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这么说来,王教御刚到松州就大破吐蕃人了?”李弘兴奋的问道,脸上满是盈盈的笑意。
“不错,太子殿下!”内侍笑道:“奴婢是刚刚在外面听闻的,绝对错不了。”
“好,好!”李弘站起身来,在书案后来回踱步,口中连连说好:“幸好当初王教御在长安时没有答应寡人的请求留在东宫,否则我大唐岂不是少了一员名将!”
“殿下此言甚为不妥!”旁边一名长须男子道:“身为臣子,与边疆杀敌立功固然很好,于东宫侍奉储君又有什么不好呢?殿下如此夸赞王文佐,让东宫中人听了,只怕心中别有他想!您身为国之储君,一言一行关乎国家,须得慎言!”
“张左史说的是,寡人明白了!”李弘点了点头,原来这长须之人名叫张文瓘,任东台侍郎(后改称黄门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兼太子左庶子,并管理左史事务;同东西台三品即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别称,此人当时已经是大唐的宰相之一,太子左庶子是东宫的宰辅之臣,王文佐若是当初允了李弘,留在长安,多半便位居其下。
“臣浅陋之见,殿下肯潜心收纳,实乃国家之幸!”张文瓘道:“不过王文佐此番取胜,的确是个好彩头,毕竟明年大唐就要对吐蕃用兵了!”
“是呀!”李弘兴奋的点了点头:“前几日寡人去太极宫晨省时听阿娘说过,此番大唐要倾力而出,一举将吐蕃夷灭。”
“是吗?”张文瓘笑道:“可是殿下您知道吗?就是这位王文佐,他在给天子的报捷文书最后却说吐蕃身处险僻之地,土地高寒,宜缓图之!”
“缓图之?王教御这么说?”李弘问道:“那阿耶会怎么作答?”
“留中不发吧?”张文瓘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
李弘点了点头,他虽然年纪还不大,但天资聪颖,又时常与父母谈论政事,耳濡目染之间已经对国事颇有了解,他知道像战和这等国家大事,一旦决定就很难再加以改变,就如张文瓘方才说的那样,陇右、关中、北庭、安西、河东的那么多军队已经调配到位,又岂是一句轻飘飘的“宜缓图之”能够改变的?
“不过王文佐能说出这句话,有大臣体,他日入朝,可为宰相!”张文瓘笑道。
“哦?左史为何这么说?”李弘赶忙问道。
“王文佐官居松州都督府都督,是边将。如果朝廷要和吐蕃打仗,就要给他增兵添粮,将剑南道诸州的财税划到他的掌中,他手中的权力都会变大。所以无论最后是赢是输,是否是有利于国家,和吐蕃人开战对他王文佐都是有利无弊的。而他在报捷文书最后还肯劝说天子不要急着用兵,这说明他能够把一己之利放在国家之下,实乃国之大臣的典范,这等人,才可为相,辅佐天子!”
“王教御的确是这等人!”李弘笑道:“当初寡人挽留他在东宫为官,若是换了别人,肯定答应了。而他却拒绝了,说袍泽尚在百济,不肯独自在长安为官!”
“嗯,在军中以袍泽为念,入朝便能以天下苍生为念,若是如此的话,这王文佐的确有大臣体!”
“那,那我何时可以向父皇请求让其回长安?”李弘问道。
张文瓘闻言一愣,旋即笑了起来:“这个还早,其实圣上只怕心里也是有数的,要不然王文佐的仕途也不会走的这么顺,这是圣上为殿下您准备的人才。再过几年,等殿下监国时,那时您就可以提出让王文佐返京,坐下官这个位置,再历练历练,便可加个中书门下三品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张文瓘便告辞了,他出了东宫,便往政事堂而去,其实张文瓘方才嘴上说王文佐是李治替儿子准备的人才,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否则他一个当朝宰相已经忙的脚不沾地,又怎么会兼了一个太子左庶子,每个月都要来东宫几趟?说白了不就是为了加深他和太子李弘的私人感情,为将来做准备。毕竟自古以来为相的条件再多,最重要的还是能得到天子的信任,虽说今上今年也才刚刚过五十,但三天两头发病,不能不早做打算,说不定过两年把皇位让个太子,自己去当太上皇也有可能,到了那个时候,便是自己大展宏图的时候了。虽说自己现在也算是宰相了,但大唐是群相制,宰相与宰相之间也是有所不同的。想到这里,张文瓘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到了政事堂,张文瓘进了门,与所有的人类组织一样,资历在政事堂内也起着很大作用,为相不久的张文瓘作为一个晚辈,不得不承担最为繁琐的一部分工作,他坐在靠近门口的几案旁,拿起毛笔,翻阅着面前的奏疏、文书,不时用眼角撇一下坐在上首众人簇拥下如众星捧月的尚书右仆射戴至德,不禁暗自咬了咬牙,重新埋头工作。
“辽东有急报至!”
“先放在这里!”张文瓘用毛笔指了指右手边的木盒,上面用红色标记,里面装的是各地送来的紧急文书,须得优先处理。几分钟后他处理完手头的这份文书后,拿起那份刚刚送来的紧急文书,刚翻开便咦了一声。
“高句丽遗臣举兵生事,自称高句丽王高藏遗庶子,疑有新罗牵扯其中?”张文瓘皱起了眉头,对于辽东有高句丽残余势力发动叛变,他倒是并不意外。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像高句丽这种立国数百年的大国,即便唐军在攻破国都之后,将其王族豪杰迁走,总会有漏网之鱼再次起兵,死灰复燃。但如果有新罗人牵涉其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作为唐的藩属和盟国,新罗在唐灭百济和高句丽的战争都起到了非同小可的作用,但此一时彼一时,无论是唐还是新罗,此时都对过去的盟约有了不同的看法。
“是想借高句丽余孽牵制我方力量,自己去并吞百济故地,还是干脆就想把我大唐逐出辽东?”张文瓘自言自语道,他站起身来,拿着文书走到上首的戴至德身旁:“戴公,辽东高侃有急报!”
