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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75 唯欠雄主
    听到高睿这么说,使团其他人也都连连点头称是,言语中俨然已经将和谈当作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看到众人如此出奇一致的态度,陆杳不免有些心生狐疑。眼下他们北齐的情况的确是很不妙,但若说此番能否求和成功直接决定了接下来的生死存亡,则就不免有些言过其实。

    他们现在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喘息之机,而不是彻底放弃抗争的苟延残喘。但是这些使者们却将今次和谈视作了唯一选择,这样的想法无疑是有些不正常的。

    陆杳心里也很清楚,在如今势弱于人的情况下,这些使者们出使敌国,难免会受到一些沉重的压力,从而心态上发生微妙的变化。

    他并不清楚这些人在来到西魏之后经历了什么,心态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便也没有贸然指责,经过一番对话沟通之后便暂且结束了谈话。

    只是在入夜休息的时候,陆杳特意将他的弟弟陆彦师喊到了自己的卧室中,准备详细的询问一下使团南来的经历。

    兄弟两人刚刚行入寝居,陆杳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问,陆彦师已经先一步面露笑容的发问道:“阿兄是否还记得咱们有一位堂叔陆显圣旧年与魏人交战而没于关西?”

    陆杳闻言后先是略作沉吟,然后才点了点头,他依稀是记得有一位族叔陆腾是在旧年邙山之战中被西魏所掳走,于是便又不无好奇的发问道:“你见到了这位堂叔?他今在关西处境如何?”

    “这位堂叔今在唐王门下任职兵部尚书,位同于我国骑兵、外兵两省,亦是唐王执掌军国心腹重任!”

    陆彦师又连忙笑语说道,陆杳听到这一解释后便也心有了然,旋即便不无感慨道:“如此看来,这位堂叔能被唐王寄为心腹之重,也算是因祸得福。”

    乱世中人的命运跌宕起伏,各有不同的际遇,陆腾能够在西魏这里位居显要,陆杳也着实为这位堂叔感到高兴,除此之外,当然也有一部分人事方面的寄托。

    陆杳在稍作沉默后,便又忍不住望着陆彦师询问道:“那你有没有趁机向堂叔请教一下时势机要,堂叔又有没有对你略作点拨?”

    陆彦师闻言后便点了点头,并微笑说道:“近日来,堂叔将我向多位关西时流引见,其中不乏我家洛下旧亲,譬如魏国常山公于柱国门下诸息。对了,我还为家门结下了一桩亲事,本待归后告于阿兄,不想还没来得及归国,阿兄你便先来到此地,来日我向阿兄引见……”

    他这里说的兴致勃勃,浑然没有留意到兄长脸色已是变得很不好看。

    “够了,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陆杳见陆彦师还在滔滔不绝的显摆自己与魏国故交结成儿女亲事的约定,脸色顿时一沉,忍不住拍案怒声道:“你等为使于此,本应专思国事、务求尽忠,却不想竟是一味的营张私计,更有几分心思能够用在国势上?对得住至尊当此危难时机遣用你等的信任?”

    陆彦师被兄长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脸上的笑容顿时也荡然无存,忙不迭垂首恭声道:“阿兄请稍安勿躁,容我稍作辩……”

    “你住口罢!怪不得之前我便听诸使皆作丧言颓声,原来早已经被魏人用私情私利所笼络,不敢再作抗争!”

    陆杳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指着陆彦师继续怒喝道:“今举国上下翘首以待,全都希望你等能够带回好消息,结果你等却将大事抛在脑后,贪图与魏人的私相和睦,对于魏国的苛求却不敢正色抗言,这难道不是欲卖国以营私?”

    听到兄长训斥的越发严厉,陆彦师脸色也是变了又变,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一脸委屈的开口说道:“我是怎样的人,阿兄难道不清楚?若我当真是如此因私废公、无耻负义之徒,阿兄纵然将我杖杀于庭,我亦绝无怨言。

    但如果只是因为当下事情进展不顺而迁怒于我,我同样也恭然受教,只是请阿兄不要招此恶谤于户。大公无私说来容易,但试问又有几人能够做到?若人皆如此,则君圣士贤民勇,国必无内忧、亦无惧外扰。但今内外情势如何,阿兄能无所见?兄秉直而言,我也与有荣焉,但却窃恐阿兄将步杨相公后尘……”

    “谁人教你这些邪言?”

