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接手羽卫以来,半天之内从未有这样惨重的伤亡。
他随手摘掉一个影牙卫口中的麻核,对方破口大骂:“你们无故斩杀外使,我国定将你们夷为平地……”
南宫炎问他:“你们来了多少人,还有同伙在外面么?”
这名影牙卫哪肯理他,骂得更凶,唾沫都快溅到他脸上。
南宫炎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骂声立止。
南宫炎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指着剩下的影牙卫:“杀了,一个不留。”
牟国的卫士,杀六个是杀,杀十一个也是杀。
既然动手了,就别留后患!
他转头就把汝林客栈的伙计提了过来,指着地上的尸首问:“这群叛贼有多少人,是不是都在这里了?”
伙计簌簌发抖,舌头都捋不直了:“不,不……”
“不在还是不知道?”
“不在!”刀口挨得近,伙计好不容易找回声音,“还有两个,不在,不在!”
“一共是十三人,这里少了两个?”
“对,对!”
“他们去哪里了?”
伙计只说不知。
南宫炎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比拟虎还要暴躁。
是谁在暗中陷害他?
陷害他的人,不仅对羽林的行事风格很了解,还知道南宫炎今日的行程,知道他很可能亲自带队过来。
摆在南宫炎面前的大问题是,现在他该怎么办?
影牙卫全死了,他早晚都向向浡王交代。
亲卫们大气都不敢喘。这种时候,千万别触总管大人的晦头。
“谁把麦连生的东西放去影牙卫的客房?”他又问伙计,“伱有没有见过闲杂人等,进过那几个叛贼的客房!”
伙计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没有啊!”
“废物!”
好一会儿,南宫炎才指着尸首对手下道:“都收起来。记着,这些全是叛党!”
“是!”
他自己随手换掉带血的衣服,立刻进宫。
……
半个时辰后。
羽卫早就被南宫炎带走,官差负责把牟人的尸体载去牛车上,拉往义冢。
路上许多人抻着脑袋,看得聚精会神,但同时又面无表情,有的还半张着嘴。
“又死人了。”
“是叛党吗?”
“当然是叛党,必定是叛党。”
路过一片小树林,看车的两个官差瞅瞅四下无人,爬到车上挨具搜尸。
这些死者生前衣冠楚楚,住的又是最好的客栈,瞅着就是不缺钱的主儿。可惜啊,身上的钱财都被羽卫们摸走了,连个银戒指都没给他们留下,呔!
两人只能去解死尸的靴子和腰带。
这么好的牛皮靴子可不多见,真上外头买去不得好几两一双?还有腰带,也是好料子。
反正它们最后的下场也是进坟地,说不定还要进野狗肚皮,不如布施给他们。
其中一个扒下靴子套自己脚上试了试,合适。他还从靴帮里抠出几块碎银,不由得眉开眼笑。
“哎哟,漏网之鱼!便宜你了。”另一名官差不无羡慕。
他正在解死尸的衣裳,这件中衣的布料好像是绸的,摸上去软软滑滑,也没沾着血。但他再多摸两下,却摸到一点粉末,像土又像粉,闻起来还有点儿姜香。
这是啥?
他脑子也没转过弯,下一秒,尸体忽然直直坐起,一把揪住他脖子,用力一扭!
喀嚓一声,官差脖子断了。
诈尸!
同伴吓得大叫一声,转身跳下牛车。
但他转身同时,活死人也抓起长刀甩了出去。
一刀穿肩!
这官差啊一声大叫倒地。
活死人这才抹了抹脸,正是金柏!
他目光还有些呆滞,杀人只是下意识反应,愣了几息才回过神来,赶紧翻看另外几辆牛车。
十名影牙卫,都在这里了。
他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大步奔向地上的官差。后者踉跄爬起,想往树林外头跑,金柏一脚踢倒他,踩在胸口上:
“羽卫为何要围杀我们?说!”
他目透凶光,官差战战兢兢:“南宫总管说,你们、你们是叛党。”
“他人呢?”
“小人不、不知……”
金柏不待他说完,足尖用力,将他胸膛踩凹进去。
官差立毙当场。
金柏伸手入怀,同样摸到满手粉末。牟帝曾经赐他一件寄魂秘宝,长得像块黄姜。他死后只要不被斩首,半个时辰后就能原身还魂,并可以抹掉致命伤。
姜成粉了,他也活了。
但每人终生只能使用一次,金柏也没料到,居然会耗在浡国。他大意了啊,低估了这种小地方的凶残程度。
此时外头传来脚步声,有人靠近。
金柏拣起长刀,一闪身就钻进林地,往西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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浡王正在用膳。
自从登基以来,他就养成一个习惯,从来不用嫔妃陪饭。
所以他现在独自一人,连梅妃也不在边上。
南宫炎进来禀报时,他正在吃小羊排,外头焦脆,内里香嫩多汁。
不过南宫炎还没说完,浡王就瞪圆了眼,忽然把手里的羊骨扔向南宫炎,咚一下打在他额头上,很准:
“你说什么,你误杀了谁!”
