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为了什么?」王文佐笑道:「对于陛下来说,还有什么比击败逆贼,回返都城更大的喜事呢?」
「击败逆贼,回返都城?」琦玉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内府,您觉得我们还能击败葛城?」
「当然!」王文佐毫不犹豫的答道:「兵之大事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余二事惟有降与死。我自然不会降与死,也不会走,剩下的无非战与守,前几日我已经选拔精锐,待编练完毕,便可破贼!」
「你是说前几日的射礼?」琦玉问道。
「不错!」王文佐点了点头:「舟师被焚之事陛下你不用担心,中大兄能得到的便宜无非是能够水路运粮而已,别的就没有了,阵前决胜的时候船是起不了作用的!」
「这倒是!」琦玉点了点头:「那我们能赢吗?毕竟我军现在不过万余人,葛城只怕三倍于我吧?」
「当初在百济时,大唐全军亦不过万人!」王文佐笑道:「鬼室福信、道琛两人各拥兵数万,中大兄派往百济的倭兵亦有三万余人,最后胜者是谁?若是人多的一方就赢,人少的一方就输,那也不用大了,两边把自家的军队带出来,数一数,不就成了?」
「内府舌辩之术,我是不及的!」琦玉笑道:「只是战阵之上,可不是仅凭口舌便成的!」
「若是仅凭口舌,我早就死在百济了!」王文佐笑道:「胜负乃兵家常事,陛下可耐心等待破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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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京,坂合部磐锹宅邸。
「夫君,外头风大,您再添件衣服吧!」妻子问道。
「哦!」坂合部磐锹应了一声,为了参加今晚新王欢庆取胜的宴饮,他特地换上了一件黄丹色的丝帛罩袍,看上去比较喜庆点,虽然现在的大和可没有一点喜庆的样子。
妻子把要添的衣服拿来了,坂合部磐锹张开双臂,妻子一边替他穿衣服,口中一边唠叨道:「哎,天天打仗,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连神佛庇佑的京城都被放了火,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裝粮食的船到了,集市根本看不到粮食,各种赃物和奴隶倒是多得很,街上天天可以看到被盗贼所杀的尸体,难道这就是佛经里说的末世要到了?」
「这些话你今后不要说了!免得惹来麻烦!」坂合部磐锹沉声道,他这个妻子是个续弦,什么都好,就是话多了点,不过眼下局势混乱,新大王手下又都是些蛮子武夫,若是言语不慎惹来杀身之祸可就不好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妻子将坂合部磐锹推到铜镜前:「你看,这件狐皮坎肩与你这件罩袍颜色多配?在新大王的宴席上肯定最显眼!」
坂合部磐锹站在铜镜前,身体微微颤抖,他身上这件狐皮是最钟爱的长子坂合部弓矢第一次出猎所得,依照倭人的风俗,坂合部弓矢将狐皮献给了父亲,而不久后坂合部弓矢就出兵百济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件狐皮坎肩也被坂合部磐锹放到了箱子底,再也没有拿出来。
「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件坎肩的?」坂合部磐锹问道。
「从侧屋最里面那个木箱底呀!」妻子没有感觉到坂合部磐锹的异样:「还是先前我让婢女整理房间才发现的,这么好的皮子,就塞在箱子里,也不时常拿出来晾晒一下,时间久了都发霉了!」
坂合部磐锹吐出一口长气,是呀!坂合部弓矢那次出猎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发妻也是长子出征之后才离世的,她一个后母又怎么会知道这件压在箱底的狐皮坎肩的来历呢?也许长子也早已埋在某个无人知道的角落,坟头的树木都有一人多高了吧?想到这里,坂合部磐锹的眼睛也不禁一阵发酸,泪水滑落下来。
