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记住了!”护良沉声道:“只是吐蕃侵犯河西,父亲您可有举措!”
“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王文佐道:“皇后产子之前,我必须留在长安!”
“那吐蕃的战事——”
“吐蕃的战事先拖一拖没坏事!”王文佐耐心的解释道:“护良,你要明白眼下的关键是在长安,长安没事,河西那边纵然有一二挫折,也不是什么大事。长安这里出问题了,就算河西打赢了,也无济于事!”
“可是甘州已经被围,甘州如果陷落,从陇右通往安西的道路就被截断了,安西也无法久持——”
“这些都不是什么大的问题!”王文佐打断了儿子的争辩:“吐蕃人本族兵力有限,就算截断了河西,安西诸镇也不是几年能拿下来的,我有足够的时间应对!”
“那么在父亲眼里,安西河西都不过是弃子,是吗?”护良突然问道。
“回禀上官,本州的蝗灾最为严重的地方便是这里!”刺史苦笑道。刘培吉这才发现,眼前的田野被厚厚的一层蝗虫覆盖了,每根麦秆上都爬了好几只,地面上,更多的蝗虫在蠕动着,看去像是一种黏稠的液体。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这,这怎么可能?”护良瞪大了眼睛:“头盖骨打开后人不是就死了?还有什么是血管?还有什么仪器能够确认病人头部发病的位置?”
“前头有流民聚集,要不要绕过去!”
“回郎君的话,我等想去汴州看看,那边是个大地界,也好找条活路!”老人小心答道。
“那上官的意思是!”
刘培吉走到麦田旁,田埂上的蝗虫纷纷避开,他随手拿起一只被踩死的蝗虫,看了两眼,突然问道:“王刺史,我记得你前两年堪磨都是优等,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应该就要升迁了吧?”
“是呀!”刺史苦笑道:“前几年也有,但是像今年这么严重的还是头一次!今年的夏粮恐怕是颗粒无收了!”
“那若是神佛没有庇佑呢?”
“多谢郎君提点!”众人纷纷跪下叩首感谢,然后才起身离去。看着这群流民的背影,刘培吉突然叹了口气:“还有什么比背井离乡,流浪四方更悲惨的呢?看着蝗虫啃食自己的庄稼,却被沙门几句虚言吓得不敢动手杀虫,愚昧之害莫过于此呀!”
汴州刺史这才听出刘培吉语意不善,赶忙道:“上官何出此言?这蝗虫乃是天灾,非人力所能及,岂可说本州听之任之?”
“看着蝗虫吞食春苗,难道不是听之任之?”刘培吉冷声道:“而且你刚刚说什么祈求神佛来一场大雨,驱走蝗虫,简直是一派胡言?”
黄河在经过延津之后,河水的流速就变慢了不少,这条汹涌的大河就好像累了一般,把自己的躯体横躺在这片辽阔平坦的土地上,酣睡起来,不时翻个身体,动动胳膊。而千百年来,人们围绕着她开垦田地,兴建城郭,成为了东亚地区人烟最为稠密,最为富庶,也是自然灾害最为频繁的地区。
“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培吉指了指老者,通常来说年龄最大的人也是这群人的领袖:“你们这是去哪里?”
“那可不敢呀!”旁边一个老妪赶忙摆手道:“听庙里的沙门说,这些蝗虫是天上的神虫,若是乱打乱杀,惹怒了菩萨,只会降下更多灾害来呀!”
“护良,你以为我贪恋权势才不肯离开长安?”王文佐笑了起来:“只要陛下明日恢复健康,我后天就回范阳,一天都不多留!”
“上官,这么大的蝗灾岂是人力所能抗衡?”刺史道:“下官已经下令向本州神佛祈祷,希望神佛庇佑,来一场大雨,驱走蝗虫,这样一来还来得及再种一季庄稼,希望能弥补一二!”
刘培吉探出头来,只见前面不远处人头攒动,怕不有六七百人,看装束应该是逃荒的流民。刘培吉想了想:“不必了,我们过去吧,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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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良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很明显父亲很清楚天子得了什么病,但他并不想说出来治疗之法,这又是为什么呢?
“为何不想想办法?”刘培吉问道:“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
“神佛庇佑?”刘培吉冷哼了一声,他看了看眼前的刺史,丰满的白皙面颊上满是无可奈何的苦笑,他的胸中不禁生出一股无名火来,直冲脑门。
“郎君!”外间传来护卫的声音。
汴州刺史微微一愣,他不知道这位从长安来的大人物这么问自己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小心为上:“上官好记性,不过明年是否升迁还是不知道的事情,下官也只能听天命了!”
河南,汴州。
“就是这里?”刘培吉走下马车问道。
听到儿子的提问,王文佐一愣,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如此尖刻的问题了,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儿子,点了点头:“是的,必要时我可能会舍弃这两地!”
“只怕用不着放纵大户兼并,今年河南也是流民遍野呀!大将军还真是想得多了!”刘培吉叹了口气,他向北面看了看:“只能指望河北那边真的能喂饱这么多张嘴了!”
“自然是组织百姓扑打灭蝗啦!”刘培吉怒道:“虽然汴州受损严重,但只要把这些蝗虫消灭在这里,那至少其他州县的春粮才能保住,也才能弄得到粮食来赈济汴州!官府可以下令百姓每弄到蝗虫尸体一石,便赏钱若干,这样也能激励百姓灭蝗!”