南宫炎硬着头皮:“牟国的影牙卫。臣从他们客房里搜出麦党的罪证。”
“那他们到底是影牙卫,还是麦党?!”
“恐怕、恐怕有人栽赃!”南宫炎低声道,“他们是影牙卫,我们从死尸上搜出了证明身份的官牌和文牍。”
影牙卫一开始就亮官牌,但他那些蠢货手下,居然不认!
等他赶到时,双方都有伤亡。
那还有什么办法,得罪也得罪了,不如就往死里得罪吧,事后再想办法。
“栽赃你?”浡王嗤笑两声,知道极有可能,“几张字条进来,你就去抓人了?”
南宫炎低声道:“民间百姓也时常这样举报叛党。”
浡王知道他抓人随意,也懒得纠结这个:“谁干的,能查到么?”
“这个……”一时之间,上哪里查去?
他能列出来的嫌疑名单,少说有三百人。
宿敌太多。
“你干的好事!”浡王还是怒不可遏,“我刚拒绝牟使的要求,一回头,孤的总管就把人家的卫队全杀光!你是怕孤不把牟国得罪死?”
连浡王都觉得,这事儿说不过去。
他当然知道这总管素来鲁莽,但这回捅出的篓子也太大了!
牟国的皇帝能咽下这口气吗?
南宫炎一怔:“牟国外使刚刚来过?”
原来客栈里消失的两个人,是牟国的外使?
“是啊,你来之前,他们才刚出宫不久。”浡王哼了一声,“他们想取回明灯盏,被我拒绝后,就说要去逍遥宗走一趟。”
“你说吧,现在孤要怎么向牟帝交代?”他怒视南宫炎,“他向孤要杀人凶手,孤就把你交出去怎样?”
南宫炎立刻道:“臣有一计,可解两难。”
浡王将信将疑,他有什么办法能解两难?
“影牙卫也杀了,梁子也结下了,若是放那两个牟使离境,他们回头一定向牟帝告状。不如——”南宫炎面透狠色,抬手做了个往下切的姿势,“不如待他们离境,一刀杀之!牟帝要是追究,您就说明灯盏已交给牟使和影牙卫带回,但他们在逍遥宗地界遇害,明灯盏也不知下落!”
他一字一句:“这就死无对证!”
只要杀那两个牟使灭口,明灯盏也不用还了。
远在天边的牟帝,哪能知道这里具体发生过什么事儿。
人都死在逍遥宗地界,能跟浡国有关系么?
牟帝就算怀疑,那也得拿出证据对不?
浡王越想越有道理,火气渐消,嗯了一声:“倒也是个办法。你去办罢,这回不要再出纰漏!”
“是!”南宫炎应下才道,“但臣不知那两人长相……”
浡王即招来一名廷卫:“当时他就在殿中,你带去认人罢。”
南宫炎立刻告退。
这廷卫就是他手下,今日在殿内轮值。
走去园外,廷卫即对南宫炎道:“大人,那两名牟使就是前几日磕坏您兵刃之人。”
那天,他也在南宫炎身后。
南宫炎脚步一顿:“什么?你确定?”
“他两人在殿里待了几个时辰,尤其那高个子的一脸假笑,属下不会认错。”
“是梅妃替他们作证的那两人?”
“是!”
“梅妃和牟使?嗯——”南宫炎目光闪动,对另一名亲卫道,“去,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禀报王上。”
……
路上风沙很大,贺灵川两人也终于离开了浡国。
离境以后,董锐长长吁了口气:“在浡国就觉得压抑。”
鬼猿吱吱两声,董锐替它翻译:“它说,那里到处都是讨厌的味道,比鸢国严重。”
“是绝望和腐烂的味道。”贺灵川有些感慨,“不对,是在绝望的泥淖里慢慢腐烂的味道。”
鸢国的弱乱不过二十年,这里呢?
就贺灵川所见,浡国人眼里早就没有光了。
他很清楚,一旦没有了向往和希望,人性就没有下限。
十余年前浡王上位,并没能让这个国家好转。
他个人的成功,根本不等于国家的成功。
董锐坐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
“浡王这老家伙,身体有点亏虚喽。”
浡王说话中气不足有痰音,眼白有点发黄。身板虽然看着还厚实,但颧骨很高,两颊泛晕。
贺灵川随口一问:“补不起来?”
“他自己都六十好几了,小娇妃才十来岁,摘花儿不需要花精力吗?他不虚就怪了!”董锐本身医术了得,浡王怎么个虚法,他也能看出来,“何况他的麻烦还不止是女人,所谓人力有穷尽,国运会反噬。”
如今这天地环境,生灵摆脱不了生老病死,浡王坐拥全国资源,却还填不起自己的亏虚,那真叫生死有命。
并且国势越是倾颓,帝王越是短命,王朝越发动荡,这都是一系列连锁反应,不为人力所移。
闪金平原上的王国更替,就像日出日落一样频繁,这里的帝王又有几个能真正长命百岁?
“难怪他急着唤醒儿子的神智。”老国君要是有个好歹,七岁的幼子怎么守得住王位?
