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前阵不稳,他害怕被我军以突骑直接冲动阵脚,裹挟着溃兵席卷过来,那就大势已去了!”金仁问答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他应当是以死兵逆袭,以求重整阵型的时机!”
正说话间,便听到新罗阵中鼓号齐鸣,从两侧冲出千余骑来,向唐军前出的弩手两侧斜刺里冲了过来。王文佐拊掌笑道:“果然被仁寿兄说中了!”
“其实这也不难!”金仁问苦笑道:“我国与高句丽打了几百年的仗,高句丽之铁骑强横,我国不能及,是以对铁骑突阵之法多有防备,咦!”金仁问突然惊呼了一声:“花郎队,金法敏竟然这么快就把花郎队派出来了!”
“是花郎队!”王文佐神色微变,喝道:“传令,吹号,令弩手结阵!阿克敦,王朴,你们二人各领吾之亲卫左右厢出前,待我之号令!定要将新罗之花郎击破!”
说时迟那时快,战场上新罗的花郎已经绕过己方混乱的第一线步队,绕了两个巨大的弧线,向唐军弩手的侧后方冲了过去,受到己方旗号命令的弩手们纷纷射完最后一支弩矢,丢下强弩,拿起随身携带的铁头粗木棒,相互靠拢,准备抵御敌人骑兵的冲击。新罗人的骑队冲入人群中,棍棒和刀剑碰撞,战马将人撞到,马蹄践踏,而人将骑士从马背扯下来,用短刀捅死,相互搅成一团。
“天啦!十二郎你看,新罗人冲进那些江南弩手丛中了,怎么办?”正在围攻新罗人第一线步卒的突骑有人喊道。
卢十二回过头看了看,马蹄溅起的尘土已经遮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他只能依稀看到新罗人的骑队已经冲出了几处缺口,而那些江南弩手们则形成了若干个大小不一的圆阵,把随身携带的盾牌竖起挡在外面,外面几层的用棍棒敲击冲近的敌人,内层的则用弩机射杀靠近的敌人。至于更远的,他就看不清了。
“吹号,收拢队形!咱们去救那些江南人!”卢十二用力扯了一下缰绳,调转马头,举起长槊在头顶上挥舞了两下:“杀呀,给新罗贼屁股捅个对穿!”
弩手阵中,群群江南弩手还在抵抗,但新罗的骑士们径直踏过,花郎们的大胆已经到了鲁莽的地步,许多人甚至径直一头冲进敌阵,用战马践踏第一排第二排的敌人,然后从马背上跳下来,挥舞着横刀,砍倒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敌人,直到被棍棒和短刀放倒。弩手们吃亏在没有长矛,他们的棍棒在混战中很好用,但在结阵对抗骑兵上就吃亏了。但没人后退,因为所有人都坚信只要他们再坚持片刻,援兵就会到来。
卢十二并没有让弩手们等太久,他挥舞着长槊,大声呼喊,突骑们以他为箭头,迅速结成了一个楔形阵,他冲入花郎丛中,将他们撞的粉碎。
“最前面那个是卢十二吧?不错,不错!”王文佐大声笑道:“吹号,让阿克敦,王朴也去闻闻腥味!”
结束了!完蛋了!不会再有新罗花郎了!金仁问心中感叹,战场的中央,花郎们的锦绣披风让他们十分醒目,他们挥舞着武器,站在马鞍上,用尽最后一口气力战斗,但在唐人的铁流面前,最终他们还是被淹没了。随即崩溃的是新罗人的第一线,他们丢下武器,撒腿开跑,不久之前还在头顶上飘扬的旗帜跌落地面,被马蹄践踏,火焰在人群中升起,四处跳跃。满天烟雾之中,唐人的骑兵横冲直撞,他们的战马身上也有甲胄,头顶的旗帜也愈发醒目,红色边缘围绕着白色旗帜,当中有一个“王”字,在旗帜的另一面绣有一头白额吊睛猛虎。
这场短促激烈的战斗只持续了一个上午就结束了,新罗人在失去了他们最勇敢的一批战士的同时,也失去了继续打下去的勇气。如果这场战斗不是就在金城之下,那金法敏肯定无法逃脱接下来的追击。凭借城墙上弓箭手的保护,金法敏保全了他军队中的大部分,退入城中。但对他来说,也许死在战场上才是更好的。
金城,新罗王宫。
窗外房檐上的铁马(我国古代为了防止燕雀在房檐下筑巢,通常会悬挂檐铃和铁马,发出声响来驱赶燕雀)随风摇摆,发出“咔哒咔哒”的撞击声。
“把窗户关上!”金法敏厌烦的挥了挥手,他抱住自己的头,战场的喊杀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逃走,而不是和金仁问那个臭小子拼个你死我活?他的心中一直在闪动这个问题。
大门被推开了,他惊讶的抬起头,一群人鱼贯而入,都是新罗的贵族朝臣,为首的正是金杨褒,每个人都神色严肃,身披铠甲腰挂刀剑。金法敏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跳了起来:“来人,快来人,有人谋反——”
“陛下,你不必喊了!”金杨褒看着金法敏,露出了几分哀怜:“已经没有人会听你的号令了,这是所有人的决定!”
“所有人?”金法敏的目光扫过众人,寻找着自己的支持者,但后果让他极其失望:“金春秀、金志方,你们居然也参与了谋反?”
“这不是谋反!”金杨褒叹道:“这是匡正大业,真的,陛下,退位去长安是你最好的选择。我已经让人把唐人的使节释放了,让他转告王大将军,只要确保您的性命,我们就拥立您的弟弟为王。”
“这是背叛!”金法敏似乎没有听到金杨褒的话,他咬牙切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忘记了当初在先王面前发的誓言吗?如果庾信伯父在,你们又怎么敢背叛我!”
