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吧!”王文佐点了点头:“早饭前先把事情处理了,不然要是风向一变,哪里还有胃口吃饭!”
“遵命!”桑丘应了一声,对柴堆旁的士兵用力挥了一下手,火把被投入浇了鱼油的干柴上,火腾的一下烧了起来。随行的僧人双手合十,诵读起《十方净土随愿往生经》来,旁边的士兵们也敬畏的放下武器,跟着诵读起来。一时间火光跳跃,梵音阵阵,蛮荒之地竟然化为佛国。
“运气不错!风没有往我们这边吹!”王文佐默然站了一会儿:“传令下去,吃饭吧!接下来还要赶路呢!”
随着号令声,士兵们送上烤好的野鸡和野兔,还有烘热的干饼和粥,王文佐第一个拿起餐刀,众人便埋头吃了起来。佐餐的除了携带的酱菜,便是昨天夜里那些倒霉蛋身份的猜测了。军官们纷纷发挥自己的丰富的想象力,猜测那些丧命客的来历和死因。
“照我看,是为了私仇!”伊吉连博德接过酒囊,喝了一口,转手交给下一个人,兴致勃勃的说:“在这片荒原上杀人都是寻常事,只需知道对方的路线,时间,便可以预先设伏或者衔尾追击,将其杀个一干二净!”
“不错,我也觉得是寻仇报复什么的!若是拦路打劫,夜里在荒原上打劫,那也未免太过凑巧了!”
“我倒是觉得偶然遇到打劫的可能性不小,这荒原无边无界的,就和海里一般,怎么设伏追击?”
“人马行走总会留下蹄印,践踏草木什么的,如何不能追击?”
“人多是会留下,可被杀的也就六七人,又能留下多少?”
众人越争越是激烈,最后都把目光投向王文佐。王文佐咳嗽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猝然听到一阵来自草原的得得马蹄声,或者毋宁说是一阵马蹄拍打着软草的急促声响,竟然如此的响亮和急促,以至于担任斥候的报警号角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顷刻之间,在丘岗之前,一大群马队如半月形围拢了过来。王文佐站起身来,走到丘岗边缘,他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昂着的马头、马匹的鼻孔都张大着,因为急促奔跑而打着响鼻。还能看到马上骑士们的脸,黑着脸,探着头,向丘岗上逼视。
“你们是什么人!”阿至罗喝道。
无人说话,只有响鼻声和短促的嘶鸣声。
阿至罗回头看了王文佐一眼,王文佐点了点头,他会意的大声道:“这里是大唐安东都督府行军长史、开国县伯王文佐王明公,尔等是什么人,岂敢无礼!”
阿至罗的第二次质问收到了效果,几个骑士策马来到丘岗前,翻身下马,向丘岗上敛衽下拜:“我等是白山部的人,不识长史虎威,冒犯还请见谅。”
“白山部的人?”王文佐稍一沉吟:“阿至罗,你问问他们这般急匆匆的赶路,到底是做什么?”
“遵命!”阿至罗应了一声,大声道:“王长史有问,尔等这般赶路,到底为了何事?”
“我等奉首领之命来接一个贵客,路上遇到洪水,冲垮了堤岸,不得不绕远路,所以才快马加鞭!”
“问问那贵客是什么人?”王文佐低声道。
“那贵客是什么人?”阿至罗问道。
丘岗下的不速之客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们的坐骑似乎感染了主人的紧张和不安,打着响鼻,马蹄践踏着地面。阿至罗见状,提高了嗓门:“我这是代长史发问,尔等速速回答!”
“是远方而来的客人!”
那骑士刚刚回答,便策马扬鞭,转身而去,其他的骑士紧随其后,只一眨眼功夫,他们就完全消失在无边的草原里,只有风带来了他们雄浑的歌声。
“啊,伟大的汗呀!带领我们向前吧!从无草的荒原到肥美的河边地,让牛羊肥美,子孙繁息!我们就是你弓上的箭、胯下的坐骑,所向披靡,征服四方,伟大的汗呀!”
