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给自己的话打了个补丁：“当然了，他们也可能是团伙作案，或许梅妃只负责打探情报。”
总而言之，浡国这时候张贴悬赏，就说明梅妃和明灯盏脱不了干系。
好，好，这对贺灵川来说，真是个好消息。
董锐又问他：“你觉得，浡王逮得住梅妃么？”
“追捕逃犯，要是案发后两三天内没逮着，后面抓捕的难度就会上升。这都过去多久了？”贺灵川办案有经验，“再说梅妃事先必有准备，你看她不是早一步逃走了么？浡国的抓捕怕是要凉凉。”
他再问阿豪：“南宫炎死了，勋城和王宫这些日子作何反应？”
“王廷上下全乱套了，我听说这几天勋城巡防都没人安排。已经有武将去争夺羽卫大统领的位置。”阿豪道，“市井到处传言，国君得罪了西边的大国，兵荒战祸很快就会降临！”
“人心惶惶？”董锐摇头，“我怎么觉得，勋城人还挺开心的？”
“是开心啊。大家私底下都说，大快人心！”阿豪也没有否认，“南宫大总管死掉的消息传进来，起先根本没人信。后来听说人头送进都城，送到王上那里了，城里就有人偷偷放炮，这家放完那家放，总共放了好几百挂呢。”
“还有钱买鞭炮？”
“那是借钱都得去买呀。”阿豪嘴角一咧，“这两天市集的肉价还涨了哩。勋城人吃肉添衣，笑容满面，做什么都有干劲了——原本只有过年才这样。”
董锐啼笑皆非：“对他们来说，南宫炎比兵祸还可怕？”
“兵祸战乱对我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每几年才来一次。”阿豪认真道，“南宫大总管就不一样了，这里的小孩子都知道，宁可得罪王上也不能得罪南宫大总管。要不是被人杀掉，他会一直像乌云那样笼罩勋城。”
“我借住的那户人家，听到消息当天就掩门痛哭。我起先以为他们难过，后来才知道是喜极而泣。”他压低了声音，“就我所知，大伙儿都感激这个杀掉大总管的人哩，有些家里还给他立像烧纸！”
啊这？董锐啧啧两声，笑对贺灵川道：“给活人立像烧纸，这不是折阳寿吗？”
贺灵川面无表情。
眼看两人没有新问题了，阿豪就小心提醒：“先生，你看我？”
“市井流言这次没错，浡国大祸临头。你有两个选择——”贺灵川指点他，“如想平平安安，你就回巨鹿港，找个远离海岸的村镇避一避风头，等这里大乱结束再出来。”
“第二个选择，富贵险中求。这里就快变天，你若能投奔到强人手下，或许水涨船高，很快就有出头之日；但你今后可就要拉帮结派了，一旦站错队伍，就要小心人头落地。也即是说，从此和平安顺遂无缘。”
阿豪听见“出头之日”四个字，眼睛就亮了。
董锐问他：“你选哪个？”
阿豪认认真真思考了十余息，一狠心一跺脚：“我选第二条路！能成，从此吃香喝辣；不能成，大不了颈上多个碗大的疤，也好过我活得这样不三不四！”
他求贺灵川：“贺先生，你说我该投哪一路强人手下？”
贺灵川看他好一会儿，才道：“敢上战场么？”
阿豪咽了下口水，目透狠色：“敢！”
他这几天还杀了人哩。上战场不就是换个地方杀人么？
“你是个机灵人。”贺灵川笑了笑，“跟我走吧，我给你找个去处。以后是龙是虫，就看你自己的了。”
阿豪大喜，纳头便拜：“贺先生从此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贺灵川闪开两步：“不了。我看，当你的父母没有好下场。”
他向董锐一示意，后者就扔了两颗药丸给阿豪：“这是蛊毒的解药。”
阿豪谢过，一口吞下。
不一会儿，腹内传来叽叽咕咕的声音，他急着上茅房，就向两人匆匆暂别。
这一泄，蛊毒就排出去了。
这厢董锐看贺灵川凝立出神，若有所思，不由得道：“想什么呢？”
贺灵川随手往阿豪冲出去的方向一指：“你看这小小混子，平日里浑浑噩噩，只知混吃等死。可是给他一样东西，他立马就能振作起来，连命都敢拿去一搏。”
“啊，那是啥玩意儿？”
贺灵川笑了笑：“给他一个目标，再给他一点希望，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原来不止是在仰善群岛，在这里也一样能生效。
