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向前!拔掉木桩!把栅栏推倒!」
这时倭人的前队已经在第一条壕沟上填平了一段,大概有七八步宽,前队的首领见状大喜,赶忙在马背上挥舞着刀,催逼自己的郎党冲过壕沟,拆除壕沟后的木栅栏,依照中大兄在进攻前的宣布的悬赏,无论是谁,只要第一个越过壕沟、或者第一个推倒栅栏、乃至第一个登上壁垒的,都会被授予左卫门尉的官职,本人战死的则由儿子继承,如果没有儿子的,也可以由弟弟或者女婿继承。
所以尽管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是倭人还是表现的惊人的勇敢,他们踩着尸体和柴捆,冲过壕沟,开始将绳索捆扎在栅栏上,然后用力拉扯,试图将壕沟后的栅栏拉倒。
「糟糕,敌人冲上来了!」佛塔上,琦玉下意识的啮咬着自己的指甲,急道:「怎么办?你有什么办法吗?」
「不用急,还有两道壕沟呢!」王文佐镇定的说:「陛下,其实您可以退到码头去,那儿比这里更安全!」
琦玉犹豫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不,码头那儿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喊杀声,我会急死的,与其那样,还不如呆在这里!」
「也好!」王文佐并没有坚持,他冷静的观察了一会战局,对身后曹文宗道:「告诉崔弘度,让他把蝎子集中到缺口处来!」
「遵令!」
这时在倭人绳索的拉扯下,壕沟后的栅栏开始摇晃起来,壕沟后的倭人发出的欢呼声如此的响亮,甚至连守军的号角声都被压制住了,虽然石弹和箭矢不断落下,受伤甚至当场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但胜利就在眼前的希望鼓动着他们,以至于就连不断落下的箭矢和石弹也不那么可怕了。
「就在这里,对,就在这里,推过来了,把支撑架张开!上弦!」壁垒后,一个唐军校尉气喘吁吁的大声喊道,他的部下正将四具蝎子推到预定的位置,在射孔外不到三十步,可以清晰的看到正在拉扯栅栏的倭人,人头攒动,几乎可以比得上上元节的长安街头了。随着棘齿发出一下下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四只蝎子用动物肌腱和马鬃混合而成的纤维束被扭转到了最大极限,那个唐军校尉确认四具蝎子都已经上弦装弹完毕,他猛地向下挥动手臂:「放!」
随着扳机被拨动,突然被释放的扭力弹簧存储的巨大势能被释放了出来,驱动着弩臂向外弹开,短矛从导轨飞出。那校尉看到正在拉扯绳索的倭人立刻倒下了一片,兴奋大声喊道:「快,快转手柄上弦,我就不信血肉之躯挡得住蝎子!」
「快,快上去继续拉!怕什么!」倭人前队的首领大声喝道,但进攻者的士气降低了很多,与不断飞来的箭矢与石弹不同的是,「蝎子」发射的短矛在近距离的威力不但足以贯穿盔甲,甚至能够一下子贯穿两三个人的身体,仿佛冰糖葫芦一般的垂死者在地上痛苦的翻滚,哀求同伴给自己仁慈的解脱,这种巨大的视觉冲击力将方才打了鸡血一般的勇气一下子打没了。
砰!砰!砰!