呵斥完汴州刺史,刘培吉拒绝了对方预备的晚宴请求,登上了四轮马车,一路继续向东而去。他这趟离开长安,抚慰河南蝗旱诸事,在路上就仔细考虑过了,以长安眼下的状况,自己离开其实是一桩好事,无论将来谁是赢家,自己只要把这桩差事办好了,都是更进一步的凭借。所以他下定决心,先尽快把各州县跑一趟,把蝗灾的第一手资料弄到手,然后再拿出方略来。
“是,是,下官记住了!”汴州刺史的额头上已经是汗出如浆,他赶忙退到一旁下令随员去布置这件事情。刘培吉失望的叹了口气,他也是地方州县干上去的,应该说对大唐州县官的水平和道德操守没啥期望,但当面看到这种躺平坐视蝗灾蔓延的官员站在眼前,还是觉得脑门一阵充血。
“王刺史你是不是觉得反正明年你也要去另一个地方了,这汴州的事情你也用不着太操心了,只要敷衍过去就成了,反正由继任者操心,所以对这蝗灾就听之任之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扑打这些蝗虫?”刘培吉问道:“就看着这些虫子把一切都啃光了?”
“这——”汴州刺史被问住了,按说以当时的治理水平,这个汴州刺史的做法还真算不上最坏的那一撮,但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像刘培吉这种带着户部侍郎本官的京官就更不一般了,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汴州刺史至少脱一层皮。
刘培吉点了点头:“整个河南都有蝗灾旱灾,恐怕你们都不易找到活路。倒是河北那边,尤其是沧州生计繁多,比较容易找到出路,你们可以去试试!”
流民们听了纷纷挣扎着起身。一位老者要靠人搀扶才能站起,另一个六七岁女孩则维持跪姿,好奇的看着一身绯袍的刘培吉。
“父亲您知道圣上的病因!”护良瞪大了眼睛:“那您为何不告诉太医,对症下药?这样不就能把陛下的病治好?”
“那就非下官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父亲,长安的权柄对您来说就这么重要吗?”护良问道:“河北、海东有那么多土地还不够吗?”
刘培吉一行人过去了,那伙流民纷纷下跪,不论男女老少,清一色衣着破烂,满身尘土,脸上刻满了绝望和恐惧,看着从四轮马车里出来的刘培吉。
“孩儿明白!”护良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父亲可以告诉孩儿天子病症的治疗之法吗?”
汴州刺史被刘培吉这番劈头盖脑的呵斥,也有几分恼了:“下官也是希望蝗虫离开,保一州百姓平安,怎么是一派胡言呢?”
长门寺。
“可是陛下已经不可能恢复健康了,不是吗?”护良问道。
“俺们遇上蝗灾了!”老人答道:“满天的蝗虫飞过来,大白天里看不到一点阳光,地里的禾苗,院子里的桑树,什么都啃的干干净净,就和剥了一层皮一样。大伙儿觉得活不下去了,只能逃出去找条活路!”
王文佐避开儿子的目光,沉默了片刻:“陛下的病是因为脑子里的血管堵塞了,脑子里管理口舌和手脚的部分也受到了影响,痊愈着实不太可能了!”
“就是长门寺!”旁边有人妇人道:“那寺庙里的沙门可灵验呢,说啥啥就灵!可不敢得罪他们!”
“嗯!”刘培吉点了点头:“若是平时也就罢了,这个节骨眼时候撞到刀口上,也只能拿这群秃贼开刀了!”
“什么事!”刘培吉抬起头来。
“长门寺?”刘培吉暗自记下了:“那你们现在去哪里?”
“汴州四边哪里不是大唐的州县?蝗虫去了别的州县,难道就不祸害庄稼吗?”刘培吉怒道:“你口中说什么保一州百姓平安,却祈祷神佛让蝗虫去糟蹋其他州县的田地,这和以邻为壑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王文佐被儿子的问题给难住了,他突然发现要给一个完全没有自然科学基础和现代生物学基础的人解释现代医学治疗中风的原理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想了想:“护良,你要是真的想要知道的话,回家去找一只兔子宰了,然后把尸体剖开,亲眼看一下这只兔子的身体是怎么组成的,然后再来问我这个问题吧!”
“郎君,要不要打听一下那个长门寺的底细?”一旁的随从小声问道。
“刘大使,我们到了,请下车吧!”汴州刺史恭谨的掀开马车的帘幕,午后灿烂的阳光射入车厢,刘培吉下意识的偏过头去,避开强烈的日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适应了户外的阳光,覆盖着大批麦田黄河下游冲积平原在他面前铺展开来。
“算了,不说这些了!”王文佐叹了口气:“我刚刚说的这些你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你妻子,不然恐怕会惹来一些不好的联想,你明白吗?”
“起来说话吧?都起来吧!”刘培吉道,他能够看到每个村民都饥疲交加,他不想这些可怜的人还跪在地上回答自己的问题。
“你想知道?”王文佐笑了笑:“那也没什么不可以,首先通过观察病人的症状,和某种仪器,确定病人头部发病的位置,确定位置之后,然后便是治疗了,要么用某种药物疏通血管,要么把病人的头盖骨打开,然后用刀切开被堵塞的血管,将其疏通。”
“神虫?更多灾害?”刘培吉皱起了眉头:“什么庙的沙门说的?”
“因为太医知道也没用!”王文佐苦笑了一声:“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不,应该说是超过了这个时代的能力,也许几百年后能够有办法治好,现在这个时代是没有办法的!”
四轮马车的速度很快,当天傍晚刘培吉一行人便到了长门寺,远远看去那庙宇占地约有四五亩大小,三四重院落,烟雾重重,庙前路面铺着方形青色石板,石板路两侧放着两排石质灯柱,看上去倒是气派的很。
“这群秃贼!”刘培吉暗自骂道:“来人,去庙中通传一下,让庙中方丈出来迎接本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