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兵精卒们作战经验丰富、战斗力也颇为可观,理论上来说是非常优秀的兵源,可以收编补充进荆州部伍中,不需要怎样精心的操练,便可以成为合格的军士。
但是对于这些六镇职业兵,老实说李泰并不怎么喜欢收编入军。因为除了不错的战斗素养之外,这些镇兵们可以说是哪哪都是毛病。而且有非常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因为战斗经验丰富,在战场上懂得审时度势,这些镇兵们几乎都不怎么能打得了硬仗。
李泰这想法似乎有些情况,竟然敢看不起名震天下的六镇兵士,但这却是他与东魏北齐几番交战以来颇为真实的感受。
这一点在西魏的六镇军士上体现倒是不甚明显,因为西魏的镇兵数量本就远较东魏少得多,而且都与各自将主高度依从。
尤其在邙山之战后,军中幸存的鲜卑镇兵们几乎尽是大大小小的军头将领各自亲信私曲,所以他们在交战起来的时候是唯将主马首是瞻,而其将主通常在西魏都拥有比较高的地位,像赵贵那种老兵油子做派、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的毕竟也少。
东魏北齐则不然,继承了大部分的六镇军士,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其社会结构当中一个特殊的社会阶层。其组织形式也并非西魏这样的诸大小军头层层隶属,早在高欢时期便建立起由霸府骑兵曹和外兵曹调度诸军的制度。
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趋利避害更是生物本能,因为丰富的作战经验和出色的军事素养,这些晋阳兵精锐们身处战阵中甚至不需要纵览全局,单纯通过本身所接收的军令和左近阵伍的变动就能判断出战斗形势是好是坏。
一旦遭遇战事不利的情况,让这些鬼精的将士们死守在战场上、成建制的等待被聚歼的结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战场上突然某一方阵伍崩溃的时候,最前溃逃的往往都是老兵较多的部伍。倒不是说新兵就有视死如归的气概,而是不懂得判断战事的发展,也不知道如何有效率且安全的脱离战斗。
因此李泰也并不打算将大量的战俘都不加审辨的收编进作战队伍中去,只是在其中优中选优,精选一些骑射、技击等武艺出众,又或者察望、寻水等有特殊能力的战俘将他们吸纳进队伍中,承担一些精兵任务。
因为选募的标准比较严格,尽管这些战俘的选拔远不如自家部伍演练检阅那么盛大威武,但也同样精彩纷呈。像是收降烈马的善骑之士,箭无虚发的神射手,力能扛鼎的大力士,以及等闲十几人都难近身的搏击高手,纷纷被从战俘营中简拔出来。
众江陵人士们虽然不尚武艺,可当看到荆州整编军伍的标准居然这么严格的时候,一时间也都不免惊叹连连。尤其眼见到这些北齐俘虏军技如此娴熟强大,却仍难免被荆州军擒获俘虏,他们各自心中对于李大将军麾下人马的战斗力不免又高估几分。
除了选拔勇武之士外,齐军俘虏中一些原本的兵长也都被拣选出来,如若拥有统筹组织、操练营卒等能力,也都得以辟入军府,或是训练乡团武装,或是分付州县听用、承担缉盗抓贼的治安任务。
当然即便这样,也仅仅只是选募了一小部分战俘,堪堪只达到了总数的十分之一,剩下仍有大部分在囚营中。这些战俘多是丁壮,哪怕每天并不供足饮食也是一个不小的消耗,而且大量人力闲置更是一个巨大的浪费,李泰当然不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接下来便是由总管府列曹各自奏告人员缺额,然后由战俘营中调使一批战俘。荆州总管府下辖诸业并兴,优质的劳动力是怎样都不嫌多。
不过在分发诸曹用作士伍劳役之前,还是要诸营审察众俘虏可有一技之长,如果有的话当即便可造册登入工籍,发付诸工坊使用,未来更可以自赎为民,在总管府治下正常的生活。
这一系列的安排对于众战俘而言其实也是一个优待,虽然役使其力但也并没有违背李泰前言好生之德。
换了另一个势力接收他们的话,多半还是要让他们从事老本行,但是作为俘虏必然不可能给予多么精良的武装,后三国战事频多,要不了几场战事他们怕是就要死伤殆尽。
李泰邀请这些江陵人士前来观看战俘的收编,是想向他们展示一下荆州总管府对战俘的仁厚政策,等到来年两方敌对动武的时候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该投降就投降,否则老子要是收不住力可能就得搞死你们。
但可能是李泰表达的太隐晦,或者这些江陵人觉得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些大头兵一样的下场,故而在拣选军技武艺的时候还看得兴致勃勃,等到后边就有点提不起兴致了,开始左右张望、窃窃私语起来。
这一看又有人发现了熟人,望着一名总管府属官说道:“足下不是刘璠刘宝义?怎会出现在此地?”
