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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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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王文佐走下楼梯,正准备穿过那条狭长的走廊,一个人影从后面追了上来,随行的护卫警惕的张开双臂,将主人挡在自己身后。

    “王大将军!”追上来的是许虚文,他的气息有些急促:“若您不介意,是否可以借一步说话!”

    王文佐停下脚步:“好!”

    许虚文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请您的人退下,我想和您单独谈谈!”走廊下是一条干涸水沟,月光照在沟底,将其染成银白色。

    “你不用担心,这几个有倭人也有靺鞨人,他们听不懂我们说的什么!”王文佐警惕的看着许虚文,出于一种本能,他并不相信这个阉人。

    许虚文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王文佐身旁的卫士,又上前了一步:“大将军,您在长安有很多朋友吗?”

    “朋友?什么意思?”王文佐皱起了眉头。

    “我的意思是,假如,我是说假如!”许虚文说话的时候目光向左右瞟动,似乎在寻找隐藏的监视者:“今日陛下晕倒后没有醒来,您有足够的朋友保护自己吗?”

    王文佐冷冷的看着眼前的阉人:“你的意思是,今天陛下的晕倒背后有阴谋?”

    “不,不!”许虚文后退了半步,整个身体绷紧宛若弓弦:“但您不觉得这很危险吗?陛下这么年轻就突然晕倒,太医却拿不出病因来,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果我是您,就一定会有所提防!”

    “那我们就向神佛祈祷吧!希望这种事情不要第二次发生!”王文佐冷声道。

    当王文佐回到家中,已经精疲力竭,但他却无法入睡。在权力的游戏之中,你不当赢家,就只有死路一条,这句话可不仅仅在维斯特洛大陆有效。他不禁思索:难道像那个阉人说的那样,天子的晕倒并非偶然?有人隐藏在幕后搞鬼?那个人是谁?如果天子下一次出事了,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控制长安,确保万无一失吗?

    “叫信使来!”王文佐叫来桑丘,将刚刚写好的书信交给对方:“天一亮,就赶往陕州,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伊吉连博德,让他依照信里写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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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陕州。

    秋后的夕阳照在隆起的台地上,将沉重的谷穗染成红黄色,农夫们排成一条断断续续的横列,埋头在田地里收割。他们弯着腰,挥舞着镰刀,将一把把谷物割倒,汗水从他们的额头和脸颊滑落,刺痛他们的眼睛,但没人直起腰擦拭。每个人都在用一种疯狂的劲头在自家的田地里劳作着,收割的时间非常紧迫,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来一场大雨或者大风,将一年的收获毁于一旦。

    “依照这个速度,再过两到三天这几个村子的秋粮就收割完了!看到这些农夫,让我想起了家乡,不管是大唐,还是倭国,农夫们都是一样勤劳,辛苦!”伊吉连博德看着远处的农田,叹息道。

    “是呀!”吴志猛叹道:“农乃四民之本,本固则邦宁!”

    “嗯!”伊吉连博德点了点头:“吴书判,你觉得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征发劳役?”

    “收割完庄稼之后还要打谷、晾晒、装袋、入仓、缴纳租税,少说也还要十五六日,这么辛苦完之后百姓还要乡饮休憩个三五日,才能恢复体力,然后才好征发劳役!”

    “这么说来留二十日就差不多了?”伊吉连博德问道。

    “应该差不多了!”吴志猛答道:“其实若是急的话,留个十一二天也就差不多了!”

    “十一二天?”伊吉连博德皱起眉头:“你方才不是说打谷晾晒啥的要十五六日,还要乡饮休憩三五日,怎么又说十一二日便够了?”

    “呵呵!”吴志猛笑了两声:“属下方才说的都是不忙的时候,但若是上头压得急,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只要地里的庄稼收割完了,征发劳役征发的只是丁壮,剩下的事情便是女人孩子老人也是能做的,无非是再苦一苦百姓,这种手段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毕竟好用,从古至今不都是这样吗?”

    伊吉连博德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自然知道吴志猛虽然话说的难听,但却是真正的大实话。古代各国的统治者们不管嘴上说的多好听,对待农民的态度其实都大体上差不多:德川家康说过:“让农民半死不活,是政治的秘诀”;另一位幕府将军说过“农民就像芝麻,越榨越出油”;唐太宗素来以爱惜民力著称,可贞观年间成群的大唐农民砍断自己的手脚来逃避兵役劳役。

    说透了,优秀的古代统治者把农民压榨到半死不活,而昏庸的古代统治者把农民压榨到只能去死,两者的区别不是是否压榨,而是压榨的程度有没有超过某个界限。如果按照书本上说的唐初的租庸制,唐初的农民负担其实并不重,但那只是书上写的,和真实中的完完全全是两码事,就连唐朝自己的政府文件中也承认实际的劳役时间、强度、时节都要远远超过理论上应有的。通常来说,劳役比征收货币税和实物税对农民更加残酷,因为农民可以通过隐瞒产量、隐瞒田地来保留一部分自己劳动果实,但劳役就不一样了,除非你沦为流民或者成为隐户,否则你就无法逃避,而一旦被征发,虐待、毒打和沉重劳动就是必然,这会直接伤害被征发者的健康乃至生命。

    其实唐代宏伟的长安城就是当时统治者对劳动人民残酷压榨的证据——以大明宫为例,这座占地达到3.2平方公里的建筑群是唐帝国最宏伟壮丽的宫殿,也是当时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宫殿建筑群,也许宫殿的一些技术性工作由来自全国各地的工匠,但最为沉重的修建道路、搬运材料、挖掘土方等基建工作,肯定是由长安周边地区的劳动人民承担,而这座宏伟的建筑群一共就用了10个半月时间,不难想象当时的劳役之重。

    “伊先生!大将军的信使到了!”

