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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两百五十四章 山鬼
    “陛下!”贺拔雍冷哼一声:“您尚未出生时,我们就和令尊在百济身经百战,身上留下的伤疤少说也有二三十处,现在每到阴雨天,都浑身疼痛,恨不得死了的好!我和你说这些并非卖弄当初的辛苦,只是想告诉您,这打仗并非儿戏,大将军的子嗣虽然不少,但与琦玉女皇的只有你一人,您现在还年轻,等再过个几年,这副担子便是您不想挑,也要落在您的肩膀上!”

    “贺拔叔父!我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指挥大军的能力!”彦良道:“征召各国武家来之后,如何操练、编练,调配,这些都是二位的事情,我不会让二位为难的!”

    “那你的意思是?”贺拔雍不解的问道。

    “二位应该知道,我刚刚来到人世就失去了母亲,父亲又常年奔波在外,真正把我养大的是长公主殿下!在我眼里,她就是我的母亲!”彦良沉声道:“而长公主殿下去了一趟长安,就再也回不来了,身为人子,你们觉得我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贺拔雍听到彦良这番质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李下玉和王文佐的复杂关系,现在彦良这么急着招募各国武家并随之渡海前往新罗,其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进攻新罗,而是为了向其父质问李下玉的死因,并要求王文佐为此拿出一个说法来。他们虽然是王文佐的老战友了,但俗话说疏不间亲,人家父子之间的事情好像也轮不到自己一个外人插嘴,想到这里,贺拔雍就咳嗽了一声:“既然陛下您这么说,那在下就不多言了,不过还请陛下您记住方才说的话!”

    “你放心,我过几日会赐予您节刀,让您待我统御各国之武家!如何?”彦良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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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子就是虎子,虽然还未长成,但亦与凡兽不同!”元骜烈一边走下台阶,一边感叹道:“这位才多大年纪呀?九岁?还是十岁?站在他面前我都忍不住低下头!真是活见鬼了,我还抱着他撒过尿呢!”

    “是的!”贺拔雍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从一开始我们就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的。他很清楚我们肯定会反对他亲自指挥军队,但列国之武家只要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贺拔,你是什么意思?”元骜烈不解的问道。

    “你没听他刚刚说的吗?”贺拔雍苦笑道:“他会赐予我节刀,让我统御各国之武家,可这玩意可以赐予就可以收回,他当着那么多武士的面赐给我节刀的时候,我不是也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他跪下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元骜烈长大了嘴巴:“我怎么没想到这点?这孩子才这么点大就有那么多心眼,怎么长的呀?”

    “孩子自小就没了娘,自然要长得快一些!”贺拔雍笑了笑:“你刚刚说是虎子,我觉得他不是虎子,是龙种,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你看看这彦良是不是很像?”

    “对,是有点这个意思!”元骜烈点了点头:“看上去一个小不点的,生的又俊俏,可不知不觉间便中了他的圈套,真不知道这么点小哪来这么多心眼!”

    “这就不是咱俩需要操心的事情了!”贺拔雍笑道:“反正他爹够厉害,谁生的就谁教,咱们这些当叔的真的犯不着操这个心!”

    元骜烈与贺拔雍在倭国共事多年,早就心心相通,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不错,三郎本事大,咱们本事小,这担子还是让本事大的人去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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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藏国。

    当高延年看到远方出现雪峰,在下午的阳光下闪着金光,他就知道自己距离此行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日落时分,高舍鸡一行人登上峰顶,在这里扎营。高延年和长五郎一起站在伐木人留下的一个巨大树桩上,并肩注视着西方最后一缕光线褪去。在这里,他能看到东南方向升腾的云气,那是从大海方向飘来的,满含着浓重的水气。随之而来的风猛烈吹拂,好似有人在拉扯他的鹿皮斗篷,只是转身望去,根本毫无人影。

    “鬼,这里有山鬼出没!”长五郎压低了声音。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山鬼!”高延年笑着拍了拍腰间的刀柄,由于是出远门的缘故,他穿上了最漂亮的衣衫,当然,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牦牛角藏竹弓和狐皮胡禄,识货的人都能看出这是来历不凡的上等货色,绝非寻常乡间土豪能有的。

    “这是你说的!”长五郎松了口气,下意识的往高延年靠了靠。

    “你也带着刀,带着弓箭,和我爹也学了几年的武艺,怎么这么没用?”高延年有些嫌恶的推了一把同伴。

    “可我听路过的和尚说,山里的恶鬼无形无质,无论是钢刀还是弓箭的伤不了他们,只有念诵佛经才能将他们降服!”

    “别听那些秃头胡说八道了,要请他们念经肯定是要给钱的吧?要不事后就得捐给他们大米、油或者布匹?他们这是骗你呢!他们要真有这本事,山里肯定到处都是他们的寺庙了,可我怎么看不到?”高延年说到这里,把自己的腰刀拔出半截来:“看到没有,一刀下去,什么鬼呀神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长五郎刚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高舍鸡的喊声:“延年、长五郎,我让你们两个人去捡柴火,怎么半天连个柴火星都没看到!”他缩了一下脖子:“延年,快去捡柴火,不然你爹要发火了!”