“嗯!”戴至德接过文书,细细看了一遍:“张左史,这件事情干系重大,我们要立刻面圣禀告。不过在面圣之前,我等须得心中有备,否则圣上发问,我等如何作答?”
张文瓘显然在来之前已经有了准备,沉声道:“下官以为若是圣上发问,便应该令金仁问为熊津都督府都督,倭国抚慰大使。”
“不错,不错!”戴至德也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过来,他自然知道金仁问乃是大唐手中的一张好牌,这就是警告新罗王金法敏,如果他敢在高句丽故地的事情上搞三搞四,那大唐就直接废了他,立他弟弟金仁问为新罗王。
“这么做会不会刺激到那金法敏,激其起兵?”旁人提出疑问:“毕竟现在我大唐专注于吐蕃,一时间无力用兵于东北,这一点新罗人也是知道的!”
“可是您有没有想过,为何新罗人没有直接撕破脸,而是背地里于高句丽余党勾结行事?”张文瓘问道,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自问自答道:“新罗人只是知道我大唐西面将与吐蕃人打仗,但又没有余力出兵辽东,他并不清楚。金法敏这么说其实只是一个试探,如果我大唐应对软弱,他就会变本加厉,最后直接出兵;可如果我大唐应对强硬,行动果决,那厮反倒会老老实实的!”
“嗯,张左史所言甚是,若是天子询问,就这般回答吧!”戴至德点了点头,张文瓘的这番分析让他颇为满意,确实如果设身处地的想,新罗王金法敏不会不对高句丽和百济的下场引以为鉴,所以他只是背地里支持高句丽余党的判断,甚至可以说被唐人发现本来就是他的预料之中,他希望用这种办法试探大唐的反应,从而判断出大唐在辽东的力量,然后决定是否下注。对金法敏的最好对策就是迅速果决的一击,将其的野心毁灭在萌芽状态。他站起身来,对张文瓘笑道:“张左史,现在就随我一起去大明宫面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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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
“以金仁问为熊津都督府都督,倭国抚慰大使?”李治笑了笑:“戴仆射,这是你的主意?”
“回禀圣上,是张左史的主意,微臣不敢夺人之美!”戴至德答道。
“好,好!”李治笑道:“果然是宰相气度,好,便依照这个拟旨吧!新罗人也的确应该敲打敲打了。”
“圣上说的是!”戴至德沉声道:“那要不要下一封申斥的国书呢?”
“那倒也不必了,毕竟现在新罗人插手高句丽余党叛乱的事情也只是传闻,没有什么凭据!”李治道:“有些事情须得名实相副,既然新罗人还没撕破那层面皮,那我大唐也犯不着做恶人!”
“臣明白!”戴至德道。
“好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了,今日便这样吧!”李治揉了揉额角,看上去很是疲惫,看上去他的身体状况比几个月又差了不少。戴至德和张文瓘向圣上行了礼,便退出殿外。两人默默的走了一段路,戴至德突然问道:“张左史,我记得你还兼着太子左庶子吧?”
“不错,仆射好记性!”张文瓘笑道。
“嗯,也说不上好记性,只是突然想起来了!”戴至德突然笑道:“圣上应该很快就会让太子殿下监国了,张左史,恭喜了!”
“应该没这么快吧?太子今年才十七呀!”
“十七也不小了,太子仁孝呀!”戴至德寓意深长的笑了笑。
“那也用不着这么快吧?”张文瓘小心的问道:“眼下宫中有二圣,即便天子身体不豫,不是还有皇后陛下吗?”【1】
【6】
【6】
【小】
【说】
“皇后陛下怎么说也是个女人,很多事情还是不方便!”戴至德笑道:“而且圣上今年已经五十多了,皇后陛下比天子还长了四岁,你之注意到天子春秋已高,却没想到皇后陛下也是如此了呀!”
张文瓘张了张嘴,没有回答,方才戴至德的这番话已经有些犯忌讳了,“皇后陛下比天子还大四岁”,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皇后曾经是先帝的姬妾?所以才比今上年纪还大四岁?这种话叫他怎么敢接?
戴至德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言语不妥,他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转换了话题:“你让金仁问做熊津都督府都督,为何还要加上一个倭国抚慰大使?”
“新罗原本就强于百济,几番战事后新罗更强,百济故地更弱了,仅凭熊津都督府之力,只怕对新罗没有什么威胁!”
“嗯,你能考虑的这么周到,看来我那个位置不久就轮到你坐了!”戴至德笑道。
“不敢当!在下还差的很远!”张文瓘垂首道。
“不远,不远!”戴至德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多则五年,少则三年便可以看到了!你若不信,可以打个赌!”
“那在下就不知道是应该希望赌赢还是输了!”
“哈哈哈哈哈!”戴至德闻言大笑起来,半响之后才停了下来,指着张文瓘道:“张稚圭呀张稚圭,世人都说你生性严正,终日无笑语,我今日才知非不笑,只是未到时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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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剑南支度营田处置兵马经略使府。
“李公!”伊吉连博德笑道:“这次筹款修路的事情,属下打算在成都办差,还请您鼎力相助!”
“天子已经下诏,除王都督为剑南支度营田副使,这点事情本就在他的权辖之下,何必客气?”李晋笑道:“此番大胜的消息送到长安,天子定然大喜,说不定连老朽这个官职都给他坐了,筹款这点小事又算的什么!”
“李公言重了!”伊吉连博德赶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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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