    陆杳听到这话后顿时又是一怒,但陆彦师却只是垂首说道:“我又不是耳昏目盲,当日省中杨相公横尸面前的惨状怎能忘怀?能共至尊相决大事者乃是乃是晋阳大将,甚至行伍营卒,非士大夫也!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时局之中的显达,幸在至尊包容、兄长带挈,才得任职事,唯力所能及的忠于本分,却并无超出规格的隆恩逼我捐身用命。至尊有令则勤走于内外,家人无辜、又何必痴守于齐国?难道真要一人食禄、殃及九族?”

    陆杳听到自家兄弟的这一回答,眉头不免皱的更深,胸膛在剧烈起伏一番之后,他才又望着陆彦师皱眉沉声说道:“你入魏境才不过多长的时间,所见人事皆是浅表,如何就敢笃言父兄多年的经营不可为恃?离国未久,即作狡兔之态,这难道也是父兄所教你的为人道理?”

    “不能怀抱守正从一,我的确有愧父兄的教诲。但当今至尊治事用人的确有欠宏大格局,或谓至尊履极未久,诸种抱负尚未完全施展开来,但许多人事其实已经端倪可见。至尊雄迈能过于先帝?杨遵彦、高德政是何下场?阿兄欲为杨、为高?”

    听到兄长愿意跟自己辩论几句,陆彦师便也将思绪稍作整理,然后才又认真说道:“当下国中本就难容忠直,阿兄当真没有中兴之计可以奏闻于上?闻而不纳,纳而不行,行而不果,何也?无非强权干政罢了。

    此国并非无良臣良计,只是不容于时。我并非畏敌,而是羡敌,甚至不可谓之羡敌,而是渴慕仁义。未入魏国前,我只道魏国贫弱穷横,入此之后才知仁义之美,使人欣欣从之、乐而忘返。

    阿兄说我所见仍浅,其实是你执念作祟、自遮耳目罢了。此间秩序井然、士民咸乐,市井繁荣,闾里安逸。唐王实有吞齐之力,但因垂怜河北士民安危而慎于用兵。

    我固然不会叛国求附、背弃君父,但内心同样也窃盼唐王能够一统六合、兴造盛世!这世上已经太多的方隅之雄,唯独欠缺一位能够凌驾群雄的雄主!

    若我能够有幸追从这样一位主公,志力全要捐之献之,一命何惜?但可惜我并没有这样的荣幸,唯修身养性,盼望此生尚可为一太平黔首便余愿足矣。”

    陆杳本还待要对自家这幼弟严厉训斥一番,从根子上扭转其明显有点被人带歪了的想法,却没想到陆彦师滔滔不绝的说了这么多,而且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脸上还是充满了认真,讲到唐王时,那眼神甚至都透露出几分虔诚。

    “这、唐王难道……唉,我就不应该让你来魏国!”

    在听完陆彦师这一番讲述之后,陆杳的心情也是无比的复杂,他本来还想向自家兄弟打听一下众使者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他们看起来都有些不妥,但现在看来自家这兄弟竟也被洗脑洗的很彻底。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观人着华服、羡之慕之,观人有馨德、效之仿之,这都是人之常情。但究竟是见贤思齐,还是见异思迁,则就需要自我分辨与把持。或许魏国这里当真称治一时,但我祖辈生于齐……”

    陆杳还待苦口婆心的劝告,可是刚讲到这里,陆彦师又开口小声说道:“阿兄,齐氏之国存未十年……”

    陆杳闻言后没好气的白了陆彦师一眼,被这么一打岔,他也彻底的说不下去了,闷头坐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开口说道:“使团中其他人,是否也都如你类似的想法?”