    “哦?让他过来!”

    信使的呼吸急促,他的脸上满是尘土,汗水从额头滑落,留下几条明显的痕迹,他在伊吉连博德面前单膝跪下,从怀中抽出一封书信呈上:“伊先生,大将军有急信!”

    “嗯!”伊吉连博德接过书信,一边拆一边问道:“大将军可好!长安可有变故?”

    “主上安好!在下离开长安时,并无什么变故!”信使站起身来,退到一旁。

    伊吉连博德刚刚看了两行,他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似乎不远处槐树上残余的几片枯叶。吴志猛赶忙低下头,小心的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自己与伊吉连博德的距离。

    几分钟后,伊吉连博德看完了书信,他小心的将书信重新折好,放回袖中:“吴书判!”

    “属下在!”

    “大将军有令,修建漕道的事情关乎国家安危,轻忽不得,十二天后,从陕州以及相邻征发一万丁壮,年岁从18到30之间!”

    “属下遵令!”

    “从役之人,每人每月给口粮一石二斗,夏冬各赐布一匹为衣!”

    “啊?”

    也难怪吴志猛这么惊愕,按照一个月三十天计算,月粮一石二斗平摊到每天就是四升小米,这大概和当时成年重体力劳动者的口粮相当,夏冬各赐给布一匹就等于夏天和冬天各有一套衣衫,换句话说,承担劳役的农民虽然没有工资领,但至少不用准备自己的口粮了,最多带点酱菜和鞋子就行了。考虑到劳役是在秋后和冬天进行,那时候的农闲季节,农村劳动力过剩,那些被征发者可以吃几个月公家的粮食,这样自家的粮食就省下来了,这么算来,这个条件对当地的中下层农户还是颇有吸引力的,算起来当时自家起屋的农户雇佣短工的条件也就这样了,官府拿出这个条件未免有些好的不像是真的了。

    “吴书判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不,不!”吴志猛赶忙连声否认:“小人哪里敢说您的不是,只是这一人一月一石二斗的口粮,未免有些多了吧?还有夏冬的衣赐,这劳役充其量也就三四个月,到了开春就得放人回去了,又何必发布匹呢?用一万人算,一个月就要用一万两千石粮食,一年要两万四千匹布,这可不是小数字!”

    “这些都是大将军的吩咐,说不要因为额外的劳役苦了百姓!”伊吉连博德道:“至于花费嘛!大将军已经允许我从洛阳的粮仓府库中支用粮二十万石,布匹五万匹,作为修建漕路的开支。这笔花费将来等漕路开通后,从运费里面扣!”

    “粮二十万石,布五万匹!”吴志猛顿时被这个巨大的数字给砸晕了,这大概相当于当时河南四五个大州的租税,与今天不同的是,唐代人眼里的粮食和布匹不仅仅是吃的穿的,还是可以流通的货币,是响当当的硬通货。这等于是王文佐大手一挥,从财政部的账户里划出几个市的上缴财税收入给伊吉连博德当漕运专项拨款,这等豪气立刻把吴志猛这等九品小吏给砸晕了。

    “怎么了?”伊吉连博德看到吴志猛的样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吴志猛赶忙连连摇头:“小人立刻去准备!”

    “好,抓紧时间,谷麦就快收完了,不要耽搁了!”

    “是,是!小人省得!”

    相比起天上落下的馅饼砸的昏昏沉沉的吴志猛,伊吉连博德知道的自然要多多了。王文佐给他的信里吐露了一部分近期长安宫中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天子的突然晕倒和裴皇后的蠢动。作为一个贵族,他当然理解王文佐信中没有说出来的意思——主上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脚下的大地在晃动、在断裂,随时都可能崩塌、陷落。在推翻了李治和武氏的联合统治,扶立李弘登基之后,王文佐实际上已经成为了摄政者,虽然他尽可能的收敛了自己的触手,不要触动其他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但围绕着武氏的权力集团的崩溃还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真空。

    在其他人的眼里,王文佐这样一个从帝国的边疆飞速爬上来的后进者根本没有能力独自吃下这么大一块饼,所以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博弈、分割、最后妥协,排坐坐吃果果。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对的,王文佐的夹袋里的确没有足够的人才来填补帝国权力机构中的众多要害节点,甚至就连南北衙禁军都填不满。所以王文佐的策略就是承认现实,他一面和现有的官僚机构达成妥协,一面尽快建立一套忠于自己的平行机构——不是幕府,而是漕运转运司。

    作为一个穿越者,王文佐很清楚财政对于政府的重要性。而唐帝国的畸形结构更强化了这一点——政治和军事中心在关西,经济中心在关东和江淮,于是乎帝国愈是强大,帝国对漕运的依赖就愈严重。在历史上,唐帝国的国势和流入关中地区的漕粮数量是正比关系的,流入关中的钱粮越多,帝国就能维持更强大的军队,更璀璨的文化,辉煌的都城。而一旦漕运断绝,帝国就会陡然崩溃,强悍的军队就会变成可怕的盗匪,他们会向自己的首都开战,用刀剑来为自己索取报酬。“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这四句诗歌就是对事实的白描!

    但形势似乎发展的比王文佐预料的要快,依照他原先的打算,在自己和朝堂上和对手们觥筹交错,讨价还价的同时,伊吉连博德也将打通黄河的水上漕路,同时自己也能把大运河两岸的无数仓库、码头纳入麾下。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迁都还是直接撕破脸摊牌都可以了。但问题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现在王文佐缺的就是时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