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李弘苦笑道:“不管怎么说,姐姐们总得有个孩子吧?要不然将来年老后膝下无人,终归也是一桩憾事!”
“陛下请放心!”李下玉笑道:“我身边有许多很可爱的孩子,即便将来我一生未婚,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的!”
“很多可爱的孩子?”李弘愣住了,下意识的问道:“姐姐您未曾婚配,身边哪来的孩子?”
“自然是王文佐的呀!”李素雯下意识的接口道,话刚出口便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面对李弘和李治二人投来的目光,她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李下玉见状心知父亲和弟弟已经生出误解来,解释道:“那些孩子的确是王文佐的,但却是与百济和倭国女人生的,与我并无什么瓜葛!”
李治父子交换了一下眼色,王文佐和百济倭国女人有孩子他们倒是不意外,毕竟他从跟随苏定方渡海灭百济算起,已经在军中呆了十一年了,而正式成婚也就是两三年前的事情。这么一个身体健康,正当盛年的汉子常年在外征战,和当地妇女生出几个孩子以当时武人的道德标准来说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更不要说王文佐玩完后没有提裤走人,还把孩子都养大,这已经远超古代武人的道德平均线了。但现在的问题是李下玉替王文佐照看孩子,那可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一般来说这是男人大妇,而且是那种胸怀极为宽阔的大妇才会干的事情,可李下玉偏偏说自己与王文佐并无瓜葛。
“下玉呀!”李治咳嗽了一声:“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当初为父也有不少亏欠之处,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天底下我们李家拿不到的倒也不多!是不是呀?弘儿?”
“不错!”李弘赶忙应道:“姐姐敬请直言,寡人只要是做得到的,定然不会推辞!”
提到李氏父子的承诺,李下玉目光闪动了一下,笑道:“听阿耶和阿弟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两件事情欲求而不得,只是有些怕有些麻烦了!”
“麻烦?”李治闻言笑道:“一家人怎么说出两家话来?弘儿,这可是你的亲姐姐呀?”
“姐姐请放心!”李弘笑道:“寡人方才已经说过了,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就不会推辞!”
“陛下富有四海,定然是做得到的!”李下玉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斗胆说了:我所求的第一件事便昭告天下,为母亲当年之事昭雪!”
“这个——”李弘脸色微变,目光下意识的转到了李治的脸上,他以为姐姐早已倾心于王文佐,所以才这么多年未曾婚配,还替王文佐抚养那些孩子以为寄托,所以才明明知道李下玉姐妹这些年未曾婚配,还装作不知道来打听底细,好让话题扯过来,好让姐姐开口,促成一桩好事,却不想事与愿违。说白了,隋唐王朝还是一个贵族气息非常浓厚的封建王朝,所谓贵族制就是你拥有的权力和你的血脉姓氏相关,而非能力或者功绩。而王文佐虽然号称也是琅琊王氏,但江左望族在关陇为尊的隋唐王朝里早就败落了,如果他能迎娶李下玉姐妹中的一人,成为真正的“一家人”,那王文佐官位和权力的合法性无疑会大大提高。
听到女儿的要求,李治也有些错愕,他稍一犹豫,点了点头:“你母当年的事情,寡人处置的的确有些不是,不过人已经死了,无法复生,只能恢复原姓,将流放的亲族召回,你看如何?”
“多谢阿耶!”李下玉躬身拜了拜,她心里清楚李治玩了个避轻就重,不过她也没想过第一次见面就能把天翻过来——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雏儿了,知道有些事情须得一点一点来。、
“姐姐方才说有两件事情!那还有一件呢?”李弘笑道。
“陛下还记得李素节吗?”李下玉问道。
“李素节?”李弘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的记忆力不错,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姐姐是说你的那位兄长?”
“不错!”李下玉笑了笑:“想不到您还记得他?当初他被打入狱中,然后就莫名其妙的上吊自尽了,我的第二件事便是想要查清此事,让我那位苦命的兄长死的明白!”说到这里,李下玉便起身向李弘下跪,额头紧贴地面,一旁的李素雯见状,也一同跪下。
“这个——”李弘下意识的叹了口气,相比起当初他和王文佐在掖庭宫认识两个狱中的姐姐时,他已经成长了不少。当然知道李素节当初的死与自己的母亲肯定有解不开的关系,但此时的他更知道这种宫廷斗争本来就没有什么对错是非,只有成败。如果当初赢的是萧淑妃而非武后,那么死在狱中的多半就是自己,而非李素节。李下玉和李素雯是女子,不可能威胁自己的帝位,自己对其抱以同情没什么,但如果对李素节这种可能威胁到自己帝位的竞争者同情那就不是善良,而是蠢了。
俗话说知子莫过父,李治如何看不出李弘的为难,他咳嗽了一声:“下玉,素雯,你们就莫要为难弘儿了。素节的事情,要怪就都怪为父吧!这样吧!便让朝廷追封李素节为许王,追赠开府仪同三司、许州刺史,将其改葬在为父陵墓旁,如何?”
“果然,就算是阿弘,也不可能站在我们这边!”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李下玉紧贴着地面的面容依然闪过一丝黯然,她暗自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也只能如此了!”
见姐姐没有坚持,李弘松了口气,笑道:“好,那寡人明日便下诏。二位姐姐请暂住在大明宫中,待过些日子再在城中赐宅!”
“谢陛下!”