    “这些心境的变化,终究有悖道义,又怎可轻露于外?我也只是同阿兄你稍作吐露,对其他人却鲜少言及。至于使团中其他人有无此想,我亦不知。”

    陆彦师闻言后便连忙说道,表示自己虽然心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但却一直都在心口不一的掩饰着。

    陆杳闻言后又是暗叹一声,他刚来到弘农便发现这些人的态度都很有问题,这种心态上的转变又怎么能够瞒得住其他人。陆彦师这里还自以为掩饰的挺好,那情况可能就是这些使团群众全都做贼心虚,所以才不敢打探别人的想法,又感觉不到别人的变化。

    国中还对和谈颇寄厚望,结果这里看情况似乎整个使团都被策反了,也不能说是被策反,像是陆彦师屁股都快偏到陇右去了,却还咬紧牙关说不会叛齐投魏、自以为很有底线。其他人纵使没有投魏的想法,怕也不会再跟国中保持着什么同仇敌忾之心了。

    使团众人都已经不可靠,陆杳便也只能打起精神来把好关、并且推动事情的进展。他固然不想做杨愔,也不想做高德政,但是在皇帝高演的一众心腹当中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仅次于王晞等寥寥几人,如今自然需要发挥出心腹该有的作用。

    之前因为质子没有送来,主要是西魏方面提出自己的各种诉求,而北齐则就比较被动。如今陆杳奉命将质子高孝琬送达,首先便提出了一个最为迫切的要求,那就是暂时划定一个停战线,双方军士全都不能越过停战线进行军事活动。

    当然这所谓的停战,约束的主要是西魏方面的人马,在晋阳大军还没有大举南下增援之前,眼下河北方面仅剩下一定的自保能力,邺都的军队只能龟缩在畿内不敢轻出。

    当陆杳代表北齐提出这一要求的时候,李泰没有多想便表示了同意,并且将停战线划在了马场。

    这里所指的马场特指的是北魏年间所划立的河阳马场,从河内到石济之间一段空间黄河南北区域,北魏年间是饲养牛马专供洛阳禁军,后来东魏迁都邺城后,因为需要加强河洛方面的防御,这一片马场便也被继续保留下来,归属北齐的河阳行台管辖。

    马场专司牧马,范围是比较广阔的,在北齐天保年间齐军军势最为强大的时候,直接从河阳到邺南都属于马场的范围。而李泰提出将马场作为停战线,就是在混淆概念,继续从观念上对北齐的疆域进行侵犯。如果按照天保年间的马场范围来划定,那么北齐邺城的宿卫力量都要解除一部分,否则就是违反约定。

    好在陆杳作为高演的心腹,又是从国中新来的,还没有接受过被洗脑,直接表示如果要将马场全都化作停站区域,那么驻扎在虎牢城的魏军便也需要撤离。因为马场是夹河而划定的牧区,虎牢同样也在这区域之内,范围内除了种植粮食之外,同样也需要种植牧草等物。

    李泰当然不可能放弃虎牢,这可是他接下来进望河南的一个重要跳板,这几天还在盘算着吓唬一下司马消难,让他主动请求入朝内附,从而让魏军得以完全占据住虎牢城,直接堂而皇之的鸠占鹊巢多少有点不太好看。

    马场范围太广阔、概念也太宽泛,实在不好划定执行,于是双方便各自铺开地图,一城一地的标定自己当下不能让出的地方,彼此再拼凑起来,互相争论一番便搞定了一个暂时的停战线,各自军队都撤出对方的区域中。

    随着这个停战线被划定出来,其实也就等于是基本上划定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双方各自能够实际控制的疆土。

    李泰在这方面做出了不小的让步,并没有在黄河北岸将战线划定的太过远离黄河与太行山,否则孤军深入、后勤压力必定极大,而且由于河内地区一马平川,真要保持大量驻军的话,无疑是树立一个靶子让北齐进攻。

    当然这方面的让步也并不是白让的,李泰又强调了淮南地区,要求北齐尽快让出广陵等淮南重镇,他这里还要跟南陈继续进行互动呢,南陈的使者也已经来到了弘农,得让他们看一看给唐王当狗有什么不好!

    抱歉抱歉,更晚了,这几天肠胃有点欠妥、状态不佳,更新不稳定,实在很抱歉。。。大家也要注意防暑,祝身体健康、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