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如你们所知,我是个盲人。
自从五年前丢失了视力之后,我已经逐渐学会并习惯了如何一个人生活。
我时常会幻想未来某一天重见光明时的光景,但我心里早就明白,那是做梦。
好几个医生都已经为我的眼睛判了死刑。
以后的日子应该就这样了吧,那时的我这样想着。
我并没有放弃生活,只是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直到那一天,有人提议我领养一条导盲犬。
他们为了这件事忙前忙后,好意我无法拒绝,也或许是为了让枯燥的生活多些波澜,我同意了他们的主意。
我是幸运的,成功领到了一条导盲犬。
说实话,对一个盲人来说,突然独自和一条狗共处一室,多少会有些害怕,更何况它的体型也不算小。
我怕它乱叫,怕它咬我,怕它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它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些问题,反而和我相处得格外融洽。
我还没有见过这么聪明的狗,它会带路,会传递东西,还从不抱怨。
它和我一样喜欢沉默,无事时便会伏在我的腿边,任由我抚摸它,乖巧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它像我的孩子,更像我的朋友,似乎懂我的喜怒,也知道我隐藏的不快乐。
我时常会想,如果我有孩子的话,他会不会有那么乖。
相处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它了,为了更好相处,我随意给它起了个名字——胖达。
从那一刻起,我五年来的世界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有了微末的光,我有勇气去追逐它,落下的每一步,都不再迟疑。
我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狗的,尽管胖达是一条受过训练的导盲犬,可在很多人眼里,它并算不特别。
狗就是狗。
我也明白这一点,胖达给我带来了方便,但或许会给别人带来困扰,于是我尽量不去影响到别人。
偶尔到餐厅吃饭时,我会询问能否带导盲犬入内,有些店同意,有些则不同意,即便进了餐厅,偶尔也会听到不满的声音。
我会委屈,但胖达不会。
哪怕有时候刚落座就被赶走时,我心中失落而愤怒,而胖达则不一样,它安静地做我的眼睛,却不会承载我那颗斑驳的心。
让我庆幸的是,我所在的城市是允许导盲犬上公交车的。
考虑到有人会害怕,我很少乘车,即便是需要上车时,我也会给胖达带上口套,我知道它并不舒服,但它依旧很安静地卧在我身边,像一个懂事的孩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走过,我的生活不再枯燥乏味,尽管也没有什么波澜,却也让我的心有了生机。
直到那一天。
我又一次带着胖达上了车,在短暂的安静后,车厢内一如既往地发出了窃窃私语声。
我知道他们是在议论我和胖达。
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有好心人将我带到了一个靠后的空座位上,我向他道谢,然后入座,胖达乖乖地坐在我脚边,保持着安静。
车开动了,车厢内的声音渐渐变小,只听得到车子行驶的声音。
前一夜睡得不好,我很快便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之中,事情发生了。
我惊醒过来,听到一个小孩的哭喊,听到全车人的议论和谩骂,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听到耳边的碰撞声。
胖达的身躯在颤抖,我什么都看不到,但我知道它在害怕,有人在打它。
我疯狂大叫,对空气胡乱挥舞着拳头,在那一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看不到别人的表情,也听不见那些声音,我知道自己很像一个疯子。
车子早就停下了,有人上了车,维持现场的秩序。
当众人平静下来,我听见有人说“你的狗咬伤了人,一个孩子。”
开什么玩笑?
我的身躯仿佛被雷霆击中,只感觉听见了最可笑的笑话,大声道“你没看到它嘴上的嘴套吗?怎么可能咬到人!况且它是导盲犬,也不会攻击人!”
