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炮声如雷滚滚响遍广州城,大宅之中针落可闻,一名外貌粗犷的中年人正焦躁不安地在屋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望向夜雨霖铃的无边长夜。
窗外的树影斑驳摇晃,他引颈苦等却依旧没等到外面送来的好消息,于是乎这场连绵的阴雨和异常起伏的响动,都逐渐化为他心头的一次重击。
“洪少侠,我雷某人这心里觉得不太安稳,怕不是今天又要出事……”
雷老虎穿着深色绸衣,正把拇指紧紧扶在腰间貘纹海棠形金带扣上,转身逛荡两圈后转头对洪文定说道――毕竟眼前的情景与紧张的气氛,无时无刻不在使他联想起下梅镇上的旧事,细思之下,总觉得脖子后面都冷嗖嗖的。
此时的大堂里已没有旁人,雷府众多的下人早早就被驱赶回了家里,阖府上下如今只剩雷老虎、老管家与武夷派的三个弟子,这也使得原本过于宽阔奢华的府邸,在此刻显得格外清冷疏离。
“没事的雷伯伯,师父说只要今夜躲在府里不要外出,等他回来事情就都解决了。”
傅凝蝶倒是格外放心地边吃着东西边晃荡着小腿,甚至主动出声安慰雷老虎,然后百无聊赖地数着手指,只等着深夜的滴漏走尽。
雷老虎有些欣慰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脸上正欲露出一点笑容,却随即又化为了愁容满面,盘算起了更多东西。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也很信任江道长的本事,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妥,要不然咱们提前躲起来吧?”
彻底化身为失败主义谋士的雷老虎,转头就对自己的管家说道,“如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就跟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一样,我越想越觉得不妥。之前吩咐你挖的地道准备好了没有?”
管家唯唯诺诺地说道:“启禀老爷,地道已经挖的差不多了,只是照您的吩咐要不惊动别人,又不能被工人知道用途,故而进度进展一直很慢……”
管家表示自己也很委屈,不知道自己这个老东家犯了什么病,先前非要自己挖一条不为人知的地道通向府外,没想到今天却将派上用场。
由于雷老虎刻意吩咐,就连工人都要瞒着施工意图,因此老管家只能提前置办下了一连串的民房挖好地窖,再找靠谱的人手将地窖间彼此串联在一起,像这样慢慢开掘往两三里外的码头,确保出事时能顺着东西二江水,自海珠石、浮丘时之间乘船逃离。
不过他也很老实地说了,这条地道的工程困难重重,夜间开挖经常有说不清楚的怪事发生,因此只完成了三分之二,还被挡在一块横亘地底的巨石面前,至今没找到什么好办法来解决难题。
“那也够了!”
雷老虎一咬牙,露出了几分商海沉浮的枭雄狠相,“那也够了,你把准备好的煤油带过来,要是今晚有人盯上我们,就把房子烧了一起躲到地道里去!”
面容愁苦的老管家不得已领命而去,屋子里瞬间又少了一个人。
眼看雷老虎的逃脱计划越来越疯狂,沉默许久的洪文定此时才缓缓地开口,那极其相似的眉眼和语气,让雷老虎在恍惚之间,以为是洪熙官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雷老爷,师父走之前吩咐过我们要护着你无恙,有我和师兄在这里坐镇,你不用如此担心。”
洪文定说完之后看了一眼小石头,如梦初醒的小石头也连忙点头:“没错,听师父的就行了。”
眼见三个孩子都如此镇定神闲,雷老虎也不禁有些赧然,然而他最担心的就是江闻留在这三个孩子的安全,心里尚不认为他们的武功能高到横行无忌的地步,
真出事情不拖后腿就很好了。
“洪少侠,你的功夫我当然是放心的,可外面的平南王府和反贼刺客屡屡交战、敌我不明,你一个人恐怕也对付不了那么多人呀……”
雷老虎擦去头上的冷汗说着,忽然于安静的空气中鬼使神差地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味,猛然说道:“什么声音?!!”
只见老管家费劲地搬动着一个陶罐从后门探出个头:“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雷老虎见是虚惊一场,用衣袖擦试着额头的冷汗。
“没事没事,快把东西放好别漏出来,还是不小心烧错,我就把你放进去烤。”
火焱昆岗玉石俱焚的退路未必有用,却能争取拖延到必要的时间,雷老虎随即抱着破釜沉舟之心思索着烂熟于心的计划,可忽然间又喊道。
“不对……后院里还有人的声音!”
