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跟随席勒来到了患者的病房,显然前一波的医生刚刚查完房,查尔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从理论上来说,这应该是今天最后一次查房了。
一位面色苍白且憔悴的女士躺在床上,手放在被子上睡得正沉,席勒站在门口,对坐在床边的丈夫招了招手,丈夫飞快的站起来走到了席勒的面前,表现得有些手足无措。
“奥克斯先生?”
“是的,叫我奥克斯就行,谢谢您,医生,我听说是您允许我进入病房的。”
“通常情况下,非正常生产是不允许家属陪护的。”席勒先强调并说:“但我属于紧急心理干预体系,只对病人的情绪状态负责,我认为您对于孕妇的情绪有好处,自然就会让您进来。”
高大的男人头点出了残影,他说:“这么多年以来,我和丽莎从没吵过架,虽然她总说我烦,但我们两个的关系很好。”
他表现得有些紧张,一些心声回荡在查尔斯的脑海里:【医生肯定是来骂我的】、【我是不是没照顾好丽莎?】、【愧疚】、【还好丽莎没事】、【在她醒来之前一定要记得买点牛奶】、【保险公司明天上午会来】……
在查尔斯有记忆的年岁里,这些纷乱的思绪总是涌进他的脑海,有些非常混乱,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如何主动运用这种能力,从中挑出最有用的信息。
再深入一点,查尔斯看到了男人的过去,简直频繁的毫无亮点,从技术学校毕业,当了个电工,和他的老婆结婚,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查尔斯能够推断出,这个叫做奥克斯的男人非常爱他的老婆,因为他竟然能在他的记忆中翻找到一些胎儿B超图片的痕迹,很多医生都不一定能记得住上面的图像,但是他竟然有个模糊的印象。
不过哪怕只从这模糊的印象来看,孩子的状态不是太好,体型比一般的胎儿小,而且胎位也不好,他的记忆里医生那些凝重的表情也佐证了这一点。
刚好他听到奥克斯说:“医生,不瞒你说,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我不能说我非常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因为他给丽莎带来了太大的痛苦。”
“她才怀上他两个多月,就开始反复的呕吐,胃痛,吃不下东西,当她的肚子有些轮廓之后,她说她全身都在痛,头晕恶心,那段时间她骨瘦如柴。”
“中间平稳了一段时间,我们都很高兴,可惜来到七个月的时候,胎儿心跳异常,我们不得不住院治疗,丽莎从那以后就再也没笑过,她以前是个特别开朗的女孩,她从来没为任何事烦恼过这么久。”
查尔斯能听出男人口中那浓浓的悲伤,然后他又抬眼看了一眼女人,即使丽莎没有在醒着,查尔斯依旧能够感觉到她的想法和情绪。
这个女人有些太过低落和抽离,脑子里面的想法都是一些不太完整的碎片,但很容易看出绝大多数都是关于孩子的。
毫无疑问的是,她畅想过完美的家庭生活、幽默体贴的丈夫、开朗活泼的孩子,还有制造了不少麻烦但也带来了无数乐趣的一条狗和两只猫。
当然达成这种生活的第一步走得就不顺利,真正把她击垮的是这个漫长的怀孕过程当中无数的生理和心理折磨,既要对抗身体的不适,又要承受漫长的焦虑。
这一切并不值得,因为并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最坏的结果就像是完全的否定了她的努力,让一切都变成了一个笑话,所以她彻底的崩溃了。
查尔斯轻轻地眯起眼睛,他的意念在医院的楼道当中穿梭,倾听每一个人的心声。
【这处方怎么又错了?】、【待会儿去叫那个实习生把饮水机搬到另一头】、【下班之后去吃点啥】、【今天那个手术的缝合又是一团稀烂】、【笔呢,我笔呢?】……
忽然间,一道心声引起了查尔斯的注意,这正是这位叫做丽莎的女士的主治医师,查看了他的记忆之后查尔斯知道,虽然这次失败的生产给这位女士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损伤,也让她的情绪濒临崩溃,但毕竟他们还年轻,只要休养一段时间,还能有孩子。
这就是关键了,查尔斯想,其实这位女士的情况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只是焦虑放大了她的悲观情绪,让她觉得第一步不顺利,之后就肯定不会顺利,索性就不再往那方面想。
但其实只要理智一点,相信科学检查的结果,就知道这一次的失败其实并不算什么,幸福不是不会到来,只是会稍迟一些。
“确实是一场惊人的不幸。”查尔斯回过神来的时候听到席勒说:“在我接手过的病人当中,因为孕期身体不适而产生情绪问题的病人并不止你的夫人一个,但她确实是我见过的最严重的一个,在孕期中焦虑到自残,还造成了那么深的伤口,实在是难以想象。”
“我就知道。”奥克斯捂住了脸,声音开始不断地颤抖,“她每次都趁我接热水的时候这么干,有一次她说她热,我想帮她把病号服的袖子挽起来,可她制止了我,那个时候我就该发现的……”
席勒摇了摇头说:“单纯制止她的自残行为没有用,自残只是结果,而不是原因,她的情绪问题一半来自于她的身体不适,一半来自于她对于自身情况的悲观估计。”
“所以现在你首先要做的是照顾好她的身体,其次是稳定她的情绪,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照顾好她倒是好办。”奥克斯有些为难的说:“事实上我一直在照顾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她有宗教信仰吗?”