这歌声越远越是模糊,最后消融了,化为一阵掠过草叶顶端风的呼啸声。
第三天下午,王文佐一行人抵达了目的地,虽然当地早在汉代就有了县治,但数百年之后,这里只剩下一片废墟和一个小渔村。王文佐选择了一处临河的高地作为宿营地,然后就开始勘探当地,寻找合适的建城地点。渔村长老看到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赶忙带着一些鲜鱼干货,前来拜见。王文佐欣然召见,询问当地的水土潮汐情况。
“上官想在这里开埠建城?”长老眨着已经浑浊的老眼,小心的答道:“这自然是大好事,大好事呀!”
“汝不必担心,有什么话尽管直言!”王文佐笑着指了指一旁的锦垫,示意长老坐下:“你是这里老土地了,我一个外乡人,自然是要多听你的意见,你放心,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责怪你,说的好了,必有赏赐!”
“是,是!”长老小心的在锦垫上落下半边屁股,挠了挠后脑勺:“老儿在这里已经有六代人,自己今年也有六十有五了,只见过打仗劫掠,开埠通商之事着实未曾见过,也亏的上官有这等想法!”
“哦?为何这么说?”王文佐笑道。
“上官想在这里开埠通商,可是想船沿着辽水逆流而上,通航河流两岸的村镇集市?”
“不错!”王文佐微微一笑:“我确实有这个想法,这辽水支流甚多,绵延数千里,若是做的好了,或许这里能成为扬州、泉州那样的富庶之地,长老你是本地人,也能分些好处!”
“呵呵!”那长老见王文佐说话和气,也不像一开始那么紧张惶恐了:“上官说的扬州、泉州是哪里,老儿也不知道,不过想必定然是富庶之地。不过您若是打算以辽水通航,只怕有些事情须得先有准备了!”
“老丈请讲!”
“这个请字不敢当,不过老儿年青时也曾经在辽水上跑过几日船,便斗胆说上几句。首先,这辽水是有封冻的,每年差不多有三四个月走不得船,与南方河流一年四季皆可行船不同!”
“这个我也晓得!”王文佐笑道:“其实这里冬季苦寒,莫说水上,便是陆路走路的也不多!”
“是呀,这里比不得南边,十月后便会下雪,三四月雪才化。人又粗蛮的很,比不得南方人精细。”长老感叹道。
“我倒是觉得还好!”王文佐笑道:“此地土厚,河流纵横,林木茂盛、鱼、鹿、金、铁、煤所在皆是,只要稍加开垦,便利源甚多。本地人虽然及不得南方人精细,但质朴坚韧,百折不挠,只要使用得法,焉知不能成事!”
听到王文佐说自己家乡的好话,长老不禁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上官说的是,我们这里人别的不说,能吃苦,能熬得是肯定的,便是再大的难处,也压不倒我们!”说到这里,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骂道:“当真是老糊涂了,上官您问我辽河的事情,我却把话题扯偏了,当真该死。这辽河若要通航,除了封冻之外,还有两桩事情。第一是辽河的水量四季变化很大,春季雪化时水量大的吓人,比枯水时要大出好几倍;还有就是这辽河容易冲垮堤坝,河道变化无常,时常发生水灾,上官须得考虑在内!”