那种响动既不像重兵围剿的兵甲环响,也不似按剑伏兵的刺客踪迹,更和江闻所定下、自己返回雷府的暗号大相径庭。
那种幽幽暗暗、曲曲折折的隐蕴声音,就像是深藏在地下的泉水淙淙流过,激荡徘徊在无休无尽的乱石嶙峋之间,直到一些难以言喻的影子浮游于幽泉之上,鱼龙潜跃地谱起不属于人间的曲子。
傅凝蝶本来满不在乎,可很快众人就发现,这次并不是雷老虎的疑神疑鬼,而是真有奇怪的声音从屋外的瓢泼大雨之中缓缓传来,洪文定微微皱眉,随即从椅子上跃向屋门,身影急闪带起满屋灯烛明灭不定。
开门的瞬间忽然有雾气缭绕,潮湿咸腥的水汽瞬间蒙住屋中人的眼鼻,但在异状突现和怪影绰约面前,任谁都知道这座偌大府邸里,必然出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外人!
“快!快把那缸煤油都拿过来!幸好我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以前都做准备了!”
雷老虎又想起了他的金蝉脱壳计划,紧张万分地吩咐管家准备好后路,却发现刚刚出门的洪文定已经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几道高矮不一的熟悉身影。
“……霜儿妹妹,你不是说密道通向城外南海古庙吗?怎么把我们甩到井里了?”
话语声逐渐接近,只见由于淋雨浸水,一身紫衣已变为暗色的袁紫衣正想办法拧干头发里的水,一边抱怨着往屋里走去,身后还跟着同样困惑不解的娇小少女。
“好奇怪,密道居然改变了出口,难道是被人动了手脚……”
腰佩长短两把青刀的骆霜儿一起走着,显然对于雷府也并不陌生,进门见到里呆若木鸡的雷老虎,甚至还主动打了个招呼。
“雷老爷,后院是她们三个人,不是贼人。”
洪文定撑着门观望四周,而最后一个走进来的是身材高挑的严咏春,同样浑身是水的模样,但她的神态与表现就要正常的多,稍微梳理了一下散乱的湿发说道。
“文定,幸好这次我们误打误撞回到的是雷府。我们是从骆家逃出来的,反而原本骆家的密道也出了问题,路中间还冒出了一块石头,要是迷路就有大麻烦了……”
严咏春所说的正是两外两女的疑惑,不知为何本该通往南海古庙的道路忽然崎岖蜿蜒,走到一半突兀地模样大变,幽暗深邃里丛生出了许多可疑的岔道和死路,三人怎么走都找不到出口,直到她们误闯进了一条狭小的地道里。
说完这些,她才抬头看向了雷老虎与老管家,“雷老爷,是我们回来罢了。你怎么好像有点精神紧张?”
“严姑娘,我怎么觉得你走的路……”
听完严咏春讲述的老管家不可置信地看向雷老虎,想要说什么却被雷老虎顺势紧紧捂住了嘴巴,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没事,没事,你们走了那么远的路都累了吧,需不需要我安排后厨煮点宵夜?”
傅凝蝶刚开始有点紧张,可当见到两位熟悉的面孔出现时,顿时就只剩下了笑靥:“咏春姐姐、紫衣姐姐!是你们回来啦!你们有没有看见师父呀!”
严咏春摸了摸傅凝蝶的小脑袋,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凝蝶听话,你们三个记得跟着我们不要乱跑,现在外面很危险,如果看见平南王府的人,千万记得不要暴露身份。”
傅凝蝶的目光在三位女子的脸上停留片刻,从她们那不可言说的意味里读出了某些东西,却立刻闭上了嘴巴说道,“好,我只跟大伙呆在一起,不会走散的。”
经历几次大事的傅凝蝶已经学乖,明白了行走江湖时能躲着就绝不出头的道理,可三女那疑惑中带着紧张的态度终究瞒不过旁人,她们似乎正在因为某件迫在眉睫的事情而焦躁不安。
袁紫衣更是打一进门就和骆霜儿在一旁窃窃私语,压低声音隐约只能听见什么“古碑”、“出城”、“蛟鬼”之类的短词,丝毫没有回到家中的意满心安。
雷老虎的心情也更加矛盾,一方面是因为府上多了三个武功高强的帮手而欣喜,另一方面却疑惑于三人怎么突然出现在府上的,从三位女侠衣襟袖口沾染的灰泥青苔来看,似乎刚从什么泥道狭小而布满苔藓地方钻出来。
后院符合这个条件的地方,只有那一口用来打水煮饭的水井,可自己挖的地道入口明明是在后堂砖石底下呀……
“各位姑娘,听你们的意思好像是要出城?”
雷老虎偷听了一会儿,忽然眼珠子一转,察觉这是个推广自己逃身计划的好机会,连忙拍着胸膛说道,“其实我早就挖好了一条密道通往城外,还提前准备好了乘用船只,如果你们需要就跟雷某一起走!”
