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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乞降
    “逃?现在还能逃到哪里去?”

    “新罗呀,新罗人先前不是有暗中招揽吗?您若是逃亡新罗,也是一条出路!”

    “我刚刚把新罗人打的大败,他们父兄子侄死在我手里的数不胜数,现在去投新罗岂不是自寻死路?”泉渊男建叹道:“再说我现在在这帐篷里还是一军之主,逃出去就是亡命囚徒,一介匹夫便能将我生擒,送到唐人那儿去领赏。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乞降于唐人来的痛快!快去纸笔来!”

    “纸笔?您这是要?”

    “自然是写降书!”泉渊男建苦笑道:“希望唐人看在这几万降军的份上,让我们兄弟后半辈子能在长安当个安乐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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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东安市城(辽宁海城南营城子一带)。

    隆起的安市山城在月光下宛若一个匍匐的巨兽,庞大而又神秘,李绩不由得停下脚步,双腿酸疼不已。

    这里和二十多年前还是一个样子!李绩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脑海中不由得回忆起贞观十九年自己随同先帝征讨高句丽的往事,也是这般势如破竹,也是这样顿兵于安市城下,然而不同的是那一次统帅大军的先帝已经在安息于陵墓之下,自己也从中年变为满头白发的老者,如果这一次不能攻破安市城,平定高句丽,自己恐怕是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了看身后土山下的那几个庞然大物,王文佐进献的这个霹雳车的确很好用,他从未曾想过有哪种攻城机械能够将一百多斤的石弹发射到三四百步远的地方,如果当初先帝围攻安市城的时候能有这个,一定不会拖延到今。但即便有这种可怕的作战机械,拿下安市城还需要多少时间呢?

    十天?二十天?还是一个月?要想发挥这种投石机的巨大威力,就必须将其安放在适合的位置,无论是拆卸和搬运可都要耗费大量时间,而通往平壤的道路上可不止一座山城呀!

    突然,李绩决定登上土山顶部再亲眼看看安市城的情况,在孙儿的扶持下,李绩艰难的登上土山,向安市城望去。

    安市城似乎就在自己脚下,镂刻于月光中。居高临下,李绩才发现它那些没有窗户的堡垒,顺着山势石砌围墙,遍布碎石的山坡有多么僵直、多么空洞。远处,他看到一条条隆起的山丘,仿佛奔涌的波浪,曲折的道路在这些凝固的波浪间时隐时现,而在自己的身后是广袤的平原,以及贯穿平原的奔涌河流。除此之外,世界便是一片由饱受冷风摧残的丘陵,嶙峋危岩和野地构成的无尽荒芜。

    “阿翁,阿翁!有紧急军情到了!”李敬业的声音有点畏缩,无论他在外面如何,当他回到李绩身旁时,总会有种莫名的畏惧。似乎在李绩那双昏花的老眼面前,自己的一切秘密都不复存在。

    李绩吐出一口长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片白雾,他回过头,孙儿正看着自己,目光中与其说是关切,不如说是畏惧。他心中有点失望,凭心而论,李敬业在官三代里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有志气、有城府、也有谋略、关键时候也不缺挺身一搏的勇气,就是缺了那点看清时势的眼光,但没有这点眼光,前面那些东西反倒会害了他。先帝的那些儿子里,死的最快、下场最惨的就是英果有才略的那几位,反倒是庸碌无为的那些要幸福得多。

    “阿翁!是紧急军情,关于南线的消息,使者正在帐中等候!”

    李敬业的催促让李绩散乱的思绪又重新集中了起来,他点了点头,伸出右手,李敬业赶忙伸手搀扶。他走下土山,回到自己的营帐,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李绩舒适的坐到锦榻上,让家奴揉捏自己酸麻的小腿肌肉,问道:“军情呢?什么时候到的?”

