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源和张之唯没有在静室内等太久。

    当年血河宗之战的时候，张玄清虽然年纪尚轻，但他师父张虚灵是那场大战之中的主力。

    虚灵子重伤回归天师府后，便将天师之位传给了张玄清，然后开始编撰其一生所学，写了一本手札。

    而这本手札现在就放在一个火锅的旁边。

    咕冬沸腾的火锅，不时地有汤汁溅出，但这个手札旁边却没有沾上半点。

    “这就是我师父当年大战之后编撰的心得以及血河宗的部分隐秘和弱点，他老人家当时便知道血河之灾不会就此断绝，终有一日会重燃，故而苦苦思量，以期能给后人留下对付血河邪宗的办法。”

    杨清源从一旁拿过了这本龙虎山上代天师的手札。

    张虚灵一代宗师，他所写的手札，不敢说字字珠玑、句句箴言，但对于杨清源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同样是法天象地境，张虚灵的道与杨清源不同，但两人都是道门高手，所学武艺道典，殊途同归。

    盘古生太极，两仪四象循。

    玄门大道上，一气化三清。

    天下道门怎么也脱不出天人、玉虚、蓬来三脉，任由再多分支，再多派别，追根朔源，都可以从三脉之中寻得其根。

    莫说是黄天太平道这样的外道旁门，就算是血河宗这些邪宗，严格意义上，也是道门的分支。

    天下万法，只在一“道”之中。

    杨清源一路翻看，现在没有时间让他细细印证所学，当翻到手札的后半段之时，杨清源才停下了之前翻阅的速度。

    血河篇。

    这一章的开篇，张虚灵用了朱笔题写了标题。

    朱笔配合血河二字，平添了三分诡异之意。

    翻开手札，一行行文字印入眼中。

    甲亥年，天人宗执事长老决明叛出天人宗，自立门户。

    这便是血河之乱的开端，当时的没有人觉得天人宗有人叛宗是什么大事情。

    就连天人宗自己都习以为常了。

    楼观台天人宗为道起之地，包罗万象，各种理念思想碰撞，每年都会有这么一两个叛宗而出的人，下至普通弟子，上至人宗首座。

    决明子俗家姓卫，岭南人士，因为一心向道，万里求法，从岭南来到终南山学艺。

    此人的根骨拙劣，资质低下，然心性坚韧不拔，悟性极高。凭借着对武学的理解，他在三十岁的时候，配合天材地宝，以常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修炼到了元化之境。

    但洞玄之境作为一道天堑，卡住了决明子。

    洞玄之境的门槛不仅仅是修为上的，也是心性上的。

    决明子的心性没有问题，果决甚至于狠辣，向道之心坚不可摧。

    但是他的根骨实在太过低劣，连基本的气感都没有，不能感悟天地之元气，自然是没有办法突破洞玄境的。

    对于决明子而言，洞玄境就是一条绝路。

    然天衍四九，遁去的一。

    这世间没有绝对的死局，在决明子以为前路断绝的时候，他得到了一本上古先天神功的残卷。

    决明子再次看到了希望，先天功乃是上古炼气士所创，性命双修的功法，内外兼修主练气炼神，辅炼体锻意。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

    比如重阳真人，三十岁才开始练武，但其道体天成，一日千里，气与力合，意与气合，心与意合，混元如意，修成至阴至柔、至精至纯、至灵至巧却又至阳至刚、至威至勐、无坚不摧的先天真元。

    练至高深之处，甚至可以逆反先天，由后天之身再入先天。

    这对于决明子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机缘。

    若是能成就先天之躯，便能激发人体内的潜能，借天地之力洗精伐髓，那么资质根骨将再也无法限制决明子，他的艰难求道路将化为通天阔坦途。

    但一线机缘，哪有那么容易把握，先天神功对于修炼之人的悟性、体质要求甚高，特别是对于先天阴阳气的敏锐程度。

    先天，不是武学境界，而是一种生命层次。

    先天神功的正统修炼方式，为捕捉每天日月交替之时的一缕先天阴阳之气，运行周身，吐纳练气。

    但是先天阴阳气只在玉兔西沉，朝阳初升的一刻游离于天地的光暗之间，极难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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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重阳道体天成，可以自动吸纳天地中游离的先天阴阳之气。