骆霜儿听到之后神色一喜,声如银铃地说道:“那真是太好了,快带我们过去吧,等久了爹爹会有危险。”
“连骆家都有危险?那我岂不是更应该赶紧走?”
雷老虎神色大惊,赶忙拉着傅凝蝶和小石头说道,“你们也快和我一起走吧,我感觉这里迟早要出事!”
但是小石头和傅凝蝶的态度还是异常坚决:“不行,没等到师父回来不能出去。”
“等一下,这广州城中上下大小的船只,前几天先被水师搜罗带走,后面又被平南王府征调封禁,你确定有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袁紫衣则神色狐疑地看着雷老虎,“我可不想辛辛苦苦到了海边还得刨水,这件事得先搞清楚才行。”
雷老虎却颇有信心地打起了保票,“绝对没有问题!我雷某向来以德服人,怎么会晃点大家?包在我身上就好了。”
“那就暂且信你一回。”
袁紫衣叉着腰思索片刻,转头对武夷派的三个弟子说道,“这样吧,你们也先跟着进入地道,等你们师父回来再现身就好,徒然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帮助,这样做还不违背你师父的嘱咐。”
傅凝蝶思索了片刻,似乎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况且这座屋子里冷冷清清甚是无聊,还不如去看看地道长什么样。
见傅凝蝶动心了,袁紫衣已经心满意足,本来也不期待能够说服脾气古怪的小石头,可没想到他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跟着站起身。
“师父说师妹有霉星高照,单独交待要我保护师妹、不能离开她五步之外。”
随后在傅凝蝶充满怒意的凝视当中,几人撬开一块青地砖,准备走往后堂的密道入口,雷老虎担心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风险,终于稍稍有了改观。
可见洪文定还在稳坐不动,雷老虎咬了咬牙对老管家说道,“你带他们先进地道,我也留下来再等一等江掌门,到时候我们在海珠石的慈度寺外碰面好了。”
袁紫衣与骆霜儿两人决定先出发探路,而严咏春思量了一下当前的形势,却主动提出留在雷府殿后,几人瞬间分成了两波。
几人的商议看似激烈,其实也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可就偏偏在三人先行离开、大厅中灯火吹熄逐渐幽微的时候,那扇刚刚紧闭上的门外,又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又是谁?!”
这回雷老虎再次警觉了起来,可屋里的残灯阻挡了窗纸透光,导致看不见门外之人的高矮胖瘦,只能隐约看见有两人正杵在那里,“报上名来,再不说话我就要报官了啊!”
话音未落,那扇镶铜雕花木门已经被人伸手推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纤细修长、骨节有力的手掌,随后则是一身通身云缎、加片金缘的的石青外服。
“哦?报官,那不就是找我们?”
一直到烛火掩映、阴影褪去的最后,众人才照见两张挂着雨水、似笑非笑的面容。
“你们是何人?”
雷老虎又一次发问,而严咏春却快若闪电地挡在了所有人面前,一语道破对方的身份。
“是大内的蓝翎侍卫!大家快走!”
随着应老道在平南王府中盘桓潜观察的严咏春,一眼就认出对面的两人,正是清庭派来广州的大内侍卫鄂尔多、纳兰元述。
而这两人同样一身泥水、遍擦青苔的模样,显然和她们三人出来的方式如出一辙,这就意味着广州城下的骆府密道,很可能已经被对方掌握,这才会尽差个前后脚就被人追到这里!
“朝廷缉拿反贼,违抗者格杀勿论!”
习惯斜睨冷笑的鄂尔多掏出一块官府腰牌,另一只手仍背在背后,满含威胁地对着严咏春说道:“这位姑娘,我们两人乃是奉命追查刺杀平南王的乱党,尾随到这里来的,你此时想和我们动手,莫非你们就是乱党不成?”
神情高傲面容冷峻的纳兰元述则没有那么含蓄,昂着头对厅中众人说道:“李先生果然神机妙算,今夜命我们从改换出口的密道追击,这才找到此处反贼窝点。你们若是交出重犯骆元通的嫡女则平安无事,其他人我们也不感兴趣。”
严咏春和洪文定对视一眼,立刻知道自己在密道中的迷路并非偶然,如今一切都在幕后黑手的算计之中,而能让两名御前侍卫称呼为“李先生”的,恐怕也只有平南王府的红人李行合了。
只是不知道李行合做了什么手脚,竟然能让千载直通南海古庙的密道倏忽改向,乃至于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化为了其他道路。
“你们先走,我来挡住他们!”
