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二管事从小跟着宋成明在衙门里当差,他见多了像曹夕晚这样抵赖不招供的人。也知道,不是人人都能上刑拷问的。
“十二日那一战,青娘子,赌了谁赢”他开始旁敲侧击。
“……”她生气,这也要问,“翠妈妈。”
连城不免都被震惊了。
他当然是知道翠妈妈是谁,巡城司上下都丢脸上当的事,也许至今侯爷不知道。他却是知道。
“青娘子,看好杨庄主”秦猛机灵,手中放下湖笔,马上猜出了翠妈妈是准。但这答案让他万分不解。
“如果他上门寻仇,我就这样告诉他。”她谦逊地说,“我是正经人,我不参加赌局。”
“……”连城和秦猛都押了赌局,连侯爷都让连城去押了。还让苏锦天这几天放假。
“原因”连二管事实在太了解青罗。
她叹气:“这样,万一我遇上他,拍拍他的马屁说我押了他,就能拖延一时,你们来救我。”
“……”这贪生怕死的蠢丫头,真的是巡城司第一高手,青罗女鬼
她深谙衙门里的问话如何闪避,有惊无险地糊弄过去。
但连二管事也深知如何逼供,她被逼在花厅里,和他们一起熬了三天三夜。才整理完府里的文书。
连城唯一纳罕的是,青娘子居然让他看出来在抵赖但一寻思,这自然因为青娘子在养病,没把他连城真正当回事。
连城巴不得如此,难不成他还真愿意得罪她
万一她真是中毒。毒又是侯夫人下手。侯爷绝饶不了侯夫人。
连二管事一寻思,难道青罗有命做正妻他向来不会绝了自己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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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住三天,曹夕晚早有准备,她暗暗夸自己,多亏她机灵,早有谋划。
在衙门里,她手下有巡城司百兽百鬼,连二管事以前是斗不过她的。
在内宅,他就能赢
这当然更不可能。
她寻思着,秦猛秦百户可不是闲人,他又是贴身护卫又是管事儿的,哪里能一直坐在这里看文册档案果然只有一天,小花厅里就换了人。
罗妈妈换了秦猛的岗,来了小花厅帮着看册子,接着又是陈爹子,曹夕晚虚伪地担心陈爹子的旧伤,要求改到小帐房里去整理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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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暖和。”
这是唯一的理由。
她的小帐房本是并到了大帐房,屋子就空了。
霜雪堆于青瓦乌檐,几扇红漆格门上的冰格花寂寞。
房间就在花厅后墙角,临着白茫茫月季花圃附近。积雪洁白如镜面。一看就是无人落足,也无人路过。果然避风。
连城本来是看出了她想躲懒的心机,低头吃茶,并不肯答应,但几个老护卫说起:“二管事,护卫司在二门附近,也应该有个吃茶轮值的地方才好。”
连诚一怔,瞟过她貌似讶然,似乎随口一提,事不关已事的脸,暗暗地骂,然罗妈妈这几位的脸面是不好推却的,他只能答应,她的小帐房就做了府里锦衣卫护卫司的小值房。
秦猛转头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提了一个食盒子,里面是青娘子替宋婆婆要的鸽子热汤。四盅,人人有份。
寺院出身的锦衣卫,毕竟还是好骗——不,毕竟还是专诚一意,也许就适合做侯爷的贴身护卫。他隐约从连二管事眼里看出这样的意思,在去厨房里要汤的时候,秦猛心里还犹豫迟疑着,是不是以后听到青娘子的话,要多想想,再答应。
但只是几盅儿热汤。
他止步,茫然看着连桌子都搬空的小花厅,不明白为什么他才离开半日,连人带机密档案全不见了。
好在,他还算镇定,想了想,一路打听寻了过来。原来是搬了家
面对突然冒出个小值房,他看了青娘子一眼。
她正接过了鸽子汤,镶银青瓷盅儿,杏叶勺儿,她低头舀着,吹去热雾,秦猛记得,青娘子前几天似乎常来二门。
秦猛瞬间捕捉到了曹夕晚的心思,身为护卫司的首领,他对真正的危险有着过人直觉,她是为了和萝院里的柳先生说话。虽然他们似乎只在二门春波廊上遇到过一次。
眼前设这小值房只是为了方便她来二门。
因为罗妈妈,宋婆婆全在。
她就不起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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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箱子一一抬过来,重新堆叠在桌上,开始整理。
连二管事一离开,曹夕晚顿时不在原地发抖了,她蹿出去,打开了她的小密室,得意招呼罗妈妈和宋婆婆。
她们一看,这间小密室倒是麻雀虽小,一应俱全。
有通风口儿,有炭炉,脸盆架子,还有她还没有带走的小短榻。
她揭开了挡灰尘的大蓝布子,榻上被褥俱全,罗妈妈伸手一摸,夹层里放着的桂花香袋犹在,洁净着呢。
曹夕晚又给陈爹子看,她还有几张旧皮毛褥子,可以再铺一个。
陈爹子悄悄搬来了一个躺椅放在密室,用皮毛铺好。暖和又厚实。
连城不在的时候,几人轮着进密室里休息,各自睡了好一会儿。
秦猛坐在圆桌前整理,他心知肚明这是偷懒,但没有管。
他也有扛不住要休息的时候,而且,这几位都是衙门前辈们,包括青娘子,都叹着:“年纪大了。不如年轻的时候了。”
他还能说什么年轻人可以多扛一下。
而且,他看到密室里一张束腰小几案。
上面有淡淡的檀香灰。
甚至空气里,有着佛门弟子才能嗅出来的,长年不断的香烟之气。
他想,青娘子曾经这里,每日焚佛香,祭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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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看青娘子,她在窗下火盆儿前蹲着。
阳光透过窗雪,一片浅银,照得她脸色苍白。
昨儿,她嚷嚷太冷,连二管事直接送给她的一领妆花对襟大红绒衣,外罩着簇新石青猞猁孙大毛背子也是送的。她收了礼,勉为其难继续坐在二门外做事。如今看着,她裹得层层叠叠,身影居然还有点单瘦。
整个侯府,也就是她穿得这怪样儿,一层绒衣不够,还要套一层毛料儿。
这才看出来是个病容。
她唇内含着参片儿,手里抱着紫铜银柄手炉,蹲在炭炉边烤米糕儿吃。
她打从散功后,如此畏寒,秦猛想,也不知道她这病,是不是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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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帐房在墙根下,烧了两盆儿炭,就更暖和。
她夹出几块红通通的炭,在一只提梁水火炉里,费了两个时辰,熬好了小罐儿药粥,香气弥漫。
她吃着粥,道:“下回在这里密议吧。”还劝年纪大的宋婆婆和陈爹子,和她一样带点养生饮子来熬着吃,“花厅太冷了。”
多亏秦猛是个好心的出家弟子,头一天时帮着在花厅又加了几个炭盆。
她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秦猛以前是父母送到寺院里做小沙弥的病孩子。
和她一样在寺院里扫地。
后来才做了俗家弟子。
她吃完了养生粥,合什一礼,开始虔诚地立在窗前,手指数着十八子珠儿,闭眼背佛经。果然,新上任的秦百户一脸的欣赏。也就不再催着她一起来整理文书。
只有老护卫们,默默地看着她。
以往,青娘子不是这样油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