“多谢老丈提醒!”王文佐点了点头,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辽水大体上被分为东西两个水系,西辽河的又有两个河源:老哈河和西拉木伦河,两者在两源于翁牛特旗与奈曼旗交界处会合,自西南向东北向,流经河北省的平泉市,内蒙古自治区的宁城县、翁牛特旗、奈曼旗、开鲁县,在内蒙古的通辽市、吉林省双辽市,至科尔沁左翼中旗白音他拉纳右侧支流教来河继续东流,小瓦房汇入北来的乌力吉木伦河后转为东北-西南向,进入辽宁省,到昌图县汇合东辽河。而东辽河的发源地为今天吉林省哈达岭。
不难看出,西辽河的上游流经山区,天然落差有900米,河流流速快,河槽深切,中游是黄土丘陵地带,虽然唐代的植被保护的远比现在好,但河流依然携带大量泥沙,下游进入辽河平原之后,水流变得迅速平缓,于是大量泥沙沉积,抬高了河床。所以历史上辽河素来以灾害多,河道变化无常而著称。
更糟糕的是,辽河流域的汛期处于雪化季节和夏天多雨季节,一旦进入汛期,则主干流同时都涨水,而且进入平原后,河道弯曲度大且变化无常,河水排速慢,一旦进入汛期,非常容易形成大洪水,这也是历史上辽河平原开发较晚的一个重要原因。
正如上海之于长江,广州之于珠江、杭州之于钱塘江,亚历山大里亚之于尼罗河,伦敦之于泰晤士河,位于河流入海口三角洲港口城市的价值是和他比邻河流的辐射范围息息相关的。河流流域面积越大,人口越多,经济越是繁荣,那么位于河流入海口的港口城市的上限越高。就拿上海作为例子,只要长江不改道,水流量不大减,即便暂时因为人为的因素落后于其他几座港口城市,但从一个较长的时间单位来观察,他就必然会成为中国最富饶的商贸城市之一(也许应该把之一去掉),原因很简单,长江是我国的第一大河,其流域是我国人口最稠密、经济最繁荣的区域。
依照老人所述,辽水的通航价值要远低于王文佐的预期,这让他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即便像那位老者说的,辽水也是当时最便宜,最便捷的通航方式,只要控制了这里,就可以把辽河平原和熊津都督府、平壤、日本列岛、远东地区、山东、河北等广袤地区通过水运联系起来。未来这里将被规划为大农庄、牧场、大林场,出产的大量商品必须有便捷的通道,这里已经是最优的选择了。
“无妨!”王文佐笑道:“桑丘!”
“在!”桑丘赶忙应了一声。
“还不向老丈行礼!”王文佐指了指渔村长老:“这开埠建港是你的差使,今后你劳烦老丈的地方还多得是!你说应当怎么做呀?”
桑丘跟随王文佐多年,早已心领神会,赶忙敛衽下拜道:“小子受命开埠建港,今后须得向老丈多多请教,还请应允!”
“不敢当,不敢当!”那长老见桑丘一直站在王文佐身后,心知也是官吏,赶忙起身避让。却被王文佐按住了:“老丈,这桑丘本是我的家奴,办事也还勤朴,你在这里多年,水土皆识,今后你就在他身边,有事无事提点他些,受他一拜也是应当的!”
长老被王文佐按住,哪里动弹的了,无奈间受了桑丘两拜,苦笑道:“当真折煞老儿了,上官请放心,小人这条老命权当是卖给这位桑郎君了,自然听凭驱策!”
“好,好!”王文佐点了点头,对桑丘道:“都听到了吗?切不可随意行事,要多听人言!”
王文佐在当地又呆了十余日,定下了港口与城市地址,才回到营州。刚回到营州便将自己打算与崔氏联姻,须得先回乡省亲,将此事禀告父母高堂之事与高侃说了。
“好,好,好!”高侃笑道:“三郎少年早达,又娶的崔氏妇,着实让人艳羡呀!这等好事本官又怎么会不应允。不过你身为行军长史,便是告假也不能立刻就走,须得我安排一番,如何!”
“多谢高都护!”王文佐赶忙谢道,依照唐朝当时的规矩‘父母在三千里外,三年一给定省假三十五日。’王文佐现在在安东都护府就职,其名义上的父母在山东省,路程却没有三千里,所以他要请假探亲须得另外请。而且他如今位高权重,要想离职也不能说走就走,须得事先安排好,高侃倒也不是难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