    杨清源道童无双，对于气机的敏感，远超常人，可以轻易锁定先天紫气，所以能修成先天神功。

    张三丰惊才绝艳，另辟蹊径，阴阳相聚，太极生化，逆反先天，成就先天之躯。

    但寻常之人哪有这般机缘资质，若不能吐纳先天阴阳之气，修行先天功格外的困难，荒废三十年，也不一定能有所成就。

    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全真七子。

    全真七子的资质都不能算太差，在江湖上也属于上等水平，然七人苦修先天神功难有所成，无奈之下只得转修王重阳自创的七星心法。

    所以全真七子武功才高不成低不就，甚至成了叶孤城一剑破七星，白云入洞玄的背景板。

    决明子没有张三丰这般的天纵之才，也不似王重阳这般拥有天成道体，当然也不能像杨清源的道童外挂，解析万物。

    他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向道之心和万劫不易的坚决。

    翻阅天下古籍，决明子找到了一条旁门左道。

    万物生灵，凡胎生者皆附属于母体存活，当生灵成型却未从母体中诞生之时，未受世间浊气污染，都存有一缕先天之气。

    这就给了决明子一个灵感，既然无法从天地自然之间汲取先天紫气，那么能否从生灵之中窃取先天胎息？

    有了这个不成熟的想法之后，决明子花了整整二十年，翻阅医术典籍，与天下各路医道高手探讨生灵孕育，胎中之谜，终于研究出汲取先天胎息之气的方法。

    决明子将胎生的野兽养育胎儿在母体内成型，然后则昼夜交替之时，生屠野兽，取出胎儿活体，从其精血之中汲取先天胎息。

    尝试之后，决明子发现许久未有进境的先天功，竟然瓶颈松动，修炼出先天血元，仅仅是半年时间，他便步入了洞玄之境。

    且这先天血元，威力强大，虽逊色于王重阳的正统先天功，但依旧要胜过一般江湖门派的心法。

    到此为止，这先天血气之法不失为一种奇门诡术，虽然有伤天和，但于世人无害。

    然得到这先天血元又岂能不付出代价，决明子日夜修炼先天血元，连精神和心性都为其影响，变成嗜血、残暴。

    待决明子迈入洞玄之境后，越修炼，便发现自己的进境越慢，那一点野兽之中的先天胎息，灵气不足，远不够他修行之用。

    而决明子以兽血修行，活剜野兽之胎的事情，也被天人宗发觉，双方之间爆发了激烈的矛盾。

    甲亥年，决明子叛宗而出，再没有回到楼观台。

    没有了天人宗门规束缚的决明子，越加的肆无忌惮，他开始养殖猿类，汲取先天血气。

    终于一个邪恶的想法就出现了决明子的脑中。

    起初，他尚有良知，觉得此事荒诞，灭绝人性，怎可如此行事，但随着决明子的武学境界停滞，

    开始血河老祖觉得此事荒诞，没有尝试，但是随着武学境界的停滞，这个想法就如梦魔一般在决明子的脑中挥之不去。

    他的心性，被其体内的先天血元所侵污，果决依旧却不复良知，他踏上了不归邪魔路。

    决明子在一个月圆之夜，找了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参照之前在野兽身上的做法，剖腹取婴，汲取先天胎息。

    旁门左道变成了邪魔外道。

    自此，世间再无决明子，只有血河邪宗的血河老祖。

    人类不愧为万物之灵长，这婴儿血液之中的先天胎息比一般野兽浓郁了近百倍，而且更加精纯。

    以人类先天胎息修出的先天血气，威力更强，远超八大派的镇派心法。

    有了第一次之后，血河老祖就再也无法回头，以此法开始疯狂地修行，三年之内前后近万孕妇死在了血河老祖的手上，他的修为也一路水涨船高，他的根骨被无数的先天血元所蕴养，不断蜕变。虽未成先天之躯，也是当时第一流的资质，虽然他暂时无法突破到法天象地之境，但是其真元之浑厚，已达匪夷所思的地步，即便是法天象地境的武者，也不再是他的对手。