“这不是两样东西吗？”董锐可没有贺灵川的感触，“你方才指点他的第二条路子，唔，是说这里马上要换一片天喽？”
“牟国教训了浡王之后，你认为他还能在位？”贺灵川笑道，“牟国找来的军队走后，留下的权力空间总会有人填补。你想想，那个姓尤的叛军首领为何积极靠拢牟国？就是相准了时机啊。”
所以他给阿豪指的第二条路，凶险与机遇并存。
“这个地方的人，嗅觉都很灵敏。莫说浡王倒台，现在就有势力蠢蠢欲动。”贺灵川站了起来，“这小子方才说，市井传言，西边的大国会来报复国君。”
董锐跟贺灵川搭档久了，听他这么单独拎出来一句，立刻就懂了：
“啊是了，普通百姓哪里知道国君干了什么事儿，哪里知道牟国马上就要报复国君？那多半就是有心人到处传播。”
“这个国家的叛党，真是杀都杀不完。”
……
回到逍遥宗驻地，贺灵川就把阿豪介绍给金柏手下的浡国叛军。
这支叛军的首领叫作尤恩光，一听贺灵川是牟国特使，再听贺灵川要介绍个棒小伙儿给他，当场就收下阿豪，并且拍胸脯表示这小子以后就由他罩着，一定好好栽培。
阿豪对贺灵川千恩万谢，然后跟着尤恩光走了。
贺灵川只对他说一句“好自为之。”
摄魂镜感慨道：“你只用两句话，就改变了这小子的命运哪。”
贺灵川笑了笑：“到最后，不还得看他自己？”
他还没喝上两口热水，就接到金柏递过来的一个包裹：
“昨日有山民送来这个，指名要留给牟国特使。”
“哦？”贺灵川立刻来了兴趣，“山民？”
“山民说，别人花钱请他跑腿。”
“我看看。”贺灵川打开包裹，里面是厚厚一摞纸片。
周围的董锐和俩猴，几只眼睛全凑过来。
有文字，有手绘的地图。
董锐拿起一张纸看了两眼，满脸惊讶：“咦，这不是王城宫门的结构图么！”
纸上还配备几行小字，详细记载宫城巡卫的换班时间、人数，还有门后的机关和阵法。
金柏拿起的纸片，是王宫的详细地图，连茅房都标出来了，他一眼就瞥见了宫卫营和浡国二王子的寝殿。
这上头重点标注的，是浡王的寝宫和书房！
其他的资料，都是勋城和王室的。
比如勋城军械库、公仓的位置，比如勋城巡卫和城门军有多少人，如何分布、何时轮值等等。
甚至某些将领、军头的性格，都写得一清二楚！
等贺灵川浏览完这些资料，就觉得攻打王城的难度下降了不止两筹。金柏更是连拍大腿：“好样的，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战前什么最重要？情报。
叛党也和影牙卫交流情报，但没有这样详实。
不知名人士送来的情报细致绵密，他们的攻城计划就能有的放矢。
董锐则道：“喂，这难道是她送过来的？”
贺灵川点了点头：“十有七八。”
知道他是牟国特使的有几人，知道他在逍遥宗的有几人，知道牟国准备报复浡王、抢回明灯盏的，又有几人？
算来算去，只有梅妃。这女人真不简单。
别人从情报里看见了细致，贺灵川则看见了决心。
金柏奇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他没回勋城，不知道梅妃被浡王通缉。
“送这些情报过来的，很可能就是偷走明灯盏的人。”贺灵川指着满桌子的资料，“收集这些东西要花多少心力、多少时间？最关键的是，要冒多大风险？只有跟浡王结下深仇大恨的人，才舍得花这种水磨工夫。”
仇恨才是第一驱动力啊。如果是给别人打工，差不多就得了，很难做到十全十美。
这种人，似曾相识。
从前的奚云河化名麦学文，隐在岑泊清手下那么多年，就是为了把不老药案捅到世人面前，完成对青阳国师的复仇。
有趣的是，当年的奚云河也是将岑泊清犯案的资料，交到了贺灵川贺特使手里来。
这一次，贺灵川也隐约从幕后人这里，感受到相同的仇恨和隐忍。
尽管他对梅妃并不了解。
金柏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不见了。
仇人还在把他当枪使，但这些资料他又不能不要，牟帝交代的任务才是他这影牙卫副都统的重中之重。
他非收不可、非用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