“陛下,你已经输了!”金杨褒终于忍耐不住,他大声喝道:“输了,你明白吗?战败的人怎么可能继续为王?你已经很幸运了,比起那些死在战场上的花郎来,你还能保住性命,后半辈子去长安当三品的高官。即便是庾信公,他如果遇到现在的局面,也不会有第二种选择!”说到这里,他挥了挥手:“来人,帮助陛下更衣!”
随着金杨褒的命令,侍卫们一拥而上,金法敏拔出剑来,刚砍伤一人,就被扭住胳膊,用帛带绑了起来,他一边挣扎一边咆哮道:“金杨褒、金春秀、金志方,你们这些背叛的恶狗,不会有好下场的。到了地底下,庾信公和先王都不会饶过你们的!”他的咆哮声一直没有断绝,直到嘴巴被软布塞住。
“我们没有做错!”金杨褒回过头,对众人道:“血已经流的够多了,再打下去只会把新罗最宝贵的血流干,在这种情况下,报全国家就是唯一的选择!”
“对,杨褒公你没错,死了那么多人,一千多花郎几乎都死在阵前,几百年来都没有一次!”
“对,金仁问也好,金法敏也罢,都是先王的儿子,他们兄弟俩争夺王位,是他们家的私事,凭什么要我们的子弟流血?”
“能够保全性命还不满足?如是放在过去,肯定要灭族的!”
“是呀,一个亡国之君,还能去长安平平安安的过下半生,大唐天子一向宽宏大度,肯定不会薄待他的,他的子孙后代也能在大唐出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金杨褒的话激起了一片赞同声,先前的战斗虽然也就死了两千余人,这放在过往新罗的对外战争中根本不值一提,但这两千多人里有一大半是新罗的花郎,这可是新罗贵族青年的精华所在,一下子死了一千多人,屋内的新罗贵族朝臣几乎个个都有子侄、女婿、外甥死伤在战场上,自家的孩子死和别人家孩子死能是一回事吗?尤其是这些花郎又不是和外敌战死,而是因为金仁问、金法敏兄弟争夺王位的内战而死,这些新罗贵族看来就愈发难以接受了。
“好了!大家就不要再多言了!”金杨褒举起右手,制止住众人的抱怨:“现在就是等待唐人的回答了,大家要记住了,咱们只是接受金仁问回国为王,但新罗国还是新罗国,唐人若是心怀祸心,那也只能和他们周璇到底了!”
“不错!金仁问为王可以,但新罗国还是新罗国!”
“对,这是咱们的底线,绝对退让不得!”
众人齐声应道,在这个问题上,新罗贵族们倒是非常齐心。说到底,他们只是不想为金法敏继续流血,但如果唐人要想对付高句丽和百济那样把他们连根拔起,那他们宁可继续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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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大营。
“能看到你一切都好,我真高兴!”王文佐笑着站起身来,向狄仁杰伸出手臂,将其拉了过来,他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下狄仁杰:“你吃了不少苦头吧?该死的,都怪我,我没想到金法敏居然敢这般对待大唐的使臣,你放心,我会让他为此付出代价的!”
“我想他已经付出足够的代价了!”狄仁杰笑道,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王文佐:“这是新罗大角干金杨褒让我带回来的!我离开前他已经发动了政变,把金法敏囚禁起来了!”
“大角干金杨褒!”王文佐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他拆开书信看了看,随手将书信递给一旁的金仁问:“他们已经接受你为王了,不过要求不能伤害金法敏,并确保他回长安后得到优待!”
“这样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金仁问点了点头:“如果兄长因此被害,我死后也无颜见父亲!”
“我倒是觉得你父亲应该无颜见你!你们兄弟之间闹成今天,分明是因为你父亲的处事不公!”王文佐冷哼了一声:“那新罗人打算什么时候开城门?”
“这件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狄仁杰道:“我听那金杨褒的意思,应该是他们允许金仁问入城称王,条件是唐军必须退兵?”
“那就是说他们拥立金仁问为王换取我们撤兵?”王文佐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笑了起来:“这位金杨褒还真是个有趣的家伙!你入城之后,岂不是他们手中的人质?即便是称王那也就是个空头,就要换取我们退兵?他还真会做生意呀!”
“大将军,那金杨褒的意思是:假如大唐只是要让金仁问为王,那他们可以接受,但如果唐军要进城,那为了先王宗庙坟墓,便是力不能及,也要打到底!”
“先王宗庙坟墓?呵呵呵!”王文佐笑了笑:“你觉得这句话是金杨褒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城中新罗贵胄所有人的意思?”
“应该是新罗众人的意思!”狄仁杰答道:“毕竟有百济、高句丽的例子在前面,如果大军进城,我们再改了主意,他们就只有束手听命了。”
“这倒也是!”王文佐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金仁问:“仁寿兄,你想怎么做?”
“只要他们交出金法敏,我愿意入城!”金仁问答道:“三郎你放心,我毕竟也是先王之子,那些贵胄不敢伤我分毫!”
“我大军就在城外,他们肯定不敢!不过等我退兵之后,那就很难说了!”王文佐叹了口气:“我此番来是送你回国为王,可不想害了你!狄先生——”
“属下在!”狄仁杰应道。
“烦你再入城一次,告诉那金杨褒,我想与他在城外当面会晤,当面商议!如果他同意的话,我可以大体上应允大军不入城!”
“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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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罗王宫。
“大体上应允大军不入城?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新罗贵胄问道。
“是呀,要么入,要么不入,哪有大体上应允不入城?这分明是唐人的诡计!”
讨论区有人猜中了这一章的名字,看来我起名的功夫还有待进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