两名御前侍卫说的话并没有人搭理,今夜屋里除了大反贼就是小反贼,乃至于还有朝廷钦犯之子,雷老虎二话不说就果断撤往屋后。
严咏春随即严阵以待,对方既然敢一语道破来意与要害,就说明雷府此时已经被牢牢盯上了,此刻眼前只有两个人还好办,等到平南王府更多的人将这里团团围困,他们就真的插翅难飞了。
只见严咏春轻喝一声,一脚将凳子踢飞撞向门口,挡住了亟欲追击的两名大内侍卫。
但随后清脆的折断声凭空响起,只见鄂尔多身形夭矫地挥出一拳,肩臂如鞭炮一声脆响,就将木凳打了个粉碎,化为满天木屑粉末。
此时严咏春的进招也到了,冲着对方尚未放下的拳招,快如闪电地提肘打去,高挑身形撞进身前两尺,直趋在对方的招式薄弱处,同时以二字钳羊马快若闪电地踢出一腿,两招夹击之下,登时逼得鄂尔多刚踏入屋里的脚步,不得已又退了出去。
原先的严咏春精通外功而逊于内修,但此刻出招交手如行云流水、气息绵长,显然是应老道传授的养气功夫起了奇效,武功俨然又上了一层楼。
甫一照面,鄂尔多就被严咏春凭借着招式灵活、出拳弹快的套路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止住颓势,可他没有丝毫惧意,斜睨着的神情更是带着蔑笑,转手比原先更快速度贴了上来,竟然是非要和严咏春比较一番近身短打。
严咏春原本已经占据中线,挥拳出肘如巫山行云一般顺畅通达,可贴身切手几招之后竟然吃了不小的暗亏,就连改应以格手、短桥发力都差点赶不上对方的节奏!
鄂尔多敢于这么出招自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只见他打出了一连串冷弹脆快、坚韧交错的快招,发力较晚却能凭借拳势后发先至,空气中只如鞭炮齐鸣。
随着他甩膀抖腕、双臂摔劈,一连串快影成型后如大河滔滔令人应接不暇,严咏春那借鉴自江闻天山折梅手的破排粘打就算想出手,也根本来不及反应,耕拦荡捋的贴身手法更被拳势中的刚劲不断压制,已然吃足了身弱力亏的不足。
但只有正在交手的严咏春才知道,事情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一方面她确实是缺少和北方拳种交手的经验,仓忙之中被拉入了对手的一箭之地,可另一方面他能感觉到鄂尔泰所使用的功夫似是而非,表面上是大开大合的通背拳,骨子里的招意却很难形容,就像是峨眉山中的猿猴集荡于山林,汹汹而来却随时能消散化零,让人毫无踪迹可寻。
随着严咏春落入了下风,纳兰元述昂首扫视全场,气势俨然却没有要插手的意思。接到雷老虎消息的袁紫衣去而复返,此时也忍不住想要上前助阵,却被洪文定抢先一步挡在了面前。
“带着师妹和雷老爷他们走,这里我来应付。”
洪文定说得斩钉截铁,他也确实有这个实力与严咏春平起平坐,袁紫衣思索了片刻倒也不再犹豫,独自就往后堂退去,留下了洪文定挡在纳兰元述的面前。
“你们就剩个小孩能打了吗?”
纳兰元述昂起的头一刻都没放下,仅用余光面对着洪文定说道,“我希望你是在逞强,那么我会放你一条生路。可还是你对武功真有这么自信,反而会死的很惨。”
纳兰元述一撩下摆踢出一脚,将案几原地打碎,立刻有几块碎片朝着端坐的洪文定飞快射去,而洪文定眼皮微抬看向了破空之物,转手就将几条木块挡飞出去。
“功夫不错,那就受死吧。”
纳兰元述忽然露出冷笑,身形晃动间就来到了洪文定面前,起手竟是一套以围、拦、截、卡为主,招式刚柔相济、紧凑贯通的六合拳法。
洪文定没有疏忽大意,立刻以洪家拳的虎鹤双形迎敌,虎爪如猛兽扑食,鹤翅如凌空击水,几招下来刚劲威猛之余,也让纳兰元述微微动容。
洪文定没有轻敌的想法,毕竟他自身的功夫原本就与严咏春参差仿佛,如果两个大内侍卫的武功不相上下的话,那这次自己也就没有留手的可能了,一身天蚕功也还在摸索融合,贸然暴露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反而会露出破绽。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对身材高矮相差悬殊的对手一经交手,就展开出了极为猛烈的攻势。洪熙官创出的虎鹤双形革除了以往南派拳法沉滞狭隘、动作重复之弊病,更加注重于快节奏的进攻,而六合拳结构严紧、进退有节,相传是元末少林寺烧火僧紧那罗和尚所创,曾以此拳法击退了上千围攻少林寺的红巾军。
若是真有武功能在千军万马间立于不败之地,那么必然是一门攻守进退、转圜如意的武功,而在纳兰元述手中,这门拳法则更显出几分固若金汤的模样,即便洪文定屡屡以虎爪破势、鹤啄拆招也无法打破僵局,反而渐渐被纳兰元述身上传来的反震所影响。
“功夫不错,可惜你们牵扯进了谋反之中,今夜注定要死。”
纳兰元述的神态倨傲,仿佛在述说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事实,“不怕告诉你们,吴六奇将军早已把你们的图谋告知平南王,还主动屈身潜伏打探,如今你们是绝无可能去到南海古庙了!”
