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右丞干笑了两声,却不答话,显然是默认了。刘培吉冷哼了一声:“具体多少我不知道,但我去的时候那边正在动工修建新的粮仓、码头也再重修,应该比往年会多出不少!”
“真的?”胡右丞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从水路过砥柱,由河入渭水的事情就这么成了?简直不敢相信,若是如此,那从今往后关中的春荒可就没了呀!洛阳那些粮仓里的粮食可是如山如海!对了,你是户部侍郎,怎么会连广通仓里的粮食有多少都不知道?”
“因为这些新增的漕运粮食并非像过去一样直接装入广通仓,而是装入一个专门的粮仓,由转运使的人专门管理!每半年给户部一个大概的数字,我自然不知道!”刘培吉慢条斯理的答道。
“转运使的人自己管理?你都不知道?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胡右丞问道:“你们户部就不闻不问?”
“使职乃是天子任命的,那里面存的就是天子私库,轮得到我们户部问吗?”刘培吉笑了笑:“估计接下来春荒、陇右的军镇开支不足,天子都会从自家私库里拿出一份来吧!即便是天子,也不会嫌自家钱包太鼓了吧?”
这一次轮到胡右丞保持沉默了,古代天子的私库和国库是分开的,有专门的官员机构管理,虽然贵为天下之主,皇帝也不免有费用不足的时候,找户部(大司农)要,就会被询问钱的用途,有时候还会被拒绝,所以就算是天子,能够给自己钱包多开辟一个财源,也不会拒绝的。
“所以天子宠幸大将军也不是没理由的,伱看看大将军做的每件事情,都是投天子所好,换了我也会喜欢!”刘培吉叹道。
“怎么了?那你怎么还不投到大将军门下?就和那张文瓘一样!”胡右丞问道。
“苦无门路呀!”刘培吉苦笑道。
“这种事情还要什么门路?”胡右丞笑道:“你待会去大将军面前,表明自己的心意,难道大将军会把你拒之门外?户部侍郎,谁不喜欢!”
“这样也成?他会不会觉得我心怀鬼胎?”
“你这人呀,就是疑神疑鬼,想得太多,做的太少!”胡右丞笑道:“这种事情有啥好怕的?张文瓘投靠大将军,大将军没起疑心,为何会怀疑你?难道你过去做了什么恶了他的事情?”
“那倒是没有!”
“这不就得了!现在就过去吧?”
“现在?那还是算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今晚,不、明晚,我好好准备一下再去!”
“好吧!”胡右丞看着好友犹豫不决的样子:“你这人呀!总是想得多做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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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熊津都督府。
马车沿着泥泞的道路艰难下坡,在距离白江口还有大概一个小时路程的地方,几个巡逻骑兵迎了上来。
“所有人都小心些!”阿澄大声道:“这段时间新罗人的活动十分频繁,要小心!”
马车里鬼室芸无声的将随身的手弩上好弦,随着距离靠近,对方共有八人,三个骑马的,五个穿着短袖皮甲的步行弓箭手,他们翻过土坡,正警惕的看着靠近的马车。
“什么人?”马车的护卫高声问道。
“我们是王篙王郡守的人,正在例行巡逻,防备可能出现的新罗狗!”
“是王篙的人,那没事了!”阿澄笑道,鬼室芸也松了口气,阿澄推开马车门,探出头大声喊道:“车里的是鬼室夫人。”
“鬼室夫人!”巡逻骑兵们迎了过来,他们分散开来包围了车队,打量了片刻方才靠近。鬼室芸下令马车停住,耐心等待。巡逻队首领全身铁甲,手持长矛,腰悬挂横刀;步兵们则手持角弓,箭囊里装满箭矢,腰间挂着短刀、骨朵等短兵器,他们的披风上有草叉的徽章,鬼室芸认得这是王篙给自己家族设计的徽章。
“可否请鬼室夫人赐予一见!”为首的骑士瓮声瓮气的说:“请原谅我们的无礼,但这段时间新罗狗的活动实在是太频繁了,郡守下令我们必须提高警惕!”
“没有问题!”鬼室芸走出马车,撩起帷帽的帘幕,露出皎洁的脸。
“真的是您!请原谅!”那骑士赶忙跳下马,立刻泥浆四溅,他窘迫的向鬼室芸躬身行礼:“我不是故意的,活见鬼,这几天天天下雨,地上到处都是泥浆!”
“没什么,我也没有那么娇贵!”鬼室芸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你刚才说新罗人的活动很频繁,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骑士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您也知道为了平定辽东的叛乱,薛大将军从熊津都督府抽走了一部分人马,所以这里的守卫就空虚了不少,于是最近就有传言,新罗人会乘机进攻熊津,把这里吞并!”
“这只是传言!”鬼室芸道。
“是的,但还有比传言更多的东西!”骑士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三天前,磨坊村遭到袭击,袭击者先放火,然后射杀逃出来的人,除了七八个人,其他村民都死光了!”
“磨坊村?”鬼室芸皱起了眉头,她记得那个村子,村子并不大,只有三四十户人家,位于一条小河的转弯处,以村口的水磨坊而得名,而那些淳朴的村民们现在已经多半不在人世了。
“这是罪行,必须受到惩罚!”鬼室芸语气坚定的说。
“是的,夫人!遭到袭击的不止有磨坊村!”骑士道:“还有附近其他几个村落,按照幸存的村民说,袭击者们有马,身穿盔甲,甚至还有弩机,有军旗——”
“这就是说,他们是军队,不是强盗土匪!”鬼室芸打断了骑士的话,骑士点了点头:“您说得对,他们是军队,但比强盗还要凶狠!至少强盗是为了财物,他们不会杀掉所有的人,更不会放火烧掉村子!”