「
诶!」妻子终于发现坂合部磐锹的异样:「你怎么了?怎么流泪了?」
「没什么!」坂合部磐锹赶忙偏过头去,擦去泪水:「方才不小心眼睛进沙子了!」
「那要不要吹吹?」
「不用了!」坂合部磐锹笑道:「沙子已经出来了!时间不早了,我出发了!」
「嗯!」妻子点了点头,她上下打量了下丈夫:「好,那就出发吧!让新大王看看坂合部当主的风采!」
坂合部磐锹走到门口,与妻子亲吻,然后翻身上马,在护卫的簇拥下穿过街道。自从中大兄的大军进入飞鸟京,晚上的京师街头就很不安靖,好吧,其实白天也安全不到哪里去,经常有抱着抢来女人喝的醉醺醺,操着近江口音的士兵们穿街过市,没人敢管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中大兄就是靠这些人的支持才登上王位的,百姓和商人们拿中大兄统治下的胡乱和琦玉短暂统治的发放粮食作比较,纷纷摇头叹息。
而在京都的上流社会流传着一个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传言——如果中大兄无法在短时间内击败琦玉,那他就会放纵自己的部下将整个飞鸟京抢掠一空,杀掉自己的反对者,然后带着剩下的人翻过笠置山脉,把都城迁往近江。一提到这个,没有一个人不瑟瑟发抖的——皇族、祭祀、部落首领们在奈良盆地都是经营了数百年,拥有盘根错节的势力,无论谁登上大位,都要满足他们的利益。而如果他们被拉到近江,且不说路上的苦楚,到了近江国之后他们就是盆栽植物,任凭中大兄随意摆弄了。
正当坂合部磐锹在马背上苦苦思索,队伍的前方冲出两个蒙面人来,随行的护卫们赶忙拔出刀剑——这可不是他们大题小做。但这两个不速之客并没有做出敌意的行动,为首的一个高举双手,显示自己没有武器,大声道:「请放心,我们不是盗贼,我只是想见见你们的主人,只是见一见!」
护卫们发出一片怒骂声,在当时的日本,一个身份低微的人当街求见像坂合部磐锹这样的贵人原本就是一件十分无礼的行为。但那个为首的蒙面客并没有害怕:「你们的主人是坂合部磐锹吧!我是他的故友,请让我见他一面!」
坂合部磐锹听到了那蒙面客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头,若是平时他早就让部下将其赶走了,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应允对方的要求,他策马走到两人的面前:「你说是我的故友,为何却蒙着脸不让我看到?」
为首那人正要回答,另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蒙面客低声道:「贵人,我知道您身上那件狐皮坎肩右腋有个小孔!」
「你,你怎么知道的?」坂合部磐锹在马背上晃了晃,险些跌了下来,原来当初坂合部弓矢是用弓箭射杀那只狐狸的,狐皮上自然就有一处箭孔,为了避免为旁人看到,发妻制作这件坎肩时便将有孔那部分放在右边腋下之处,旁人便看不见了,这件事情只有他们一家三人知道,旁人都不知道,眼下坂合部磐锹发妻早已去世,世上知道此事的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这叫坂合部磐锹如何不吃惊。
坂合部磐锹主动发问,两人却都不说话了,坂合部磐锹定了定神,立刻做了决断:「好,你们两位现在就随我回府!」
「主人!」一旁的护卫提醒道:「那今晚大王的祝捷宴会怎么办?」
「你去替我告一个假,就说我感了风寒,无力出门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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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合部磐锹回到府中,立刻让人将那两人带到后院一个偏房,嘱咐不要打扰自己之后,方才向后院走去。进了门他看到那两人依旧面蒙黑纱,咳嗽了一声:「二位为何还不解开面纱?」
「京中人多眼杂,只恐惹来祸患!」一人答道。
坂合部磐锹点了点头,让随行的护
卫退出门外:「若无我召唤,不要进来!」
「是,主人!」
