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五娘何等机敏,立刻看出了王府尹的为难,赶忙道:“够了,够了,草民现在的屋子已经足够用了,钱也够使了,不劳大将军费心!”
“哦?那你还缺些什么,才能像我说的那样,几百、几千辆的生产这四轮马车?”
“这个——”高五娘犹豫了一下,思忖如何才能即委宛的表明这件事情的难处,又能够不惹恼这位位高权重的王大将军,毕竟在她看来一下子建造几百几千辆这种四轮马车根本就不可能,但对像王文佐这样的大人物说“不”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像他这样的人甚至无需发怒,哪怕略微流露出一点不快,对于自己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大将军,其实草民现在最缺的不是场地,也不是钱,而是人手,尤其是老实肯干的人手!”高五娘苦笑道:“您应该知道,本坊现在除了原有的生意,最大的活计便是为水轮船打制铰链。而如您说的几百几千辆马车,那光是要的杂工少说也要五六百青壮劳力,仓促之间,哪里来能找到那么多人手?”
“你缺劳力是吧?”王文佐笑了笑,他回头看了看:“卢先生,你记下了,五娘这里缺人手!对了,五娘,你缺什么样的人?只要体格健壮老实肯干就行了?八百够不够?怀英,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要快,不要耽搁时间,回去后你找一下桑丘,从我的私人财库里领取两千贯,囚徒也好,市面上招募也罢,一定要把事情办妥了!”
“下官遵命!”狄仁杰应道。
高五娘被王文佐这雷厉风行的作风给吓住了,她当然知道现在王文佐越好说话,未来自己的麻烦越大,人家身为大将军之尊,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场地给场地,如果到时候自己拿不出几百上千辆四轮马车来,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事已到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草民死罪,大将军饶命!”
“起来说话!”王文佐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喜欢眼前女子这样子,毕竟他心目中自己的定位是公共采购,而不是横征暴敛,而且人跪在地上的时候所说的话多半是假话:“还有,不要动辄说什么死罪,饶命什么的!我今日来是和你谈买卖,买卖不成仁义在,用不着如此!”
“是,是!”高五娘从地上爬了起来,额头上又多出一层汗珠,若非方才已经擦干净了脸上的胭脂,只怕又是一个大花脸了。她深吸了口气:“草民方才要的人手,并不是有气力能吃苦便成的,还要有手艺的,仓促之前莫说几百上千人,便是二十三十也难找。”
“哦?洛阳城这么大?有手艺的工匠就这么少?”王文佐问道:“若是工价不足的话,你不用操心,都包在我身上便是!”
“大将军您有所不知!”高五娘此时也顾不得自己说话委婉不委婉了:“这洛阳城中有手艺的工匠当然不少,但他们要么有自家的店铺,要么也是在店铺里的老人了。像这样的手艺人,即便出了几倍的工钱,人家也未必肯丢下自家的生意来草民这儿的,毕竟自家的生意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而大将军您的事情,谁也不知道能吃多久!”
“那是否可以让你的工匠们都多招收几个十三四岁的学徒来!让他们先跟着学,这样过个一年几个月,就可以多出不少人手来了!”王文佐问道。
“大将军,一个工匠能带几个学徒,年纪多大的学徒,草民在的这一行里都是有规矩的!即便不管规矩,工匠们也不会认真教,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道理,他们都明白!”
王文佐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触碰到腰间冰冷的金带,就是这条金带,把自己和地上那些人分别开来,自己高踞其上,而他们则跪在尘土之中,在长安天上人的世界里才待了一年多功夫,自己竟然就把绝大多数人的真实生活给忘了!真是太可笑了。封建社会的行会制度可不仅仅是在中世纪的欧洲才有,中国古代的手工业劳动者中也有类似的玩意,王文佐想着尽可能培养多一些工匠,好迅速扩展先进技术,实现技术进步。但古代的手工业者们也不是傻子,在他们看来教徒弟太快太好只会降低他们手中技术的价值,反正市场就那么大,真本事只留给自家儿子女婿,看住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才是王道,
“那你们行里的规矩,一个铁匠最多可以带几个徒弟?”
“四个!”高五娘伸出四根手指:“其实认真教的也就两个,再多的话也没有那么多活计,一个从入门到出师少说也要十年,行里都是这样的,只有更慢没有更快的!”
“十年?这么长时间?”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这时间比他预料的还要长的多:“这么长?”
“其实也不算长了!”高五娘答道:“一般入行拜师都才八九岁,头几年也就能帮着师傅打点杂,真正学手艺都已经十四五岁了,而且铁匠的手艺也多,十来年时间,换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不短了!”
“我也不需要他什么都会!”王文佐叹了口气:“为什么不能一门门的学,一门过了就可以独立干活了,后面的可以慢慢边干边学,学成了再加薪饷便是了!”
听王文佐的建议,高五娘只是低着头,却不说话。
“那些师傅们不同意?”
“嗯,学徒们头几年干不了什么活,吃穿都是师傅的,如果这么快就让他们出师,那师傅们就吃大亏了,肯定不可能认真教。这个谁也没办法,这手艺有没有认真教,只有师傅自己知道,草民也拿他们没办法!”
