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袍答道:“臣本来是叫下属拟好,准备择日上呈的,彼时哪曾想到懿王入宫之事。何况近日一直在家养病,对朝中的情况全然不知。”
皇帝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又问:“那这是留守吏部的人擅作主张,将它交给曾粱的?”
陈同袍再一叩首:“回陛下,下边的人并不清楚缘由,平常也只是奉命行事,怪不到他们头上。说到底,奏章是按照罪臣的意思写的,既然冒犯了陛下,罪责合该在我。”
“可你也没参与他们的行动,岂有过错。”皇帝对陈同袍重新建立起了信任。
同袍见势,忙顺水推舟地说:“臣身为吏部长官,领袖六部,举动尤当谨慎,然却不顾懿王脸面,臆断是非,误了诸多同僚。所谓法不责众,恳请陛下仅仅处置陈某一人,或杀或免,悉听尊便。”
皇帝的脸上竟慢慢浮现出了笑容,与他道:“陈尚书既这样有担当,朕还能说什么?我看处罚不必太重了,定一个失察之罪就好,只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向天下示朕惜才之意。”
“多谢陛下洪恩!”众人一齐山呼。
“除此之外,朕还要下达一道口谕,”皇帝咳嗽两声,把话锋一转,“是关于田政的。朕为此思虑再三,觉得当初的禁令该取消了。你们立刻回去通知叶兵部,让他知会万羽之,清查河南一带的田亩。”
曾粱大惊:“可这……”
“曾尚书!”皇帝的语气极其严厉,“别忘了,是陈大人救了你,救了你们。若朕不是一个仁慈之君,你们的下场不会好过。”
曾粱一下子便领悟了他话中之意,唯唯诺诺地俯下身去。
“陈大人这招真是高妙。”过湘人将茶沏好,恭敬地推到陈同袍那边。
“你终于看出来了?”陈同袍接过茶碗,笑问他道。
“我本以为您装病是为了拖延时间,没成想是料到了群臣的举动,特意躲开。”
同袍饮尽了一碗茶:“我没在逃避什么,恰恰相反,这是在保护他们。”
“对啊,最令人拍案叫绝的就是您适才说的那些话,”过湘人一边帮他斟茶,一边说,“让皇上觉得您本来无辜,是在帮众人背下黑锅;让群臣听了,也觉得您能顶事,有担当。讨了两头的喜。”
“你小点声儿,”陈同袍伸出手示意,“毕竟我算是蒙骗了皇上,这种伎俩不宜多用啊。”
“嗐,这算什么?”过湘人哼了一声,不以为然,“你我又非愚忠之辈,只要能达成目的,什么手段都能使得。”
“不说这个了,”陈同袍主动打断话题,“我还得回去多养几天病,不便久留。你帮忙照看吏部的公务吧。”
过湘人先应答过了,然后问道:“可新政的禁令已经取消,几天里叶党势必要兴风作浪,不知您对此有何指示?”
陈同袍轻松地笑了笑,慢慢告与他道:“不管出了什么乱子,稳住曾粱是你的第一要务。等我回来,我会让他成为一把利刃。”
懿王回府之后,立刻把那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到兵部。叶永甲等人大喜过望,相互庆贺,心中如荡浮云。
“这件事还是和巽老弟建功,不大赏一番,说不过去吧?”蔡贤卿大笑着问。
崔乙听了,急忙劝阻道:“蔡老为何多提这一嘴?叶大人家财又不多,到时候还得您老破费,崔某实在难以为情。何况这只是第一步,新政的前途尚且未知呢。还是等大功告成后再说。”
“和巽言之有理,我们绝不得有沾沾自喜的念头,”叶永甲道,“还是先研究一下新政的问题吧。”
“廷龙勿虑,”蔡贤卿会心一笑,走到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文书来,“老夫早已写定了退田的方案,你来看看如何。”
叶永甲笑着接过,翻开仔细看了几遍,颇有赞同之意,合书说道:“蔡老此议真乃循序渐进之良法,足以稳定形势。然而,这个方案极需刑部密切配合,不知明侍郎能否一切照办?”
崔乙一抬眉毛,拱手劝道:“明大人不昧情理,与他言语,也只是徒增麻烦。在下替他行事就好了。”
叶永甲道:“亦需令他知晓此事,不然引起龃龉,怎生平息?你就派个人劝劝他,免得他再闹。”
蔡贤卿听他俩的谈话不怎么对劲,忍不住上前直言:“叶大人,春及纵有万般不是,也属我新政一派,为何弃之如敝履?使一忠鲠之人无用武之地,诚可憾也。”
“忠鲠……”叶永甲撇了撇嘴,低头捏着文书的一角,“但愿他的忠鲠是向着我们的。还是按我的意思办,再把这方案秘密递到信阳,去叫万主事琢磨琢磨。”
万羽之的消息倒是灵通,不久便听闻了朝廷的风声,正打算对朱家来一次彻底的抄查,却于此时收到了兵部的密函。他并不完全信任面前的两位小吏,只好沉默地拆开信封,用两根指头压住信上的人名,背转身子去看。两小吏都心生好奇,互相瞅了一眼,悄悄地走过去。
“你们干什么?”万羽之警觉地抬起头,定定地注视着僵直的两人。
左边那个倒有几分聪明,急中生智,躬着身答道:“我……我去柜子那儿拿包茶叶,顺带烧上水,给主事老爷沏一壶茶。”
“那你去罢。”
那小吏笑嘻嘻地点了头,便到了柜子边上,余光正好能瞥到他的侧脸。只见万羽之先是吃惊,再是担忧,嘴里还啧了两声;随后又变得严肃,这才将信件放下。
“怎么?是兵部老爷的话?”后面的小吏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是家里人写得家书,来讨银子的,与汝等无关。”说罢,万羽之直接将密信揉成一团,丢入火盆中烧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