好不容易应付掉李下玉的两个要求,李治李弘父子如蒙大赦,再也不敢提起女儿的婚事问题,唯恐又引来什么麻烦。又闲扯了几句,才把李下玉和李素雯打发走。两人这才松了口气,李弘苦笑道:“孩儿本来还想替姐姐说一门好亲事,到头来却根本没出口,当真是无用的很!”
“这也不能怪你!”李治叹了口气:“都是为父当年的过错,才搞出这些冤孽来!”
“您的过错?”李弘闻言一愣:“这怎么是您的过错,自古以来宫内争斗也是常有的事情吧?”
“争斗归争斗,但闹成这样子可不常有呀!”李治叹了口气:“算了,当年你还小,有些话我也不好和你说,如今你已经是天下之主,有些事情就可以说明白了。你两个姐姐落得今日的田地,若一定要怪,那只有怪到我的头上!”
“您的头上?”
“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事情明明都是阿武做的,却要怪我?”李治苦笑道:“这么说吧!阿武做的那些事情原本就是我允许的,或者说是我放纵的!”
“是您允许的?”李弘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中李治待人仁厚,自己当初为两个姐姐求情,李治也是立刻应允,一直持反对意见的是自己的母亲,将萧淑妃论罪、处死李素节这些事情多半也应该是母亲下的手。
“嗯!”李治点了点头:“方才你有句话说的不错,自古以来的确内宫嫔妃争宠之事哪朝哪代都有,胜者处置败者也很正常,但搞到今日这般田地的却不多。这并不是因为其他年代的嫔妃们比阿武宽厚心软,而是因为她们做不到!”
“做不到?”
“嗯!”李治点了点头:“好妒本就是女子天性,后宫如此多的女子,却只能侍奉一人,仰之则登天,俯之则入地。焉有不相互倾轧,互视为仇敌,必将置于死地而后快的?之所以还能维持一个局面,无非生杀大权操于他人之手罢了。所以自古以来,只要后宫女子得以掌握大权的,肯定会对昔日对手大下杀手,绝不容情,其下手之狠毒,就连男子也少有及得上的,吕后、独孤伽罗便是佐证!”
“阿耶说的是!”李弘点了点头,李治口中的吕后自是不必说了,独孤伽罗虽然史书上以贤后著称,但同时也以好妒著称,而且由于其父独孤信为西魏八柱国之一,在关陇士族中拥有很高的威望,杨坚能够篡夺宇文家的天下,建立隋朝,多得她的助力。所以独孤伽罗在后宫可谓是说一不二,杨坚宠爱的妃子多有被独孤伽罗打杀的,甚至其中还有怀有杨坚子嗣的孕妇。
“弘儿你也知道,为父有风疾之病,稍有劳累便头疼难忍,无法处理国事!所以不得不将许多事情交由你母亲处置,时日一久,她手中便有了权力,有一伙小人也围绕在她身旁,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我既为天下主,这些事情归根结底还是得算到我的头上,就像淑妃、李素节他们,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岂能推脱的掉?”
李弘见李治神色沉痛,想要出言安慰,又不知道应当如何开口,这时李治苦笑道:“弘儿,为父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从你口中得到什么安慰,当初将权柄交给你的母亲,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也能大概预料的到。这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只有两相其害取其轻罢了!你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有些时候就不能太天真了,明白吗?”
“孩儿明白了!”李弘点了点头,他能够感觉到李治方才那番话的分量,顿时觉得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明白就好!”李治叹了口气:“世人都希望仁善之人成为天子,以为那样能成为万民之福,却不知道其实若是只能做好事,不能做坏事,这样的人是无法做好天子的。弘儿,你要坐好那个位置,还有最后一关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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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清晖阁,李弘的耳边还萦绕着父亲最后那声叹息,他能够感觉到父亲叹息声的复杂和沉重,也许他那声叹息并不仅仅是说给自己,更多的是李治本人。还有,父亲口中的“最后一关”是什么?亲情、还是别的什么?一时间李弘不禁有点茫然!
“陛下!”
“什么事?”李弘抬起头,向乘舆窗外望去。
“中书舍人的诏书都起好了,请陛下看看?”外间的阉人呈上诏书。
“诏书?”李弘突然想起来弟弟李贤出掌漕运和修建骊山离宫的事情,他去大明宫之前本来还想把这两件事情和李治提一下的,却不想竟然忘了,他不禁懊恼的猛拍了一下扶手。
外间的阉人内侍还以为哪里做得不对惹恼了天子,赶忙跪伏在地,连声道:“死罪,死罪!”
看着跪伏一地的宫女阉人,李弘突然觉得一阵烦躁,他现在终于真正的体会到“寡人”是什么意思了,纵然自己拥有无可比拟的大权,一声令下就能富贵之,贫贱之,生之死之,一切都取决与自己的方寸之间。但行使权力造成的后果也只能自己一人承担,哪怕那些后果并不是自己有意为之,甚至只是自己被人利用的结果。就像父亲刚刚说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么因为自己被杀的“伯仁”又有多少呢?如果自己继续在那个位置上坐下去,又会有多少“伯仁”死于自己之手呢?
想到这里,李弘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天空都向自己身上压了下来,压得自己连气都喘不过来,他想要扯开自己的衣襟,好让呼吸通畅些,却不小心将腰间的玉佩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跪在地上的阉人吓了一跳,赶忙起身看到天子脸色惨白,仰面朝天的躺在乘舆中,连忙道:“快,快传太医!”
真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四天没写就手生不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