“抱歉,先生,它似乎把嘴套挣脱了。”那人说道。
“不可能!”我根本无法相信这个答案,竭力大喊。
车厢里议论声不断,一个男人不断在指责着我,指责着胖达,他是男孩的父亲。
“狗就是狗,该咬人还是会咬人。”
“是啊,看不见就带着宠物别上车啊,多危险。”
我张了张嘴,神色逐渐呆滞。
嘈杂的车厢像是变得安静起来。
恍惚中,我像是牵着胖达,与世界和人群拉开距离,走到了偏僻而黑暗的角落。
格格不入,像是两个异类。
这件事很快被处理,我站在绝对的劣势方,我甚至不记得当天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的,迷迷糊糊地下了车。
没多久,胖达去世了。
它太安静了,安静到被拳打脚踢也不出声,安静到我甚至不知道它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我和它走过的最后一段路,是它带我回家。
微末的光芒消散,我的世界又黑了。
我不知道怎么让那些人付出代价,胖达已经死了,追究似乎也没有意义。
忙着工作的朋友来看我,他开门见山,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悲痛之余有些不解,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没道理会知道。
“我在网上看到的,说有恶犬在车上伤人,很多人都在骂那条狗……我认出了那个人是你。”
“胖达是导盲犬,和普通的狗不一样。”我纠正道。
空气安静了一瞬,我让他告诉我帖子是怎么说的,评论又是怎么说的,他支支吾吾半天,才愿意读出来。
帖子带着严重个人倾向的言论,具有很强的误导性,我不知道发帖的人有没有看到事情原貌。
评论各种各样,理智的,偏激的,疯狂的,乃至极端的,他念得小心翼翼,生怕我下一刻就会暴走。
可我没有。
如果胖达真的犯了错,我愿意为它接受这些批评,有时候看不到也挺好,至少看不到太多世界的恶意,也尝不到口诛笔伐的软刀。
可我的想法很快改变。
几天后,有人来访。
她自称是当天车上的乘客,也是一个爱狗人士,我回想了一下,她的声音的确有些耳熟,那天似乎帮我说过话。
可或许是她的声音太小,小到被淹没在讨伐声中。
接下来,她告诉了我一个与众人所知的截然不同的真相。
当天很多人并没有注意后面的情况,可她刚好注意到了。
是那个男孩不知死活的取下了胖达的嘴套,之后胖达只是张了张嘴,便将他吓得嚎啕大哭。
随后男孩父亲大叫着恶狗伤人,纠结几个人殴打胖达,导致其重伤,乃至死亡。
这才是真相。
是的,胖达的嘴套怎么可能说掉就掉,它那么乖,怎么会咬人,我气得浑身颤抖,对那个男人恨得要死,却又有些茫然。
他是一个父亲,无论孩子是否被伤害,保护孩子也没有错,不过行为太过偏激。
胖达已死,追究太多也没有用,但我起码不能让它被继续抹黑下去。
我连忙叫来朋友,请他发文澄清。然而帖子却淹没在无数谩骂声中。
当所谓真相已经“固定”,所有的不同声音都像是异端。
质疑最多的是一个叫做“太乙真人”的人,也是他最先发帖传播这所谓的“真相。”
据“太乙真人”所言,他是公交车停下后的围观群众之一,从一名乘客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拍了几张模糊的照片,便开始揭露真相。
我请朋友查他的地址。
朋友是搞网络的,他犹豫再三,一再告诉我这样做违法,但架不住我的软磨硬泡,他只能告诉了我地址,甚至带我走了一趟。
他以为我想跟“太乙真人”当面解释这件事,不过他错了。
世界上多了一批审判者。
他们高高在上,审判众生,仅凭只言片语,便能随意舞动手指,决定一个人的是非对错。
我想让他尝尝从审判到被审判的滋味。
我开始一次次熟悉路线,开始一天天蹲点,这件事逐渐被所有人淡忘,可我没有忘。
我策划了你们所知的这一切,诬陷那家伙歧视盲人,控诉他凶暴至极,这一切甚至不需要太严谨。
因为我不需要法律审判他,而是让他信奉的东西来审判他。
那群人审判不需要证据,他们只需只言片语,便能从中得到答案,定人善恶。
那么……
如果他们“审判”的事件发生了反转会怎么样呢?
当然不怎么样。
互联网没有记忆,他们也没有,所有人都是健忘的,当一件事淡化之后,他们便能再次高高在上,审判众生。
他们是忘记了,可他们曾经的言论,对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的伤害却是无法抹消的。
所以我选择了复仇。
让审判者审判审判者,这就是我的复仇。
……
“这就是我的故事。”
肖隐知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快慰和解脱。
陆展和身边的夏雨希对视一眼,摇头道“肖先生,我必须承认,你的故事很精彩,但是有一点我很在意。”
“你说。”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日期吗?”
“当然是二……二……”肖隐知被这个问题搞得莫名其妙,想回答却突然一愣,声音也不复自信,“抱歉,我有点记不清了。”
“那么……你来自哪里呢?”
“我,我当然来自……”
“你是谁?”
第三个问题袭来,然而此时的肖隐知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陆展也很无奈,和目瞪口呆的夏雨希一样,他同样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据消息称,这个在他面前控诉了大半天,自称为肖隐知的盲人,今早第一次出现是在一个d级禁区的入口处。
这倒是其次,最离奇的事在于另一方面……
它是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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