刘璠在南朝也颇有时誉,这会儿登时便有数名江陵人士凑上来见礼询问,李泰见状后便招手将刘璠邀至席前,然后便笑语道:“刘中郎虽南国才士,如今列席府中,益我府事良多。众位不乏刘中郎故识旧友,今日特给中郎一日假期,让中郎得与旧好款话别情。”
之前李泰攻破南郑城,便将这刘璠引用于自己麾下,如今则担任总管府从事中郎。刘璠闻言后先向李泰致谢,然后才与围聚过来的群众一一解答疑问。
今日收编战俘将近尾声,李泰便又率众返回城内,江陵诸众各归鸿宾楼休息,但是那个南阳刘之遴的从子刘广德则被李泰特意邀请于总管府设宴款待。
那刘广德似乎也在期待这样一场会面,在府员传达李泰的邀请后当即便一脸欣喜的应承下来,随即便跟随入府。
入府坐定之后,刘广德便先拿李泰的书法垫场盛赞一番,连连表示对此书法风格的推崇喜爱。
李泰先将这番马屁细听一番,旋即便直接点明今日邀请刘广德于此做客的本意:“人日宴中,听闻刘郎南阳先茔所在之言,我亦深受感触。人生在世,或是不知将要何往,但身从何处则必须要明白。若不知此,何异禽兽?
往年南阳沉沦蛮荒,大势倾颓,人力难阻,不得已出走他乡,以保血嗣传承,但今南阳虽然还不可谓大治,但也已经蛮荒退散,秩序渐兴,请问离乡之众,肯回顾否?”
刘广德听到这话后先是愣了一愣,旋即眼眶便红了起来,垂首叹息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先茔桑梓,莫敢有一日忘怀,但只憾身有牵连、宗枝蔓延,难为去就之计啊!”
李泰本就感觉这刘广德对他有点想法,却没想到这稍一勾引,对方便直接吐露想要迁回沔北但却诸多顾虑的想法,看来因为他大爷的横死而对湘东王也大感失望啊。
不过南阳刘氏迁离故土起码也得百十年之久,如今在江陵也有着不薄的家业和众多的族人,已经算得上是不折不扣的江陵豪门,否则刘之遴也不至于被湘东王毒杀。
这样一个豪门家族想要在当下迁离江陵,那可谓是直捣湘东王的逆鳞,就算李泰肯出面保全,萧老七也未必肯给他这个面子。
不过李泰本来也没打算促成这些南阳迁出的家族回归,只是想借这一层乡土情结来加深彼此羁绊,继而加强对江陵政局和情势的影响。
“事情虽不可望一蹴而就,但日拱一卒、功不唐捐,只要肯努力,总有成功那一日。我亦知如今两处虽然乡情如缕,但却分处两国,既非一治,群众必然存心远我。”
李泰先是安慰刘广德两句,旋即便又说道:“生人虽然有所依附、难为去就,但已逝先人终究魂归故土才能得守安详。更何况故乡先茔荒凉日久,如今人情已经不成障碍,若再不使得享祀食,江陵群众恐将耻论孝义啊!”
刘广德本来只是忧愁于自家在江陵的处境,心内是有几分想要投效托庇于李泰的想法,又恐湘东王羞恼加害,心中因此彷徨不定。
但听到李泰这番感慨,顿时有种思路豁然开朗、但又有些似悟非悟的迷茫,于是便又连忙说道:“恳请李大将军不吝赐教!”
李泰见状后便又非常绿茶的说道:“我并不知湘东王是何情怀,但见此乡名族坟茔多没荒草之中而乏于祭祀,心中是深为同情。如若江陵时流肯于归乡修缮先茔、大造祭祀,总管府非但不会横阻,反而会大加褒扬,宣扬名教、督善世风!”
想要加强同江陵人士的往来互动,单凭官面上的遣使往来显然是不够的。更何况李泰还想在江陵内部发展许多眼线内应,那就更需要进行频繁的接触了。
江陵名族大多由南阳迁往,是故其祖先坟茔多数都留在南阳当地,李泰管不了活人还管不了死人吗?萧老七自己去年才给他老子发丧,总不能阻止江陵群众归乡上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