“我们一家是新教徒。”
“医院当中设有专用的祷告室,等她的身体好起来之后,你可以陪她去祷告,在精神科的S楼三层也有一个新教徒的交流会,等她可以走动了之后,你可以带她去参加。”
“另外我会给她开一些有助于睡眠的药物,最初的一周,她必须恢复精神和体力,服用这些药物的时候,注意不要喝咖啡,不要吃生冷食物。”
奥克斯掏出了一个本,开始记了起来,席勒接着说:“之后的一周要服用舒缓情绪的药,主要是抗焦虑药物,虽然她的焦虑根源已不存在,但情绪本身就是问题,应该尽早解决。”
“在服药期内,一定要关注她的注意力状况,是否有木僵、发呆、呓语的情况,以及要关注自残行为和自杀倾向。”
“两周之后来复查,我会对她测一个简单的量表,但这不是考试,你记得提醒她不要紧张,然后我会和她沟通一些基本情况,恢复的好的话,紧急心理干预部分就结束了。”
“之后的长期治疗,我会转给我的同事,但是不用担心,如果问题不大,你们就可以回社区医院了。”
奥克斯听完了之后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医生,我知道,现在心理医生都很忙,谢谢你愿意跟我交代这么多。”
席勒笑了笑说:“没关系,医院里都在说你是个好丈夫,我听说你们家养了宠物?”
“是的,我们有一条狗和两只猫,分别叫皮克斯、多娜和嘟嘟,它们有些调皮,但很可爱。”
“那么皮克斯是什么类型的犬种?”
“哦,它是一只金毛巡回犬,男孩,今年两岁了,每天的本职工作就是咬拖鞋。”
“丽莎和它的关系怎么样?”
“简直棒极了,丽莎把它捡回来的时候,它连眼睛都没睁开,我们一起用奶瓶把它喂大的,它也是我们婚姻的见证者。”
“妇产科的住院部不让带大型犬,所以你可以去考虑申请一只同样犬种的抚慰犬,我会在你们的申请报告的优先级当中标一个高,他们很信赖我的判断。”
“如果你不想这么麻烦,那就带只猫来,我会和护士长说一声,但一定要装在安全太空舱里,并且确保他们在病房外面、住院部的院子里接触,要远离人群,避免过敏,注意清洁,不要弄的到处都是毛。”
“天哪,真的可以吗?”奥克斯像是快跳起来了一样,他说:“丽莎会很高兴的,多娜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嘟嘟又文静又可爱,它们两个都是她的心头宝,有了它们,她一定会恢复的很快的。”
“但是要注意,猫不常出门的话,带到人多的地方可能会有应激反应,也不一定能坐车,你可以去对面的兽医医院买点儿安定喷雾,让它们适应了就好了。”
“上帝,我无法形容您的细致和耐心,太感谢了,那么我要什么时候提交我的抚慰犬申请表?”
“你先登录纽约市工作犬的注册网站,然后再给新泽西州妇女保障中心发一封邮件,要求他们向工作犬申请部门发邮件,同时我也会发一封邮件说明你妻子的心理状况,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会非常快的给你回复。”
“为什么我听说此类工作犬很难申请到?”
席勒有些无奈的说:“这是纽约长老会医院,纽约最好的医院,你的妻子在这里生产,却没有保住你们的孩子,甚至还需要这里的精神科医生进行紧急心理干预,他们就知道情况有多严重了。”
“请你务必强调你的妻子还活着,需要抚慰的是她而不是你,上次就有一个病人弄错了,来的保障中心的工作人员还带来了一束白花,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奥克斯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他能想象出这种场面,尤其是这群精英医生怀疑自己的表情,实在是十分滑稽。
“好了。”席勒伸手拍了拍奥克斯的肩膀说:“很快就会过去了,往好点想,那些折磨她的东西没了,她又会变成那个开朗的女孩了。”
“她当然会。”奥克斯美滋滋的说:“她一直都很坚强,她很快就会恢复好的。”
“查房就这样结束了?”看到席勒转身离开的查尔斯目瞪口呆,“等一会,这就完了?不采取一点有效措施吗?”
他快步跟上席勒说:“那位叫丽莎的女士现在非常痛苦,她有浓浓的自毁倾向,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多留一会,然后……”
“不行。”席勒面色严肃的说。
查尔斯本以为他要说什么很重要的理论,结果席勒说:
“一过晚上七点,就会有恶魔在医院里抓小孩,你记得晚上的时候千万不要走到这栋楼一层左边的那条走廊,被抓走了我可不会去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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