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夕晚气势汹汹,齐嬷嬷的底细,她进宫里前是打听过的。没错,因为秀云说过这位嬷嬷是很凶的巡查女官。她为了防着被捉到打板子,进宫前就背下了她们的把柄儿。
要是掌礼嬷嬷故意找她的麻烦,她可就不客气了。
可惜,她没能如愿。
她感觉到掌礼女官打量了她的官服、腰带的白带子,她想,她可没忘记服丧。
“为什么迟了?”
“下回一定早些,请嬷嬷责罚。”她觉得自己可讲规矩了,要是对方不讲规矩,她翻脸可别怪她。
“我罚你做什么。你和我一样的品级。你们楼宫人是管事儿的,你欺负她年轻,没品级。也没错,她不敢管你。这是她知礼。但我也提醒你,悠着些,这还是国丧一年的时候,别兴兴头的,以为自己就能在录墨阁里做娘娘了!别仗着自己是侯府出身的老家人,倒哄着良娣,就想乱了东宫的规矩!”
“……奴婢不敢。”她歪着头,寻思着,这话什么意思?
她都带着细柳住到了录墨阁,离文华殿远远的,还会惹事吗?
细柳在文华殿是没有房间的,不用去文华殿。这是为了让宋良娣放心:她曹夕晚绝不是让侯夫人的庶妹细柳,进宫来争宠的。她曹夕晚还是大房里的忠心家奴。
但这位掌礼老宫人齐嬷嬷,应该是皇后的人?
但她没有得罪皇后吧?
曹夕晚推测,老宫人就是闲着没事震吓她几句。
她一个七品宫人,进宫没几天就被赶到录墨阁,多半是以为她在丧礼里勾引东宫了?
她幽幽一叹。
老宫人骂完了她,沿着宫径走远,突然在树下摔了一跤。她身边四个小宫女们吓一跳,连忙去扶:“嬷嬷怎么了?”
曹夕晚使了坏,握着嘴,咕咕地笑。她在宫里还是过得挺开心的。
但在上元、江宁两县找奸细的事,还不算有眉目。
她倒也没气馁,若是这样容易查出来,南康侯宋成明也不会吃这样的大亏。她深知宋成明可不是纨绔子弟,也是凭本事做了锦衣卫副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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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康侯府。
火把灯笼间,秦猛也在观察侯爷。
这几日他轮值随侯爷上朝,总觉得侯爷上马的动作有些迟缓。
“侯爷可是身体不适?”他暗中问守在宫门外的连二管事。连诚一怔。便寻了机会提醒侯爷。也是时候要请个平安脉了。
秦猛站在春波廊上,看着顾御医从外书房离开,又进了内宅去替侯夫人诊脉。他知道一切平安。
也许是他多想了。若是下毒不可能没半丝症状。更何况侯爷身边有通天池碧珠足以解毒。
除非……
除非中的不是毒。他看着侯爷腰间的玉扣犀带,侯爷的衣裳会换,但这条玉带不会换。里面是侯爷保命的碧珠,绝不离身。
秦猛琢磨不透,只觉得不安。
又观察了几天,他还是觉得侯爷身子不适,他有意想和医鬼陈明商量,但和陈明的交情又不够深。陈明若是又问到连二管事这边来,反为不美。
秦猛思索再三,身为护卫司首领,绝不敢有半点疏忽大意,否则当初青娘子也不会选他进府。
他转身回小值房,暗中与搭档儿罗妈妈商量,罗墨凤也觉得如此:“陈百户多半会和叔叔商量。陈千户岂有不和连二管事提的?你手里没有证据,御医也来过了。怕是要怪你多事。”
“确实是如此,陈百户和青娘子是打小儿的交情。我却不是。”他沉吟着,“青娘子何时能回府?”
“不太容易。”罗妈妈一怔,但又笑了,“也不是没办法。”
她的泣凤萧声,别人未必听得到。但青娘子是一定能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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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在北宫门附近,听得钟山方向传得一曲古怪的萧声。
“怎么了?”细柳问。
“没事,罗妈妈有事叫我。”她随口应了一声,“我出宫时找个时间回府看看。”
细柳也没奇怪,青娘子进东宫只是个障眼法儿。就是为了出宫查奸细。
她只好奇:”不容易吧?“这都过去好多天了,只看到她夜里进进出出,什么结果都没有。
”嗯。”她点点头,这种事不起眼,也不出风头。她歪歪头:“我也挺喜欢的,也许是跟踪窥视,揭穿别人的伪装,挺有趣的。”
若是没有东宫的温泉,白老宫人的药方子,也许她最近的日子不会这样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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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几天,曹夕晚就去北宫门附近的北群房,在相好对食小郑家里蹭饭,平常半夜出宫到上元县里做工。
一日,小太孙坐在碧漆窗前,看着宫檐上的银丝秋雨,他悄悄问白嬷嬷:“母妃身边,也有会突然消失的妖怪吗?母妃在仙宫里不害怕吗?”
