过来搀扶自己的那只手,开口询问,在百济流亡者内部,国王这个词只能代表一个人。
「国王在客厅,他说只要你到了就立刻去见他!」
沙吒相如点了点头,双腿内侧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好似无形的烈火在炙烤。他咬紧牙关,加快脚步,疼痛就好像烈火之如钢铁,能让人变得更加强硬。他登上阶梯,敲打房门。门内传出熟悉的声音:「是相如吗?请进!」
沙吒相如推开房门,扶余丰璋那张熟悉的脸上满是笑容:「你从飞鸟京回来了?路上一切都顺利吧?」
「都挺顺利的!」沙吒相如想要想扶余丰璋躬身行礼,却被扶余丰璋扯住了:「说说看吧,飞鸟京现在情况怎样?」
「很糟糕!」沙吒相如小心的将右腿向后挪了一点,这样就觉得舒服一点:「中大兄皇子、大海人、琦玉三个人为了争夺王位勾心斗角,不,应该说是拔刀相向,如果我离开后他们直接打起来,我也一点也不会奇怪!」
「原来已经到了这一步!」扶余丰璋叹了口气:「难怪葛城让我到近江来!」
「您这是什么意思?」
扶余丰璋没有说话,他走到门旁看了看外间,然后小心的带上房门:「你知道吗?唐人使节要求倭人交出我们,用来交换那些被俘的倭人!」
「是有听说过!不过葛城的态度很坚决,毕竟他也需要您和安培部的支持!」
「是的,但如果登基的不是葛城,而是大海人或者琦玉呢?」扶余丰璋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性命交托在别人手上!」
「该怎么说您说吧!」沙吒相如道:「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很好!」扶余丰璋满意的点了点头:「葛城让我们领兵前往飞鸟京,把大海人和琦玉杀掉!」
「什么?」沙吒相如吃了一惊:「让我们直接介入皇族的内斗?」
「不错,刚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我也很吃惊!」扶余丰璋笑了笑:「我当时对信使说身为一个流亡者却杀害皇族,后果会非常严重。信使回答说如果登上王位的不是葛城,对我来说后果会更严重!」
「他说的没错!」沙吒相如低声道:「说真的,我在飞鸟京这些日子,唐人的影响越来越大了!」
「唐人的影响越来越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人在飞鸟京不仅仅是与倭人议和,还带来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唐货,如器皿、药物、茶叶、诗歌书籍。倭人的贵胄妇女都趋之若鹜,即便那些站在葛城一边的,也很少有人能够拒绝唐人带来的这些货物的!」
「是呀!」扶余丰璋叹了口气:「这方面确实无人能和唐人相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殿下,无论如何,我沙吒相如都会拼死为您效力的!」
「我明白的,你先下去歇息吧!」
沙吒相如离开后,屋内只剩下扶余丰璋一人。他走到炉火旁,伸出双手让火焰烘烤自己的手掌,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掌,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口袋,将口袋中为数不多的香料倒入手中,然后他闭上眼睛,默默向神灵祈祷:永生的神灵呀,请赐给我真相,引领着我走上正确的道路,越过危险,走向胜利。
几分钟后,扶余丰璋重新睁开眼睛,他将手中的香料撒入火盆中,凝视着炉火。随着香料在火焰灼烧,烟雾从火中升起,忽隐忽现的幻象在火焰中摇曳着,一个幻象刚成形,又开始消融,渐隐成另外一个;颜色忽而金黄,忽而猩红;形状忽而怪异,忽而恐怖,忽而魅惑。他看到一张张枯瘦的脸,空洞的眼窝泣着鲜血,盯着他看。然后是一座山城,被从四面涌起的赤潮淹没,一个个骷髅形的暗影在飞舞,又消散成迷雾,一具具躯体饥渴地纠缠在一起,扭动着,翻滚着,撕扯着。最后,他看到一片片骑影涌现,在空中盘旋着,将一切扫空。
「出路,出路在哪里?」
扶余丰璋抓住自己的头发,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栗着,他的身体似乎再被火焰灼烧着,极度的痛苦,热浪烧过他的肌肤,似乎在上面留下神秘的纹路。神秘的声音在耳边呼唤着:「往前走,再往前走,越过障碍,胜利就在眼前!」扶余丰璋站起身来,下意识的迈出一步。
哗啦!
随着一声响,扶余丰璋被从幻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注意到火炉被自己踩翻了,四溅的火星点着了裤腿,他赶忙后退一步,用力拍打裤子上的火焰,好不容易才把火扑灭了。几分钟后,他站在翻到的火炉旁,回忆着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切和听到的神秘声音。
「向前走,向前走,越过障碍,胜利就在眼前!」扶余丰璋重复着听到的一切,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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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京,唐人馆舍。
「最近几天倭人好像变得安静起来了!」崔弘度低声道。
「是吗?」王文佐将合上书本:「这倒是件好事!」
「好事?」崔弘度问道:「我还以为他们自相残杀才是好事呢?」
「弘度,让我们静观其变吧!」王文佐将书本放到一旁:「你种过葡萄吗?先把带有芽的枝条插入肥沃的土中,然后耐心的等待其发芽,洒水、施肥,搭起支架,让葡萄苗沿着支架攀援,开花、结果,然后成熟,将果实压碎,榨取葡萄汁,让其发酵,最后才会成为美酒,在其中的任何一个过程都少不了时间,如果没有耐心,中途乱动只会把酒变酸。其实计策也一样,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剩下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那如果最后没有成功呢?」
「那就再等下一次机会!」王文佐道:「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崔弘度失望的摇了摇头,他活动了一下自己受过箭伤的右肩:「好久没有拉弓射箭了,真是难受呀!」
「如果你只是想活动一下筋骨,可以在后院习射!如果你想的是别的,我劝你先忍耐一下,应该不远了!」
「不远了?」崔弘度紧张了起来:「您指的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王文佐笑道:「据说玄武门之变前几天,长安城也是出奇的平靖的!」
天照神宫。
新月如钩,就好像锋利的小刀,红色的树叶在风中低语,琦玉侧耳低语,却无法听清到底在说些什么。没人知道院子里那棵枫树的年龄,也许它已经知道了未来即将发生什么,想要把这些告诉我,可惜它又没有长嘴。是呀!长嘴之物也活不了这么长,只有岩石、树木、月亮这些说不了话
的事物才能越活越长。
不知道这一次我能否活下来,琦玉心中暗想,不过即便自己这次能活下来,在将来某天自己也会死去,那时这棵枫树还会在院子里,在风中低语,把无人知晓的秘密告诉下一个人听。想到这里,琦玉笑了起来,自己想这些没用的东西也未免太多了。
「皇女,时间差不多了!」侍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琦玉皇女站起身来,将佩刀挂在腰带上:「出发吧!」
按照后世的记载,当天晚上的第一支箭是由琦玉皇女的一个贴身侍卫射出的。由于当天是倭国一个重要的宗教节日,飞鸟京的倭人无论贵贱,都在虔诚的祭祀神灵,并将祭祀神灵之后的祭品分给同族的穷人品尝。琦玉皇女的军队只有大概两百人,而且在盔甲外面披着一身麻衣,许多路人还以为这是一次宗教***,他们纷纷退到道路两旁,向行进的行列跪拜虔诚的祈祷。因此这天晚上又被称为「大尝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