“我明白了,那就先缓一缓吧!”王文佐听到这里,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又不是魔法师,能够振臂一挥,就有成千上万的熟练工匠从地里长出来。说到底,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自己利害好恶的人,不是npc,自己能够砍掉他们的头,用皮鞭抽打他们,用绳子把他们捆起来一串串的拖走,强迫他们一天工作八个时辰只给两顿粥。但这样他们只能制造最简单,最粗陋的产品,而且废品率高的惊人,后果得不偿失。
看到王文佐松了口,高五娘才放下心来,赶忙跪伏在地道:“多谢大将军恕罪!”
“起来,你快起来!”王文佐轻压下心中的不快:“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你没有什么罪过,更不用谢我什么。我今日来一是为了看看四轮马车造的怎么样了;二来是想看看能不能大规模仿造推广,既然还不成,那就算了,你先多做些准备!”
“是,是,草民明白!”高五娘站起身来,让到一旁,她看得出王文佐虽然有些不快,但并没有着恼,以一个上位者的标准,这位大将军的涵养真的是很不错了。
“这四轮马车可是辽东战事用的上的?”沉默了半响的李贤突然问道。
“殿下!也许吧!”王文佐含糊的答道,沛王殿下为啥不能学会闭嘴呢?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次在军中的角色只是一面旗帜?谁见过旗帜会发问的?
“那就干脆下令吧!”李贤指了指一旁的王府尹:“正好洛阳府尹就在这里,你只要下令限其在六个月内建造一千辆四轮马车,送到范阳不就成了?府尹肯定知道如何和那些工匠商贾打交道的!”
“殿下,够了!”王文佐冷淡的打断了李贤的话头,他向身后的卢照邻使了个眼色:“殿下有些倦了,卢先生,你送殿下去车上休息!”
“倦了?我没有——”
“殿下请随属下来!”卢照邻指挥着几个内侍,把沛王带走了。王文佐叹了口气,对王府尹道:“王公,殿下还年轻,说话没有轻重,你莫要放在心上!”
“呵呵!”王府尹笑道:“这般对待天子亲弟,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大将军您敢了!您就不怕惹恼了贵人,将来有不测之祸吗?”
“王公难道忘了,在下得罪过的何止沛王?”
王府尹闻言一愣,旋即笑了起来:“不错,不错,是老朽忘记了!是呀!天子的弟弟有好几个,王文佐王大将军却只有一个!”
“王公这么说,王某担当不起!”
“当的起,当得起!”王府尹笑道:“把百济、高句丽、倭人、靺鞨人杀得尸横遍野,第一个攻进前朝炀帝和文皇帝都没能攻下的平壤城;能够带兵把天皇天后赶下台,拥立太子登基,自己却甘心为一臣子;而后带着天子亲弟出长安,把长安和朝中丢给皇后亲父。像您这样的人,从古到今也就一人!”
王文佐笑了笑:“王公这是夸我还是在贬我呢?”
“不是夸,也不是贬!只是实话实说!”王府尹笑道:“像大将军这样的人,是注定要留名青史的,自然有后世史家评说,老朽没本事,也没这个资格评说大将军您!
王文佐叹了口气,他已经听出了这老头话里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像自己这样的人,当然是以成败论英雄,成就是柱国名臣,败就是悖逆逆贼,这老儿嘴上说自己没有资格,其实还是有几分提点之意,让自己做事情还是要谨慎点,不要一朝翻船,落得个万劫不复。
“其实沛王殿下方才说的那些话虽然有些急了,但也还好!”王府尹笑道:“以洛阳东都的人力物力,一千辆四轮马车,也不是造不出来。若是为了辽东战局,这也是老朽的本分!”
“我要的不是四轮马车!”王文佐答得果决。
“那是——”
“四轮马车当然好,更要紧的是利用军事订货来发展生产!”王文佐冷冷的看了王府尹一眼,虽然他的话语里有不少新名词,但他不信这个老家伙听不明白,方才这么长时间他都是一声不吭,嘴巴没动耳朵肯定没闲着,李贤要是明白这个道理,自己倒还高看他几分了。
“你是想说用这些马车让高五娘的生意做的更大一些?”
“差不多,当然不一定是高五娘!”王文佐冷声道:“如果照沛王殿下说的做,洛阳的这方面商贾恐怕要元气大伤,这就完全出乎我的本意了。我希望通过建造这些马车,洛阳出现一批专门擅长建造马车的工匠商贾,这样即便是仗打完了,这种马车也可以流入民间,让更多的人能用上!”
“是了!”王府尹叹了口气:“更多的人会制造,这马车才会变得更便宜,更耐用,这样战事打完后,百姓也才能都用上。大将军考虑的如此深远,老朽不及!”
王文佐冷哼了一声,他当然不信这老儿现在才明白,不过也犯不着把话说到底了,他笑了笑:“高五娘,你的义举本将军回去后就会禀明圣上,你的诰命应该用不了多久送到,下次再见面,你就用不着再这么下跪了!”
“谢大将军!”这一次高五娘总算是记住了,她没有下跪,只是敛衽一拜。王文佐没有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去了。高五娘送到门口,待到行列完全消失在巷口方才做罢。
“恭喜五娘!”
“大喜呀!五娘!”
“都会不会说话呢?还五娘五娘的乱叫,应该叫夫人!没听到刚刚大将军说的吗?他回去后就要奏明天子,给五娘讨一个诰命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