待到护卫退出门外,坂合部磐锹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狐皮坎肩的事情的?」
一名蒙面客解下面纱,坂合部磐锹瞪大了眼睛,惊呼道「是你?菩萨保佑,你居然没有死在百济,来,快过来,让为父看看你瘦了没有!」
原来那蒙面客竟然是坂合部弓矢,只见父子二人相拥而泣,半响之后坂合部磐锹方才停止哭泣,对剩下那人道:「失态之处,让您见笑了。我原本以为这孩子已经回不来了,觉得人生已经没有了滋味,时常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也同去百济,至少父子二人可以死在一起。今日得以父子重逢,当真是万千之喜!」
「无妨,俗话说孩儿是父母的宝贝,更何况是悉心培养,继承家业的长子了!失而复得,自然是十二分的欢喜!」那蒙面客笑道。
「您说是我的故友,不知是哪位?」坂合部磐锹此时心头大快,语气更加谦逊了三分。
那蒙面客解下面纱,露出一张含笑不语的脸来,正是守君大石。坂合部磐锹脸色微变:「守君大石,是你?」
坂合部弓矢插话道:「父亲,我被唐人俘虏后,多亏了大石叔父的照顾。他将我从劳役队中挑了出来,又给我食物衣裳,安排住处,要不是他,我当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弓矢,你不要说话!」坂合部磐锹语气转冷,他看了看守君大石:「我从百济逃回来的人口中得知,当初在白村江,你和物部连熊两人向唐人倒戈,截断了大军的退路,这样才导致我军大败,这可是事实?」
「当然不是!」守君大石笑道。
「哦?你没有倒戈唐军?那为何大家都是俘虏,你却能照顾我孩儿?」
「我和物部连熊的确有倒戈唐军,这是事实!」守君大石笑道:「但当时战局已经分明,胜负已定。我军已经完败,我和物部连熊就算死战到底,也改变不了大局!」
「懦夫、狡辩!」坂合部磐锹怒道:「你分明是贪生怕死,却在这里胡说八道!」
「坂合部弓矢当时正在中军,他亲身经历了那场大战!」守君大石指着坂合部弓矢道:「你不信我,总该信你自己的儿子吧?你可以问问他当时的情况如何?我是不是狡辩!」
坂合部磐锹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儿子,坂合部弓矢艰难的点了点头:「父亲,当时的情况您没有看到,唐人的确是拥有鬼神之力,非人力所能对抗,大伙儿都奋力死战,但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当时大石叔父处于后队,江面已经都是被点燃的我方船只,他就算想上去厮杀,也过不去!」
「好,你就算打不过唐人,那也用不着倒戈呀?」坂合部磐锹怒道:「多救几个人逃回来也好呀?」
「逃回来?」守君大石笑道:「你应该知道我去百济之前发生了什么吧?如果我和物部连熊就这么逃回来,你觉得葛城会怎么处置我们?会不会把一切罪责都扣到我们头上?处死我们呢?」
「这个——」坂合部磐锹的怒气就好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他心里清楚守君大石说的没错,他和物部连熊都是中大兄的反对派,他自己更是因为有间皇子的事情下狱过,后来才被踢到百济当援兵的,如果大军尽没,就他们两个回来,十有**会成为中大兄的替罪羊。
「坂合部磐锹,其实我和物部连熊只是反对葛城,对于大和国可并无损害!」守君大石道:「如果我们当时打到底,无非是多丢几千条人命罢了,于大局无补。而我们投靠唐人后,不但多保全了几千条性命,对国家也大有好处!」
「大有好处?」坂合部磐锹冷哼了一声:「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承认你照顾了弓矢,对我有大恩
,当时你也的确有难处,没有其他选择,但说倒戈还能对国家有好处,你当我是傻子吗?」
「你且听我说!」守君大石笑道:「我俩在百济多了去了,可不止救了你一个儿子。我问你,若是你带兵打了胜仗,如何对待敌军的俘虏?」
「如何对待敌方俘虏?若能支付赎金,那就换赎金,若是不能的,那就贬为奴隶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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