他撩开腰间露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古剑,却主动解下抛到屋外,“今天本官便不倚仗宝剑,让你输个心服口服、死个明明白白!”
洪文定不懂这柄剑是什么含义,但他也撤去大开大合的杀招停在原地思索对策。
洪文定发现严咏春此时的情况也未见好转,尚未大成的咏春拳还无法正奇相应,自然难以解决以势逼人的怪异通臂拳,只能靠着近来休息的内功强行支撑,确保短时间的方寸不失。
纳兰元述的武功高过自己,这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但他的武功里有一股很奇怪的意味,自己仿佛是正率领千军万马挥师攻打天下雄关的将领,无论派出多少兵力都会被鲸吞而去,即便偶有猛卒能杀入关隘,也不过是陷入了一个又一个的瓮城陷阱,即将面对杀机四伏的滚石檑木、万箭齐发。
洪文定明白了对方两人如此自信的原因了,这两人看着年岁不大,却已经有了和他父亲洪熙官相仿的武学造诣,自是稳压在自己与严咏春之上。
对峙之中,洪文定知道对方已经试探完毕,正在酝酿着杀招,他不禁思考如果是爹和师父面对这两个敌人会怎么做――如果是爹的话,大概会不顾一切地以命相博,在伺机用夺命锁喉枪险中求胜;而如果是师父的话,一定会拿出一门作为神乎其技的克敌武学,再得意洋洋地把对方打倒在地。
但就在僵持的时候,雷府大堂之中忽然冒起了滚滚浓烟,呛鼻的气味从梁柱帷幕之中毫不顾忌地倾泻而出,明灿燎动的火舌也贴着墙壁开始延烧,释放出了难以抵抗的高温、蔓延的速度竟快到令人瞠目结舌。
“文定你快走,我来拖住他们!”
严咏春聪慧过人,自然猜到这场蹊跷的大火是雷老虎的所作所为,如今想要靠大火拖延敌方时间、掩藏地道踪迹,因此强行提起一口气,硬拼着受伤也要挡住鄂尔多的一击,反手出其不意地击打向纳兰元述。
此时的奇兵突击超乎了纳兰元述的料想,让他不免有些方寸大乱,更没想到身为一名女子会有如此果决狠辣的做法。严咏春口中喷出的鲜血,几乎是与拳锋不分前后就来到了自己面前,让他连提臂格挡都有些狼狈,只能硬吃下这一招。
洪文定面上显露出一丝怒意,骨子里继承自洪熙官的杀意被骤然点亮,丹田中如丝如缕的真气逸散,手掌微晃宛如迎风借力,左手鹤形再一次提高了速度,竟然凌空发出了鹤唳之音,倏尔在鄂尔多的眼前骤然放大!
鄂尔多提前预感到杀招,却已经扭头不及,最终被鹤啄擦过了脸颊,只见一道狰狞的伤口沿着左眉骨绽放开来,大量鲜血瞬间奔涌而出覆盖脸面,眼前只剩下一片殷红恐怖的景象――他刚才若是躲闪再迟个片刻,被摘下的可就是他的眼珠子了。
“反贼受死!”
鄂尔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挥击而出,身上磅礴巨力如鞭索挣断,刚要正中来不及收手的洪文定,但伤势还未压制住的严咏春已经再次赶来挡招,转身和鄂尔多战做一处。
屋里的火势越来越大,转眼已经从后堂蔓延到了前厅的桌椅家具,熊熊烈火炙烤着一切,唯有屋顶瓦片承受着的万吨雨水能减灭几分热量,可冷热交加之下却滋生出了更多的氤氲水汽,使得这里的闷热窒息感更难忍受,从雷老虎深具布局的点火方式来看,表明这里面肯定有他的刻意为之。
在这么拖下去只会一起烧死闷死在屋里,可洪文定与严咏春都各自面对着极为棘手的敌人无暇分身,幸好他们两人是主场作战,只见方才离去的袁紫衣与骆霜儿冒险钻出地面回到了这里。
“严姊姊,你切记闭气片刻!”