“……娘娘应该是不害怕的。”白嬷嬷安慰着太孙,“都是好妖怪。不敢伤害贵人的。”
小太孙心想,他还是有点害怕。
可是,若一直害怕,他就不能和妖怪女官商量,让她带他去看母妃了。
妖怪女官一定是奉仙人之命在试探他,像话本子里一样,看他是不是有孝心足够虔诚,有孝心才能够去拜见天上的仙人,看到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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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嬷嬷听着小太孙喃喃自语,心想,曹女官绝不是这意思。
曹夕晚是圈子里,出了名的不孝女。
痛骂亲爹,教训亲娘,拳打舅舅,脚踢表弟。平常管着不让爹娘出门,还让爹娘写契约画花押。绝不收养弟弟。家财一律归她。
她啥事干不出来?
白嬷嬷想,她是绝不会让小太孙被不孝女曹夕晚带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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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秀云在宫廊上,望了小太孙几眼,他迈着小短腿走出来,在池边看雨。宫人太监们打着青油伞围着。池中尽是秋荷枯枝,小太孙一身孝服看着也可怜。
秀云悄悄回报宋娘娘,这几天是先太子妃的生忌。小太孙应该是思念母妃。
“小晚,在陪他玩吗?”
“……在陪他玩。”陆秀云知道,若是曹夕晚不想理小太孙,小太孙根本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
最近东宫每天去御书房,听着陛下与重臣议事。顾不上小太孙。
而宋娘娘……
陆秀云迟疑着,不知要和娘娘如何说。
娘娘最近从宫外得了一封信。是赵王世子悄递进来的放在她陆爹那里。娘娘并不看信,只命她传话给宫外,让陆老爹暗中烧了。但秀云知道,娘娘那一夜辗转反侧并没有睡,断断续续了哭了许久。
“这样的局面,他送信来,难道有什么好事?难不成我倒是要做一个逆臣贼子!?”
陆秀云想,娘娘是觉得,东宫人品出众,性情温和,家里安排的这门亲事她没有什么可以埋怨的地方。
而赵王世子也已经娶了世子妃。
世子妃是徐国公府里的女儿,赵王妃的亲外甥,徐氏小姐。她与世子也是表兄妹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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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秋雨不止。
黄河边的大军在对峙,而京城百姓们同样在叫苦。
上元县水田里的稻谷不收割下来,会变烂。收上来的谷子不赶紧烘干,会发霉,县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急着到处雇人手,到地里抢收秋谷。
就算是曲大嫂这样粗大的丑孕妇,只要干一天活,也能拿一天的钱。
她便在上元县码头附近,租了一条小破船住下来。
小店她租不起了。
而且,她也听了几个村妇短工的提醒,她得想想,等秋收结束后,到了冬天她便要临盆,总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这几个短工家里是本地人,就在河边打渔,她们知道租河滩上的破船便宜。半年的租船钱,比小店半个月都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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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大嫂租下码头上最破的一条小青蓬船,终于有了一个家。
“这女人,倒可怜。”
旧货货栈里的锦衣番子,偶尔会有几个来查看货物,出货倒卖。她的船就在货栈附近。
有个老番子叫横七,看到了曲大嫂。
他手里有两件卖不上价,在抄家时弄破的小家具,便给了这穷苦孕妇。让她放在船上。横七蹲在岸上和她聊了几句。走回来,沉着脸。
同伴儿笑话横七:“丑成那样,你不是看上她了吧,想做便宜爹?你平常可没这好心。”
老番子居然没骂,冷淡道:“……你走了眼。那边出了钱,让我们盯着她。”
“……怎么回事?”
“这女人是咱们衙门里的眼线。老吴手下的。有两年没怎么做。突然又出来了。”
“……她在盯着我们?”几个同伴皆是脸上发白,“衙门怀疑我们了?才把以前的老眼线找出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