    他为了方便修炼，还创立了血河邪宗，招募弟子，扩张势力让他们替他去搜寻孕妇，甚至到后来，他们将孕妇作为一种修炼的宝材开始自己生产、养殖。

    不过七年时间，血河宗已成席卷武林之势。

    此时恰逢，北乾、后金南下，天下诸侯纷争，各个地方的朝廷根本没有心力来对付血河宗，甚至有些人还与血河宗合作，来换取支持之力。

    随着血河老祖武功越来越高，野心也开始极具膨胀。

    若是他能一统武林，进而谋取天下，那岂非整个天下都是他修炼的良药宝材？！若是如此，别说是突破一个法天象地，就算是长生久视，也未必不可能。

    于是，血河老祖开始对武林出手。

    他出身天人宗，深知道门之中高手如云，不管是北冥子、王重阳还是天师张虚灵都不是易于之辈，于是他选择了当时的天下第一大派，少林下手，

    血河老祖带着血河宗门徒杀上少林，被誉为达摩祖师之后第一奇才的少林第一武僧，掌握了七十二绝技中十七项的十七绝僧，一身禅功如法天象地境的明信大师，不过百招，就被血河老祖活活打死。

    少林伏魔大阵，一百零八罗汉大阵悉数被破。

    当时的天人宗宗主、天宗首座北冥子、龙虎山天师张虚灵、玉虚老宫主先后出手对付血河老祖，这些人都是法天象地境的高手。

    北冥子、张虚灵两人联手，竟然被血河老祖所败。

    已经隐世的全真道祖师王重阳，以玄门正宗的先天神功与血河老祖在华山绝顶大战三日三夜，不仅拿不下他，反而遭其暗算。

    武林正道损失惨重，七大门派无再战之力。

    ……

    后面这一段，杨清源也知道了，他曾经听张三丰讲过，那是老张年轻时候的光辉事迹。

    中年张君宝将纯阳无极功推至极境，阳极生阴，化纯阳无极为阴阳无极，带着道门一众高手打得血河宗节节败退。

    最后，佛道双方难得的联手，甚至连一下不愿参和江湖纷争的儒门中人也加入了此战之中。

    众人合力杀入了血河宗的总坛之中，张三丰血战一天一夜击毙了血河老祖，又以一人之力，将血河宗左右护法尽数诛杀。

    天师张虚灵一人独战血河宗三位长老，虽然大胜，但在不查之下中了血河老祖全力一掌。

    ……

    他回山之后，伤势积重难返，于是便静心在龙虎山上整理手札。

    事情到此还没有完。

    血河邪法虽然被销毁，但是作为道门高层的张虚灵却看过那一篇血河邪法，他忍不住好奇，开始参悟推演，竟然从其中找到了生机。

    若是循血河之法修行，张虚灵不仅仅能治愈他的一身伤势，或许能脱胎换骨，更上一层。

    最终，张虚灵还是有限度地修炼血河之法，不过，不仅仅为了治疗伤势，更是为了研究先天血元和血河邪功。

    张虚灵发现，这先天血元原本应该是不沾污秽的至纯之息，但因为被他人所吸收，导致这先天血元被污染，变得肮脏浑浊，影响人心志。

    而他天师府的五雷天心诀，上体天地雷霆之意，至刚至阳，破邪除秽，对此有克制之用，张虚灵也是依次压制先天血元。

    他以五雷天心诀为基础，针对自己修炼出的先天血元，推演功法，花费了三年时间，演化出了半部绝世奇学——五雷正天劫！

    以劫为名，便已经说出了这半部功法的威力，他对于血河真元有着超乎寻常功法的克制之用，即便是先天功也无法比拟。

    先天功，性命双修，延年益寿。

    而五雷正天劫只有一个功用——除魔破妄，扫荡世间。

    只是可惜，张虚灵没有时间了，不是他的寿元耗尽，而是他已经逐渐难以压制体内的先天血元，他变得嗜血、残暴、易怒。

    ……

    杨清源和张之唯正看得入神，便听见张玄清长叹一声。

    “师尊，当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于鲜血无比地渴求，他知道极限已至，为了不成为像血河老祖那般祸害世人的妖孽，最终自尽于卧室之中，留下了这一份手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