    跪在下首的使者从怀中取出信笺呈上:“五日前抵达成山港,然后渡海抵达卑沙城(今天大连一带),随即便快马加鞭,直抵军前!”

    李绩点了点头,他心中盘算里程便知道沿途唐军用了最快的速度传递了,甚至冒了被高句丽军截获的风险——因为卑沙城一带被唐军攻陷也就是七八天前的事情,周围还有不少地带在敌军的控制范围之中,为了这封信送到,只怕已经没有十余条性命了。

    李绩拆开书信,刚看了两行,似乎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险些从锦榻上摔下来,李敬业赶忙伸手去扶,却被李绩甩开胳膊,喝道:“光太暗,举烛!”

    李敬业赶忙将蜡烛举起,凑到李绩身旁。李绩凑近烛光,瞪着老眼看了半响,最后长叹道:“英雄出少年呀!吾辈老矣!是进土里,给年轻人腾位置的时候了!”

    李敬业在一旁听得心痒痒的,却又不敢询问,李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将信递了过去:“你也看看吧!大事已定,该准备班师了!”

    “末将领兵直薄平壤城下,恰逢高句丽王高藏于城中兵变,尽杀泉渊男建、泉渊男产兄弟家眷,开城肉袒面缚,向末将乞降。如今平壤城已下,大军进城,府库武库以及高句丽军诸将妻子皆在手中,静待大总管之军——”看到这里,李敬业已经看不下去,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似乎整个世界都被颠倒了过来,一切都翻滚旋转,混杂在一起。

    “阿翁,这征辽之役就这么打完了?”李敬业问道。

    “不然呢?”李绩露出自嘲的苦笑道:“平壤城已经在他手中,高句丽王也在他手中,还打什么?大伙儿起了个大早,辛辛苦苦砍柴烧火和面,最后吃饼的却是他!有办法吗?没办法!”

    “泉渊男建两兄弟不是还有大军在手吗?安市城、乌骨城这些山城里积蓄充足,绵延数百里呀!”

    “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李绩叹了口气:“你没看书信吗?高句丽是有质子法的,将官在外统兵的,妻子必须留在平壤城中为质。王文佐拿下平壤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人质都掌握在手里,高句丽将领的家眷都在他手里,还打个啥?泉渊男建兄弟要是聪明点就举师投降,还能保命;要是动作稍微慢点,就成为手下拿来请功的凭证了!至于那些山城,再险峻的城也是要人才能守的,现在平壤都降了,这些城还守个啥?为谁守?”

    “那安市城乌骨城都不用打了?”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多则半个月,少则十天,就见分晓了!”李绩叹了口气:“几代人、两朝天子未酬的心愿,百万人欲建的大功,就被他这么简单的拿下了,只能说是气运了!”

    “气运?”李敬业咀嚼着这个简单的词汇,他在书本中无数次读到过这个词,但却从没有过今日的感受,就好像一枚已经被咀嚼了无数次的酸梅,好似无味,又好似回味无穷。

    “敬业呀!”

    “阿翁!”听到爷爷的声音,李敬业赶忙收敛精神。

    “你要学会接受!”

    “接受?”李敬业茫然的答道,他不明白为何爷爷突然提到这个风牛马不相及的词来。

    “你知道我在隋末乱世里最早跟随的是谁吗?”

    “翟让!”

    “不错,就是他!”李绩笑了笑,脸上露出老人回忆过往时特有的那种表情:“那时候我还不满二十,说是起义,其实也就是带着部众劫掠临近御河中的商旅,说白了就是个强盗。后来魏公也来了,他依照隋军的法度整编军队,还设伏击败了张须陀,带领我们攻取兴洛仓,以里面的粮食来赈济四方百姓,瓦岗军一下子有数十万人,当时的我觉得遇到了明主,下定决心一定要忠心侍奉他,即便魏公杀了翟让,还砍了我一刀,我也没有改变主意。”

