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席上有一位上班族。
这并不罕见。
老爷子所一手创办的地下拳赛虽然是灰色产业,但是「灰」并不意味着「黑」。
在那由白沙所铺就的擂台上,没有地位、没有财富、没有身份、没有利益……
那上面唯一留有的,只有那无视一切的「竞争」。
因此老爷子的地下拳赛的观众席其实是半对外开放的。
只要有路子,或者知道路线怎么走,并且真的是来欣赏比赛的,那么哪怕你是街边的一位流浪汉,你也有资格来观赛。
所以,观众席上有一位上班族。
……
这位上班族也算是地下拳赛的常客了。
他以前最先是跟着朋友来过一次,之后便总是喜欢在下班的时候偶尔来赛场做一做。
带两杯啤酒,来看看比赛。
啤酒喝完了,比赛也分出了胜负,上班族也会美美的回到家中,洗个澡,然后倒头就睡。
等第二天,再继续上班。
为了看地下拳赛,上班族婉拒了许多的应酬。
像是例行公事的同事联谊、又或者是生疏同学们并不友善的叙旧……
为什么呢?
——那位最先带上班族来看比赛的朋友曾经问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对这个如此着迷呢?」
上班族想了许久。
最终,到底还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但我就是还挺喜欢看的。」
上班族给出了一个不算回答的回答。
「啥玩意儿啊?」
朋友哈哈大笑着。
他可不是上班族,而是个喜欢成天在外疯玩的富二代。
等玩够了,多半也要回去历练几年,再继承家业了。
富二代朋友的想法明显与上班族不同。
「你喜欢来这里,总要有个理由吧?」
朋友伸手举例道:
「像是你的家里有很多的烦心事,想来这里静静;」
「或者是你今天刚刚被上司训斥了,又在为了kpi而发愁,需要个发泄的渠道;」
「再不然就实际一些的,你觉得主持人妹子很好看,很养眼;」
朋友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对了,那就文艺一点的。」
「你觉得那个冠军妹子很活泼阳光,你希望你的闺女长大后也成为那样的人!」
富二代看了太多的电影,以至于可以很轻松地幻想出各种各样精彩的隐情。
上班族只觉得自己听得是一言难尽。
「这都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自己这发小富二代的脑子经常犯抽,因此上班族也没怎么在意。
他只是摆了摆手,无奈道:「真的没什么理由啊。」
眼瞅着富二代朋友又开始发散自己的创作思维了,上班族只能硬着头皮现编道:
「实在不行,你就当我把这里当成了一个另类的酒吧吧。」
「我就喜欢呆在这里,怎样呀!」
「好好好,你的穷哥们儿信啦!」
富二代朋友拍了拍上班族的肩膀,嘻嘻笑道:「你明天请个年假呗,今晚我请你网吧喝酒,多叫几个人一起玩。」
「不去。」上班族摇摇头。
朋友满脸悲哀道:「生气了?」
「不是。」
上班族继续摇头道:「今晚我还想去看比赛。」
朋友:「……」
朋友:「哎——?」
朋友一脸无语道:「地下拳赛常有的啦,但是今晚的那几个好看的妹子可……」
话说到这里,上班族忽然打断道:
「馆长打冠军。」
朋友:「……」
朋友:「哎?」
朋友:「一起去。」
好看的妹子总是会有的,但「馆长」打「冠军」则已经不属于罕见的级别了。
分明是此生唯有一次的欣赏机会!
朋友立刻退了自己订好的包厢,随即开着车,拉着上班族就一路赶了过来。
……
一对发小进场落座。
可这两人并没有发现,当他们走进这座赛场之前,有一位戴着眼镜的文艺青年与他们擦肩而过。
眼镜青年的额头上还残留着几滴汗珠。
他刚刚砍过了芊芊。
在前去寻找许承的路上,学者还打算顺手再随机去砍一些观众。
上班族和他的朋友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学者随手而为的目标之一。
唰——!唰——!
轻轻两刀。
上班族与富二代朋友身上的一切联系都被学者斩断了。
那时候,这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起来,但脑海之中残余的思路却还在指引着他们前进、入场、最后落座。
「我们……」
上班族喃喃着。
他的手里拿着两瓶啤酒,本来是想和朋友分享的,但结果现在却觉得那毫无意义了。
朋友可是富二代啊!
他会来喝自己的这两瓶便宜啤酒吗?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朋友喃喃着。
他同样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用。
的确,上班族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但也仅此而已了。
双方并不存在利益层面的交集。
哪怕是为了精神层面的愉悦,富二代朋友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跟上班族来浪费时间。
不过他还是脱口而出道:
「我们来看比赛。」
「嗯,好。」
上班族点了点头。
他感觉自己的一切感知都有些麻木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开了一天的会,浑身都不自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上一会儿。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来一个这么吵闹的地方啊!
有这个工夫,真的不如自己在家休息休息,或者忙一忙第二天工作上的事,或许第二天就不会这么烦心了。
总而言之,待在这个聒噪的赛场里对于上班族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但来都来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喝着啤酒,看比赛吧。
上班族和富二代并排坐在一起,并不怎么关心地看着馆长与冠军的大战。
甚至连开封的啤酒都忘记喝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芊芊被馆长打倒在地,又看着芊芊从地上爬了起来。
被打倒、爬起来;
被打倒、爬起来;
被打倒、爬起来;
……
循环往复。
渐渐地,芊芊爬起来的动作越来越慢。
她被打得太惨了,但赛场上却无一人对此表现出了丝毫的怜悯。
因为芊芊与他们无关。
可……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当他们看着芊芊。
看着芊芊撑着木质围栏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馆长,看着她与馆长的两只左手手背交叉堆叠在一起。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们。
那是不同于自身麻木感官的某种东西,触动了他们内心深处最为难以察觉的情感。
上班族的泪水流了出来。
从眼眶里涌出、划过嘴唇、再到下巴、最终滴落在了手里的啤酒瓶中。
上班族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终于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自己的富二代朋友问出来的问题了。
为什么自己总是想要来到这里?
上班族想这么回答:
那些在擂台上挥洒着血液与汗水的人、那些意气风发的人、那些以自身意志发出怒吼与咆哮的人、那些屹立不倒的人……
他们都是那个自己想成为,却最终没有成为的那个「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