看着战局僵持,袁紫衣果断凌空抛出银丝软鞭,将不断吐血的严咏春腰身卷住,施展出了她在狮王采青时苦练的卷鞭,与骆霜儿两人合力把人拖过了火海。
眼前压力骤然增大,为了逼退强敌的洪文定心思电转,起脚将挑着着火帷幕的长杆踢断,任由着火帷布飘出了屋外、浇灭在了雨水之中,他则顺势握住带火的长木杆的底端,开始以家传枪法步步紧逼、夺命锁喉,压制住面前两人的追击。
严咏春受伤颇重,幸好有原先身上浸泡雨水的保护,倒是完好无损地跨越火海,两名大内侍卫的拳脚之道不敢硬敌火棍,只得处处束手束脚,可大火已经蔓延开来,两名大内侍卫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以火木强攻的洪文定,可他们这时就算要找兵器也来不及了,因此袁紫衣瞅准时机又是将手一扬,习练到炉火纯青的金龙鞭法游身而过,准备再次照着洪文定的缠去。
鄂尔多单手捂眼躲闪跳跃,石青长服上的血迹已经逐渐暗沉,焦躁的情绪更是渐渐压制,与纳兰元述相视一眼便擦身而过,身形交错不定,正对着洪文定手中如毒蛇探头的枪棒探手而来,似乎想要奋力一搏擒住对手。
洪文定察觉出了对方用意,连忙抓住已来到身边的银丝软鞭,自己再一次挥舞着带火的长木迎敌而上,稳扎腰马便是一枪,将手一抖幻化出无数焰影笼罩住鄂尔多。
但鄂尔多提前已经将袍袖沾湿浸水,凌空抵挡片刻就撤身而去,赫然显露出了背后忽然出现的纳兰元述。
――他竟然不知从何处找到了一根黢黑纤长的棍棒,掇在手里竟然也是一门招式精妙的棍法,只见长棍携带淋漓不尽的雨水泼面而来,韧而蓄劲地在空中展动,瞬间击断了洪文定手中的棍棒!
异变陡生,洪文定急忙将半根带火长棍抛出去滞敌,终于与银鞭擦身而过。他定睛发现对方手中持握的长棍周身遍布暗色花纹与火烧残痕,赫然就是他刚才踢出屋外的残余帷布,如今因泡满雨水沉重无比,在对方神乎其神的“束湿成棍”功夫底下,化身成为了一杆可持之横行的利器!
“快抓住鞭子!”
袁紫衣见形势不妙,连忙扯回银鞭再次抛出,希望鞭梢能抢先一步抓住洪文定。如今时间不等人,煤油引燃的火势也格外凶猛,短时间内已经快将后堂房梁都烧毁,承重构件因结构力被挤压断裂出明显的痕迹,正缓缓坍塌下来阻挡住着视线,火舌也不短扭曲着周遭景物,以至于袁紫衣的鞭子抛出角度歪斜了稍许,反被纳兰元述以湿棍绞在了半空。
“想跑?来不及了!”
纳兰元述抬腕正要发力,洪文定却欺身而上强攻要害,逼得他只能换手持棍单手御敌,银丝软鞭也方能趁机抽走,随后再次被洪文定抓在手里。
“快来不及,不要恋战!”
袁紫衣出声提醒,随即和骆霜儿一同拽动鞭杆火中救人,担心着房梁进一步坍塌。
洪文定刚刚借力起身跨越火海,凌空被力道抽身向后,纳兰元述的湿棍却已然再次探出,去势不减地直追敌手而去,奔向洪文定的门面。
凌空对敌无处借力是武学大忌,幸好洪文定有所预备,扬手抛出了藏在袖中的一块花盆卵石,顺势击中湿棍转折使劲的关窍,让湿棍玄之又玄地移开了一个角度。
时至此刻,事情本应尘埃落定,可纳兰元述昂首之意不减,忽然将湿棍双手持握,由鄂尔多一同接手打入一道幽悄险恶的力道,偏斜的湿棍棍头瞬间展开甩出,变为布条击打在了洪文定的面门之上,随后更将银丝软鞭凌空夹住,展臂用力便彻底夺过了控制权!
“屋子不行了,师父他会回来救我的,你们快走!”