    说到这里,李绩拨开额头上的头发,他的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痕迹,李敬业知道祖父身历百战,对其额头上这道伤疤也没太在意,却没想到是李密杀翟让时留下的。

    “后来魏公又打败了很多强敌,势力越来越大,隋军连战连败,只能困守洛阳城。但此时宇文化及杀了躲在江都的隋炀帝,带着十万骁果军西归。为了避免腹背受敌,魏公不得已向洛阳称臣,联和起来对付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是个庸才,但他麾下的十万骁果军的确强悍的很,战事进行的很艰苦,我们死了很多人,魏公自己都受了伤。最后我们用计才算击败了宇文化及,但也元气大伤。不久后王世充在洛阳发动政变,废除了与魏公的盟约,战争重新爆发了。我原本以为我们能赢的,魏公的才略胜过王世充十倍,我们的兵力也比王世充多,但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我们输了。

    很多人投降了王世充,我劝魏公随我逃到黎阳,然后重整旗鼓,豫东我们还有大片州郡,大有机会。而魏公却西入关中,依附了李渊,想必他是信不过我,怕危难之时我会背叛他!魏公后面发生了什么,想必你也都知道了!”

    “魏公后来又逃出关中,被人所杀!”李敬业答道。

    “不错,名震天下的魏公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当年他才37岁!”李绩叹了口气:“敬业,你是我儿孙中最出色的一个。但气运是天底下最难以理解的东西,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你身上,什么时候又会离开。世人都说我是英国公,大唐柱石,可在我知道自己始终都是那个运河边上的小强盗,这条路实在是太艰险了,我不希望你再走一遍!”

    “阿翁!”李敬业嘴唇微微颤抖,在他的记忆里爷爷像这样和自己说话还是第一次,他只觉得胸中翻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绩笑着拍了拍孙儿的肩膀:“不管怎么说,我这把老骨头总算能亲眼看到平壤落城了,也算是一桩幸事了,就不要不开心了!”说到这里,两行老泪已经盈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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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壤城。

    “泉渊男建举全军乞降?”王文佐皱起了眉头。

    “不错!”伊吉连博德取出信笺:“使者就在外头,传他进来不?”

    “稍等!”王文佐接过书信,拆开看了看,笑道:“难怪,我原本还担心他带兵投降新罗,原来他刚刚把新罗人打的大败,担心新罗人报复,所以干脆投降我们!”

    “也是大都督您当机立断,否则形势也不会一下子变成这样!”伊吉连博德笑道:“泉渊男建降了,那平壤周围那些小城估计也不会拖下去了!”

    “是呀,不然总觉得屁股下面都是针,坐都坐不安稳!”王文佐笑道:“信使我就不见了,你去让泉渊男建遣散各军,然后劝降附近城郭便是!”

    “不见信使?这样会不会让泉渊男建有疑心!”伊吉连博德问道。

    “不怕,现在的形势若是对他太热情,他才会生疑心!”王文佐笑道:“让他去做吧!剩下的就是泉渊男产了,他在乌骨城,不过这应该是英国公操心的事情,我就先偷偷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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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句丽军营地。

    “什么,你没有见到唐军主将?”泉渊男建面露惊讶之色。

    “是呀!”那信使道:“只有个倭人客卿出来吩咐了几句,便让我回去了,简直是目中无人!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哎,败军之将,何以言勇!”泉渊男建叹了口气:“形势如此,若是我们易地而处,只怕比他还要傲慢许多!不过这也是好事,说明唐人应该没有设下什么圈套!”

    “是呀!”那信使应了一声:“那眼下怎么办?是依照唐人的吩咐行事?还是干脆逃往乌骨城,与大将军汇合再做主张?”

    “自然是听命行事!去了乌骨城又有什么用?无非是多几万兵马,又改变不了大局!时间越是拖延,对我们就越不利,还是尽快照唐人说的去做,免得惹恼了他们,引来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