“阿澄!”鬼室芸道
“夫人什么事?”阿澄应道。
“我们现在去周留城!”
“周留城?”
“对,现在百济的百姓遭到凶恶的新罗人的侵袭,村落被焚毁,村民被屠杀,而我们的战士却不在这里,为远方为大唐天子战斗;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向百济的保护者呼吁、祈求,希望他能尽快赶回这里,保护良善之人,给予作恶者足够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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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留城。
“鬼室夫人,请恕在下未能远迎!”王篙呼吸急促的走下台阶,相比起几年前他的脸庞已经圆润了不少,不过相比起那个在王文佐身边的弟弟王朴,他个子矮了半个头,肩膀也窄了些,即便穿上一身锦袍,也没有几分官威。
“王郡守不必多礼!”鬼室芸欠了欠身体,向王篙还了礼:“我今日来,是向你提出一个建议,在新罗人的入侵迫在眉睫的时候,我们应该更多的考虑如何自卫!”
“您的意思是?”王篙愣住了,他可一点也不敢轻视眼前的女人,即便不考虑她和王文佐的亲密关系,在百济扶余王室已经灭绝的现在,作为扶余王室支脉的鬼室一族就继承了其崇高的威望,更要紧的是,当初平叛之后,王文佐并没有把中途被扶余丰璋杀掉的鬼室福信打入叛党的行列,这样一来鬼室芸就保住了鬼室福信留下的全部产业,其家资之富有,底蕴深厚,绝非王篙这些新贵能比拟的。
“薛总管从我们这里一共带走了八千人,都是最优秀的小伙子,我们应该把他们召回来,抵御新罗人的入侵!”
“这,这恐怕不可以吧?”王篙苦笑道:“这可是违反军律的,薛总管肯定不会同意的!”
“那就顾不得了!当远方战士们的家园遭到侵袭,他们又怎么会有心思打仗?当初出兵前约定了,新罗人也要出兵,但结果呢?新罗人在出兵这件事情上百般拖延,就是不肯派兵。显然他们就是在等这个时候,背后捅我们一刀。说到底,新罗人才是这场叛乱的根源,只有先攻破金城,发掘新罗老王们的陵墓,才能真正让这片土地重新获得安宁!”
“话虽然这么说,可薛总管肯定会责罚我们的,还有长安的朝廷怎么办?”、
“薛仁贵他现在镇压辽东叛军还来不及,哪里有力气责罚我们。至于长安朝廷,我们可以给大将军写信,请他回来,让他来指挥这场战争,他一定能公平的处置好这一切!”
“如果真的能这样,那就好了!”王篙叹息道:“可惜我人微言轻,说话也没人听呀!”
“郡守不必妄自菲薄,大将军在百济的封臣里,除了桑丘、袁飞,就数你了,你的弟弟还在大将军身边侍奉,如果你和阿澄一同出面,号召其他封臣一同上书,想必沈校尉也不会置之不理的!”
王篙看了一眼鬼室芸身旁的侍女,咬了咬牙:“既然夫人这么说,那王某就斗胆一试了,不过若是大将军责罚下来,还请夫人代为说和一二!”
“这个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们说话的!”鬼室芸道。
听到鬼室芸这番话,王篙心中大定,他立刻写好倡议书,然后请阿澄在书末签名,再派人四出联络,最后苦笑道:“其实夫人说的这些,我等心里也有想过,只是不敢开口,多亏了夫人!”
“说到底,只可惜这肚皮不争气!”鬼室芸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小腹:“若是能为大将军留下一男半女,熊津这里也不至于是如今这般模样,被新罗人欺压!”
王篙没有说话,心中亦是暗自点头,在他看来百济和倭国一样,都是被王文佐征服了的,倭国大王是王文佐和琦玉皇女之子,所以就能自成一国,跟着王文佐混的那些倭国武士们也能立约画土,传于后世,除了王文佐和倭王的命令,也无需受人驱策。不像自己还要接受长安的军令,一下子被抽调八千健儿去辽东平劳什子叛,却放着身旁的仇敌新罗人不管,若是百济王位上是鬼室芸和王文佐的儿子,肯定不会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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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长安政事堂。
“什么?新城陷落?薛仁贵解围不成,退守柳城,百济兵叛归,不听调遣,新罗出兵攻打熊津都督府,侵吞百济故地。”裴居道看到这里,已经是脸色大变,问道:“大将军,大将军在哪里?”
“裴侍中,您忘了吗?大将军现在不是每天都来政事堂了!”张文瓘笑着。
“那他现在在哪儿,这么大的事情,他岂能不在?”裴居道顿足道。
“他昨日出城去看广通渠清淤工地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回来!”张文瓘道。
“那还不派人去找,请他速速回来!”裴居道急道:“该死,他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在政事堂!”
“平时恨不得别人不来,自己一人霸着这政事堂,关键时候自己又顶不住了,求人回来,这裴侍中真是中看不中用呀!”不远处胡右丞低声吐槽道。
“呸,这老儿哪里中看了!”刘培吉愤愤不平的接口道:“生了个宝贝女儿也和自己一般丑,换了我是天子,也不想碰她!”
“嘿嘿,皇后也不一定要好看嘛!娶妻娶德,娶妾娶色!”胡右丞笑道。
“问题是皇后也没啥妇德呀!”刘培吉冷笑道:“你听说了吗?前些日子皇后在宫里闹得厉害,就是因为天子每隔几天就去杨思俭府上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