在第一次齐射之后,蝎子们就进入了自由射击环节,自动上弦装弹装置的使用让这种扭力弹簧弩实现了发射的半自动化,使用者只需要摇动手柄,并把短矛或者铸造的铅弹放入事先装好的弹匣中,蝎子就能以一分钟8到6次的射速不断射击,这个射速已经赶上普通弓手的速度了。很快,缺口附近的倭人就被一扫而空,不少倭人逃跑时被同伴挤进壕沟里,被底部的竹签刺穿。恐慌就好像瘟疫在人群中传播,越来越多的人丢下武器,转身向后逃去,少数企图阻挡的人也被推倒,践踏,沦为失败的牺牲品。
「混蛋!」副将愤怒的吐了口唾沫:「陛下,我马上让下一批人上!天黑前一定要把唐人使节的脑袋送到您的马前!」
「不必了!」中大兄神色冷淡,
全然看不出刚刚打了败仗的激动和愤怒,让败兵先退下来吧!」
「怎么了?陛下?」副将惊讶的问道。
「逆党准备的很充分!」中大兄道:「我们刚刚只不过突破了第一条壕沟,就死了这么多人,后面还有两条壕沟、还有壁垒!没有那么容易的!」
「陛下,我们有三万人!」
「没用的,人都是长着眼睛的!」中大兄笑道:「如果很容易攻下来,死掉几个人能换来官职,他们的确会表现的很勇敢,但如果防御的很严密,要死掉很多很多人,甚至自己也会死在这里,那恐怕他们就不会这么勇敢的!第一队人能填平第一段壕沟,第二队人恐怕连栅栏都没法推倒了;第三队人估计还没冲到壕沟边就四散而逃。」
「我可以领兵督战!」
「呵呵!」中大兄笑了起来:「这恐怕就是那个唐人使臣希望看到的,我不会给他机会的,传令下去,让士兵们用柳条编制盾牌和头盔,砍伐树木,制造长牌、冲车,等打制好了这些东西,然后再进攻!」
「葛城就死这么点人就退下去了?」佛塔上,看着正在如潮水一般退去的敌军,琦玉又惊又喜的问道。
「这么点人?」王文佐笑了起来:「光是地上的尸体就至少有两三百人,加上受伤的,中大兄至少损失了快一千人,这还少?」
「你不是说他有三万人吗?去掉一千人不是还有两万九吗?」琦玉不解的问道。
「陛下,数学不是这么用的!」王文佐苦笑道:「如果我是中大兄,用来打头阵的肯定是最勇敢、对自己最忠诚的那部分军队,这样的军队在那三万人里肯定是不多的。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队的首领刚刚也中箭了。这样一来,中大兄损失的可不止区区一千人!」
「那多少人?两千?还是三千?」琦玉问道。
「不能这么算!」王文佐笑道:「如果一定要算的话,两到三天时间吧!」
「两到三天时间?」琦玉的眼睛好奇的闪着光:「军队怎么能用时间来计算?」
「如果我是中大兄,恐怕宁可多死点人,也不愿意损失时间!」王文佐笑道:「毕竟他现在不缺人,但缺时间。时间每过一天,百济的援兵就更近一步;而京城和飞鸟京出现变数的可能性就越大,粮食不足的问题就越明显,这些他肯定能想到。」
「对!」琦玉握紧了拳头:「我已经给所有的领国发布了纶旨,最多再过十天,就会有人运兵和粮食来了!」
「那是肯定!」王文佐笑了起来:「不过新来者站哪边就不一定了,你说是吗?」
琦玉脸色微变,没有说话,王文佐的意思很明白:那些带着军队赶来飞鸟京的人肯定不会希望站错队,如果不能取得有利的局势,这些后来者站中大兄一边的概率其实更高。
「那,那葛城现在为什么要退兵呢?」琦玉的眼睛露出了少有的忧郁:「难道有什么诡计?」
「应该是为了制造器械和防具!」王文佐笑道:「您刚才也看的很清楚了,敌人大部分人连面像样的盾牌都没有,他前面赢的太顺了!」
「那,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王文佐笑了笑:「先让女人们穿上皮甲,把士兵们替换下来,让他们好好休息!」
「女人守城,男人休息?」琦玉惊讶的问道。
「对,我们的人少,就更需要节约士兵的体力!」王文佐说:「兵力越少,就越是不能只守不攻,真正的防御是由巧妙的进攻组成的。让女人们假扮士兵守城,既可以节约体力,也能够迷惑敌人以为我军只会死守!」