他自己当年的王位怎么来的,心里没数儿么?历史的轮回,总是惊人地相似。
董锐问他:“现在浡王已经表态,明灯盏就是不还。你觉得,牟帝会是什么反应?”
“那就要看,明灯盏对牟国有多重要。”贺灵川慢慢道,“以目前来看,只要还有其他选择,牟国并不想向闪金平原直接出兵。”
一来,动静太大,难免惊动其他国家,比如雅国。
就如贝迦当初不想发兵,绕去牟国身后攻击仰善群岛一样,现在的牟国也不想派大军压境,去攻打雅国背后的闪金平原。
容易造成区域的形势紧张和动机误判。
二来嘛,重兵远渡十余日,就为教训这么一个蕞尔小国,不划算。
每位国君手里,都抓着一个账本子,成日反复盘算。
董锐掩手打了个呵欠,以防风沙进嘴:“如果真像你怀疑的那样,贡品失窃案有幕后黑手,它策划了这么多却没达成效果,大概很不甘心罢?”
“或许它只是理所当然地以为,浡王只要得罪了牟国,这个大国就会一怒灭之,即所谓的虽远必诛。但它不知道,大有大的难处、大国有大国的风度。”贺灵川慢慢道,“这人肯定没在大国待过。”
“那等它知道以后呢?”
“等它发现这一点,就应该再火上浇油,而不是就这么算了。”贺灵川也在思索,“干这种事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既然甘冒奇险,就没有中途罢手的道理。”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藏在衣襟里的神骨项链轻颤两下,微微发热。
这附近有什么东西,是它看中想吃的?
有点不对,贺灵川皱眉。
他们刚刚离开浡国边境,平时这条大路上人来人往,能有什么奇物留存?
难道在别人身上?
他左右看了看,路上也就三、四人行走,看衣着都是普通平民。
但听后方传来咣当两声闷响,董锐回头一看:“咦,城门正在关闭!”
边境正好就是城门。他们才从那里走出来几十息,城门就要关上了?
他们被拦在门外了。
这可是大白天,得发生什么大事,才使得边境关闭得那么突然?
贺灵川目光微闪,以他耳力,已经听见纷杂的马蹄声往这里而来,速度很快。
山贼?
不,不对,山贼通常不在城门下抢劫。
“跟我来。”他果断对董锐道,“有大队人马靠近。”
两人一拍马股,座骑就放蹄奔跑起来。
不一会儿马蹄声疾,上百骑越过荒林冲出来。奔在最前方的,是一头硕大的拟虎!
看见这个大家伙,贺灵川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南宫炎。
果然,他马上就在队伍中一眼挑出南宫炎的身影。
前方岔路,贺灵川两人选了左道,南宫炎等人也不假思索选了左道,一路紧随其后。
董锐边走边问:“前方好像有个山谷,我们开启蜗蟾?”
他是问,要不要遁走?
“进山谷,但是不召蜗蟾!”贺灵川一口否决,“我要大开杀戒!”
董锐还以为他开玩笑,但转头一瞧,他神情镇定,目光凛冽,哪有半分玩笑的模样?
“我们刚出边境,城门就关上了,就是不想让我们回去。你以为,南宫炎这时候追过来想干嘛?”贺灵川捏了捏拳头,喀啦作响。
董锐乍舌:“不会吧,他们连牟国外使都敢下手?”
“无妨,打完就知道了。”贺灵川低低呵了一声,“找个好地形,一会儿别让他们跑了!”
“好咧!”董锐大笑,“你终于肯痛快杀人了!”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南宫炎既然冲他们下手,那就别怪他们礼尚往来不客气。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射他后心,被蹲肩的鬼猿一巴掌打掉了。
自从来到闪金平原,这里的贫穷、这里的无望,这里的混乱和痛苦,以及人人对这一切的习以为常,都让贺灵川心底涌动一股若有若无的躁气。
这个时候,他根本不介意把火气撒在身后的追兵身上。
贺灵川已经不是初入贝迦、要在权贵和天神的注视下小心求存的毛头小子。
他是仰善之主,是灵山和贝迦都要认真拉拢的对象。
强者,就要强者的心态。
追在身后的南宫炎及其爪牙,他根本不需要避让。
杀,就完事了!
转眼间,两人就带着追兵冲入董锐所指的小山谷,越往里走地势越低,并且这里山形合拢,没有其他出路。
对于这样的地形,双方都很满意。
贺灵川两人放慢马速,追兵转眼靠近。贺灵川再细数,其实有一百三四十骑。
奔在最前方的十余骑,兵甲颜色明显与众不同。
拟虎就是冲着贺灵川来的,往地上最后一蹲,爆发起跳,速度快到扯出一道残影。
它的前肢比猛虎更粗壮,这一扑就比焦玉更显力量。
贺灵川当然不惧,但他的座骑只是一匹普通骏马,被拟虎一吼一扑,腿都吓软,刚要转身就把自己绊倒。
拟虎还没扑到马儿身上就转头了,动作灵敏,因为马上骑士已经跃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