话音刚落,一块燃烧着的木梁从屋顶砸落,雨水也从缺口处倾泻而下,逼得袁紫衣他们只能躲入地道之中,燃烧许久的后堂屋梁终于不堪重负,吱吱呀呀地倒塌了下来,隔断了两侧仅存的最后一丝联系,也斩断了洪文定逃生的道路,那处路口随即就被碎瓦砖石重重掩埋,再也找不到痕迹。
洪文定朝着火势汹汹的后堂竭力喊道,便凭借模糊印象就地一滚冲出火海,滚进了磅礴大雨的天厅之中,压灭身上沾染的煤油之火。
但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感觉一股重击落在他的腰腹之间,他也只来得及调整姿势就被打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不知何处的坚壁之上,噗噜噜滚落在雨水里。
“失策,居然跑了几个反贼。”
洪文定听见略显轻蔑的声音说道,“不过李先生神机妙算,已经猜到他们会乘船走水路,大抵不过是海珠石那边,届时自然有人料理他们。”
“反贼此行兵分两路,咱们管好这边就行了,其他的事情由平南王府自行料理。”
而另一个傲气十足的声音说着,便兀自步出了雷府大门,“反正面前的这个也是反贼,就交给你处理了。”
洪文定靠墙而立只觉得气海翻腾不定,刚才的一记湿棍透过后背正打散了他丹田运使的内气,此时只觉得浑身麻痹,而更绝望的,是他现在眼前一片漆黑,只有黑暗中无数金星闪动,连敌人在哪里都看不见了!
刚才凌空的湿棍化布灌以气劲,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地正打在他面门上,耳里钟鸣巨作的同时更让两眼失去了视觉能力,也让他失去了与人动手的能力与机会,眼前影影绰绰的感官不辨牛马,就连在雨天中行走都困难重重。
他知道自己如今凶多吉少,但他更希望袁紫衣他们刚才能顺利逃脱,也才不枉费自己的一番苦心。
“把人杀了,拿人头回去复命就是了。”
鄂尔多的声音冷冷传来,从雨地上捡起了锋利无比的宝剑,任由次啦啦的金铁声划动过地面,传入了洪文定的耳朵里,但更多的是细碎嘈杂的雨声交织,以他的耳功竭尽全力也不辨方位。
洪文定察觉到了杀意,强行鼓催力气翻身上了高墙,却因为墙瓦不规则的边角被绊住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滚落在了府门之外,翻出去好远才和什么东西撞在一起停了下来。
对方撑伞跌倒后闷声不语,身上酒气浓烈,唯有含混不清的醉话缓缓传来,洪文定听见了对方正念叨着“五羊城,我生之初犹太平……”,随后就是一长串从未听说过的人名,残缺不全地仿佛索命冤魂般缠绕在他的嘴边。
鄂尔多冒着大雨也好整以暇地来到了雷府门外开阔的空地之上,短促吐地出了一口气,似乎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门口怎么有个喝醉的老头?”
踉跄的脚步慢慢靠近,嘟囔声也越发清晰,而随着脚步猛然停住两人终于照面,竟然是一声气息仓促、虚弱衰朽的怒喝声:“你是何人,竟敢当街杀人!”
洪文定费力地觑着眼,隐约看见醉汉被一只手拎起,随后就听闻有人被推倒摔跌的声音,可见大内侍卫并没有兴趣搭理一个醉汉,更没有义务回答他的问题,可苍髯皓首的醉汉竟然还是不依不饶地要冲上来,试图夺过鄂尔多手中的长剑。
“广州城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都给老夫滚出去!”
对方的言语含混不清,神色中却带上了一股毅然决然的死志,似乎此番宁可玉碎不能瓦全,再也没有后退逃避的道理了。
洪文定的内气紊乱仍未消减,他却猛然听出了这道声音的源头十分耳熟,似乎曾经许多次地在朗日私塾、悠扬念诵之间耳闻……
“温先生。”
洪文定猛然出声,凭空生出几分力道跃身站起,“这里危,先生你快些走!”
“洪渭,原来是你呀……”
年迈醉汉原本的动作摇晃飘忽,听到这一声“先生”的称呼,却忽然挺直了胸膛站在原地,辨认了片刻就抢先一步,反把洪文定护在了身后。
随后他指着雨夜掩映、火光冲天的雷府,气势堂皇地说道,“贼子,还不快从我祖宅门口滚出去。”
鄂尔多斜睨着老人,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突然前来送死,但他持剑的手并没有任何迟疑,今夜挡在他面前的都是反贼,杀了便是。
洪文定知道此时无法逃身,正睁大眼睛、竭尽全力想要确认对方的位置,有着宝剑划地的沧浪之声作为坐标,他已经能够想象那柄样式古朴的利剑,是如何照射出如一泓秋水的冷光,又会是如何的切玉如泥、吹毛即断。
剑鸣之声转瞬就到了身前,洪文定心头警钟大作,抬手先将反应迟缓的温玉钦扯倒在地,却迟迟没有等到进一步的杀招,反而听见了宝剑落地的叮铛声响!