    火堆升起来了,长五郎和延年带着一大堆干柴回来了,同行人围坐在火堆旁,把干粮烤热,填饱了肚子便纷纷休憩起来。高延年轮到值上半夜,当晚的风就像狼嗥,其他人睡得很熟,半夜时分,高延年窥到有个小小的苍白身影从马匹后面潜出来,倚着一根短木棍,稀疏的白发狂乱地飞舞。那女人不超过三尺高,火光令她眼睛闪着红芒,不知道是火光的颜色,还是眼睛的颜色。高延年小心的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女侏儒不请自来的来到火堆旁,伸出手烤火,她注意到了高延年,用灼热的目光看了少年一眼:“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烤烤火,如果你能请我吃个饭团,我还能回答你一个问题!”

    “问题?无论什么问题?没人能无所不知!”高延年警惕的盯着女侏儒。

    “是的,没人能!”女侏儒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不过我又不是人,你见过我这么矮小的人吗?拿饭团来,否则我就走!我很喜欢大米饭团,比树莓、橡子、松鼠和兔子都要好吃!”

    “你只要饭团?”高延年小心的看了一眼女侏儒,他从怀中摸出一枚贞观通宝来:“你不要这个吗?”

    “这是铜钱,可惜不能吃也不能喝,嘿!一个饭团换一个未来,烤热的饭团、喷香的、软乎乎的饭团!”女侏儒喋喋不休的说:“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饭团了,都快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高延年凝视了一会女侏儒,他最终决定拿一个饭团出来试试,他拿出一个饭团,用树枝穿了在火堆上烤了烤,然后递给那女侏儒。女侏儒发出一声欢呼,抢过饭团,狠狠的啃了一口,饭粒粘在他的下巴上,她顾不得那么多,继续大口咀嚼,直到将其吃干净。最后她丢下树枝,用满是皱褶的手背擦擦嘴:“真是好吃呀!可惜只有一个,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高延年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看正在熟睡中的父亲,最后问道:“看到那个男人了吗?他是我的父亲,他这次去难波津能够如愿所偿吗?”

    “难波津?”女侏儒一边用手指头捻起嘴边的饭粒塞入口中,一边念叨道:“你们拿着武器,没有车马,背上没有背着箱子,那就不是行商了,没有护卫,自然也不是贵族。哦!你们是武士,想要前往难波津那里,为天皇效力,博取官职的是吗?”

    “对,你不是人,整天在山林里,怎么知道这些事情?”高延年吃了一惊。

    “这有什么难得?”女侏儒撇了撇嘴:“我虽然在山林里,但野兽和飞鸟都是我的耳目,他们会告诉看到听到的一切,天皇已经发出征召令,各国的武家都在前往难波津,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看了看高舍鸡:“你是问那个男人吗?他会如愿以偿的,只可惜他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了!”

    “啊?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女侏儒摇了摇头:“火焰和风就告诉我这么多,再多我就不知道了!”他又看了一眼高延年,身体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竟然是你,是你!血和火伴随着你,你到哪儿,哪儿就有死亡的气息,你怎么会来到我的山林里,太可怕了,我已经亲眼目睹自己族群的灭亡,不想再看到你这种怪物,滚开,滚开,离我远些!”

    女侏儒的嘶喊声惊醒了火堆旁的其他人,当他们看到这个奇怪的身影,纷纷惊恐的叫喊起来,有的人还去拿武器。高延年企图去阻止那些人,告诉他们这个小家伙并无恶意,也没有伤害自己,但没人听他的话。不过那女侏儒飞快的逃入了黑暗之中,只有不时传来的叫喊声证明那不是一场幻梦。

    “延年,方才那恶鬼没有伤着你吧?”高舍鸡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他有些担心的看着儿子的脸,确认并没有被方才的小怪物伤害。

    “我没事!”高延年吐出一口长气:“那不是恶鬼,她只是找我要了个饭团,还给了我一个预言!”

    “预言?”高舍鸡仔细的看了看儿子的面容,确认他神智正常:“好吧,别管什么预言了,你没事就好。接下来我来值夜,你去睡会吧!”

    “是!”高延年驯服的躺下,火堆旁渐渐恢复了平静,鼾声四起,他却无法入眠,方才那个小侏儒说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荡,父亲再也无法回到故乡,而自己被他称为怪物,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口中的故乡指的是哪里?是武藏国的村落还是父亲总是在念叨的故土?而自己为何被称作血和火伴随着,到哪儿,哪儿就有死亡的气息的怪物?明明自己还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呀!一想到这里,高延年就觉得困惑而又恐惧,他抬起头,看了看父亲在火堆旁的身影,不禁觉得这个男人是如此的亲近。

    接近天明的时候,开始下起小雨来,高延年觉得自己的皮肤黏黏的,分外难受。他们上了马,向最近的饿一个村落前进,高延年拉起兜帽,裹紧披风,但身体还是越来越湿,马蹄在泥泞中踩踏,发出黏糊糊的声音。

    “快一些,我们距离前面的村落不远了!”高舍鸡的声音传来:“到了那儿就有热水、食物和火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