「进攻?」琦玉惊讶的问道:「只有这么点人,怎么进攻?」
「陛下
,当然是等到晚上,黑夜是少数派的盟友!」
曹文宗登上栈桥,黑夜笼罩着四周,他能够听到脚下传来水声,潮水拍打着支撑栈桥的木柱,栈桥随之摇动,似乎下一秒就会散架,自己随之坠入海中。
「随我来!」平六回过头,向曹文宗挥了挥手,他的唐话带着一股浓重的口音,不过不难听懂,毕竟他到现在为止也只会说常用的十几句,只能做简单的交流。
「师傅,这家伙会不会把我们带过去卖给倭人!」身后传来李波的声音,曹文宗笑了笑:「别胡思乱想,咱们这边也有倭人,那个总是站在府君身旁的女人就是个倭女,还是倭人的大王呢!」
「这个我知道,但总是不太放心!」李波低声道:「大伙儿多是关西人,没一个会水的!咱们上了船,可就把性命交在他手上了!」
曹文宗没有回答弟子的抱怨,加快了脚步,李波挠了挠后脑勺,也只能跟了上去,平六此时已经将船上的黑帆升了起来,后面众人鱼贯上了船,坐在船舷旁的长凳上。平六熟练的解开缆绳,拨动系帆的绳索,在夜风的推动下,小船离开栈桥,向海中驶去。
曹文宗将背脊紧挨着船舷,双手握紧木桨,他的心随着海浪起伏,海盐气息的空气吸入肺中,然后缓慢吐出,他能听到海水敲打船壳的声音,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自己距离死亡只隔着一块三寸厚的木板,这真是一件荒谬的事情!」
平六伸出右手,让夜风滑过自己的指间,感觉海风的方向和速度,他已经在难波津当了七八年的伴当了,对于当地的海况了如指掌,但即便如此,想要在夜里将这一船人绕一个大弯,在敌人的阵营后登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看到自己的左手方向出现了上千堆闪烁的营火,仿佛天上的繁星,他知道这是敌军的营地,于是调整了一下船帆,向右手方向驶去。
突然,风向陡变,在紊乱的海风吹拂下,船帆劈啪作响、船只剧烈的摇晃,船上的人们抓紧船舷,发出惊呼声。曹文宗厉声喝道:「住口,都想死吗?」
「快,快帮我把船帆降下来!」平六指着船帆大声喊道:「不然风这么大,会把船吹到岸边的礁石上的!」
曹文宗站起身来,压低重心走到平六身旁,他好一会才弄明白平六的意思,赶忙上前帮忙,好一会儿才把船帆降了下来,船只的晃动迅速变弱了。众人拿起木桨,按照平六的口令划起桨来,约莫初更时分才顺着潮汐滑入一条僻静的港汊,一道分叉的涟漪在船后尾随,几分钟后,平六低声道:「到了,大家下船吧!」
众人跳下船,海水仅仅淹到他们的膝盖,他们将船推到岸边,然后纷纷上岸休息,片刻后,曹文宗站起身来:「差不多了,都起来吧!带上家伙,出发!」
「真冷呀!」李波低声抱怨道:「衣服还是湿的,海风一吹,就好像全身上下都光着,啥都没穿!」
人群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这个粗俗的比方驱散了众人心中的紧张,即将杀人,或者被杀,即便是最勇敢的人,也会觉得口中发干,双手发紧的。
「那未尝不是件好事!」曹文宗冷笑,他指指前方敌军营地上飘渺摇曳的亮光。「晚上的风越大越冷!夜里的哨兵就会挤在火堆边。一点点的温暖,一丝丝的亮光,都会吸引他们不愿离开。然而火也令他们盲目,因此他们将不能发现我们的行迹。」
「希望如此!」李波笑了两声。
「距离近了,把木枚都含上,还有白布绑在右臂,待会就用这个辨别敌我!」曹文宗道。
前面就是倭人的营地!曹文宗眯起眼睛,她可以看到栅栏后上有火炬移动,焰苗于风中飞舞。身着披风的哨兵反射出暗淡的光线,在他的身后,影影倬倬的可以看到更多的帐篷和火堆
,一队人马正在缓慢的沿着栅栏移动,那应该是当晚的巡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