对面的鄂尔多正欲斩草除根,只觉得眨眼间忽有一道矮小的人影从屋墙上窜跃而下,随后张嘴就咬在了自己袖缘裸露的胳膊之上,剧烈的疼痛和奔涌的鲜血瞬间绽放,使他连痛呼都来不及就只能弃剑甩袖,许久才反应过来无效,扬起左手运劲就要劈掌而下。
可下一秒,尖细的蜂鸣声忽然从他耳边响起,只见三根细长的金针深深扎进了鄂尔多高举的左掌经脉之中,还有一根险恶无比地刺穿手腕从背面透出――这暗器手法之怪异,让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中了招。
“师兄,我们来帮你了!”
一个梳髻的娇小身影从墙头跳落,姿态灵动飘逸如同雨中飞燕,而那狠咬在鄂尔多手腕的矮小人影,也趁着他踉跄的工夫骨碌碌滚出去一段后站了起来,还趁机抢走了地上的宝剑,最后与洪文定并肩站在一起,赫然又是两个小孩出现,挡在了醉汉的面前。
“怎么会是你们?”
温玉钦有些怀疑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自己学堂里的三名插班生会雨夜出现在这里,还突然展现出一身的武功,合力缠斗着面前的成年高手。
“啊……温先生……你是来检查功课的吗?”
傅凝蝶思索了许久就憋出这几个字来,而温玉钦也只好哭笑不得地解释道。
“老夫本来在家中独酌,听说老宅这边起火连忙赶来,没想到凑巧遇见了你们几个,当真是缘分。”
洪文定听到声音更是惊讶:“你们不是走了吗?!”
“那里面没啥好玩的,我们怕你有危险,就趁刚才屋子还没塌,先跑出来躲起来了。”
傅凝蝶得意洋洋地说道。
而小石头吐出嘴里残余的鲜血,也在暴雨中展露出一个有些}人的笑容,“嗯,师父吩咐过我们留在这里的。”
被突袭受伤的鄂尔多神情郁愤,盯着面前的老少四人已然是怒火万丈,双手此时都疼痛无比,只好先忍痛拔出左手深扎的玉蜂针,再帮麻痹不已的点住穴道止血,咬紧牙关调整双臂,要给对面一点颜色瞧瞧。
洪文定被他们两人的做法震惊,本想要训斥两人为何如此弄险,可话到嘴边,却终究变成了一声发自肺腑的长笑,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只觉得残冬冷雨落在身上都带着暖意,纵使面这等强敌,只要师兄弟还能并肩作战就无惧无悔。
“好,凝蝶你保护好温先生,那今天我们武夷派就联手一战!”
温玉钦刚才的跌倒磕碰到了额头,前天上山摔伤的脚也隐隐作痛,但他穿着青衫还是站了起来,长叹一声对三名弟子说道。
“哎,老师没什么好教你们的了,uu看书 可你们要记得,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则为盗。面前不过是些许小盗,今日有何惧焉!”
听闻异响,纳兰元述的身影在府门中逐渐浮现,窄巷里也有更多的人影涌动,为首是一名目如鹰隼、须发皆白的官服老者,已经将四名老幼团团围住,街巷之外更有连绵不绝的兵甲碰撞声响起,俨然大兵开拔时戎马倥偬的景象,像是正奋力追杀着什么。
天蚕功那由于气海受损而不受控制的内气,枉费了洪文定先前凝练聚积的功夫,此时已经藏散入了周身的各个穴道之中,却如云如缕地飘游自在着。
洪文定被四周隐隐回环的声响震得心神不宁,天地间本就渺小的感觉也更加显得微如一粟,似乎一切经过雨打风吹都将飘零流去,苦练的武功也没办法把握住一切。
在那一瞬间,他却忽然有了一丝的明悟,缓缓接过小石头递过来的长剑,随后干脆撕下一块衣布,彻底蒙住如今仅能照影的眼睛。他察觉原本那御使不便的天蚕功忽然晋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举手投足都能打出缠绕久绝的劲力,遭到极大限制的感官也开始骤然延伸,仿佛能察微触入周身的每一个角落。
“竟然还会盲剑?”
纳兰元述倨傲的声音悄然响起,湿棍的破空挥舞声也再次穿来,“那就让我来称称多少斤两!”
随着某一滴雨声如号令般的落下,洪文定与小石头也化作了两道疾影,分别扑向了他们早已选定的敌人,枪尖剑影、拳势掌风再次碰撞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