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棺一旁,北溟鹏领着汲清站在一侧,前者只是居高临下的俯瞰看向汲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汲清好奇,想要伸手去触碰石棺,却是伸了几次又再缩回,心中仍旧有几分提心吊胆。
“想碰你就碰,为师在这,不会有意外的。”北溟鹏无奈说道。
汲清回过头看着北溟鹏,道“师父,以前姥姥和我说过,死者为大,应入土为安。我这样贸然打扰,我怕不礼貌,会不会不好啊?”
北溟鹏摇了摇头,道“这具石棺只是以前那人留下的一个空壳罢了,当中并无遗体,这也是没有葬入大地的缘由。不然你看这上面为何会有如此多的青苔?”
“空壳?”汲清一脸疑惑。
北溟鹏眼神淡淡,看着眼前这座石棺,似乎是在回想过去某些记忆。
汲清仗着胆子,一手拍在石棺之上,触感一阵冰凉。她用手轻轻擦拭石面上的青苔,待将周围整理出一小块石棺的本体后,方才看见石棺表面有众多复杂的纹路曲线,极为深刻。
“师父,你能和我说说这石棺的故事么,这里面葬的是男的还是女的啊,可是因为服用双生花的缘故才兵解道消的么?”汲清盯着眼前石壁上的花纹,口中自顾问道。
北溟鹏看着汲清一手向着石棺周围擦拭,随着越来越多的纹路展现在二人眼前,隐约间可以看出一个类似枝叶的轮廓,犹如某种植物一般。
“是一位女子,准确来说应是一棵修炼成人形的枫树妖怪,名为灵枫。”
“灵枫?这名字可真好听。”
北溟鹏忽而轻轻念道“南中有枫子鬼,枫木之老者人形,亦呼灵枫焉......”
泪泉的泉眼世界里,微光浮动,树叶沙沙。在林间空旷的草地上,汲清背靠石棺小憩,北溟鹏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的一幕,石棺下的小女孩,脸上渐渐多出几分柔情。
汲清闭目聆听,耳边是师父在和自己讲起的那个灵枫传说。
在遥远的上古时代,有一位来自神农氏的少年,他天生聪慧,自小喜欢天地万灵。甚至还能学会和自然界的各种属性沟通,如那潺潺流水,花草枝芽绽放,他都可以凭借着自身天赋,去感受万物的美妙和细腻。
少年志在远方,喜欢远游山海,总爱以天地为家,以万物为亲。
在旅途的过程中,少年曾偶然捡到一棵枫树的种子,此后,少年便一直携带这棵枫树的种子随身,不论他去往何地,这颗枫树的种子都会陪伴在他身边。
直到某一天,少年途径南中荒芜大山之地,这里人迹罕至,脚下大地是干涸龟裂的土壤,没有一丝生机。
为了使这里焕发生机,少年以一己之力将西边的海水引渡来此,希望以此来填充这方大地的干旱。在少年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干涸的土地变得湿润柔软,只是这荒芜之地仍旧荒芜,连基本的花花草草都不愿生长在此。
少年突然想起自己身上携带的那颗枫子,当他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时,那颗枫子依旧鲜红明亮,饱含生机。
“我将你种在这,希望你未来某天能长出自己的繁华,在这片荒地之上增添一份生机。”少年将枫子轻轻埋在地里,笑着说道。
那些日子里,少年并未涉足远行,而是留在了这片荒地之中,除了开垦周边土壤外,余下的时光便是陪伴在枫子身边,为它浇水,与它倾诉,尽管从来都是少年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有一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欧无端现身在此,看见荒山大地深处有一单薄少年在刨土开荒,心有不解,便来至那少年跟前问道“这里是沧海桑田,你在桑田作甚?”
少年心性随和温柔,一边干着活一边向着老欧说起自己的缘由。
知晓少年的目的后,老欧继续说道“桑田上的是大荒,潮起潮落,白云过隙,你将枫树种子种在这,不怕以后会枯死它么?又或者某天海水泛滥,不怕淹死它么?”
修行在此的老欧名为麻姑,沧海桑田已有数万年。
少年笑着说道“那不也是以后的事么,大荒荒芜,生机死寂,若能在有生之年为大荒添的一份盎然生机,这才是我想要看见的。”
麻姑作罢,荒无人烟之地,有人勤勤恳恳,倒也瞧的新鲜。
只是少年没有等到那颗枫树开枝散叶,没有等到它红枫十里,就已经离开了。
“我族部落和黄帝部落争端大战,族中长辈唤我回去,等我处理好家乡之事,我会再来看你。我希望等我回来的那天,整个大荒都是你的影子,你会长满这漫山遍野。”少年临走时如实说道。
大荒漫野荒地,唯独那一棵已经长出雏形的枫树孜然独立,扎根在空旷天地之中。
少年不知,在那些年里的旅途陪伴中,以他对万物特有的亲睐,那颗藏在怀中的枫子早已诞生灵智,只是还不会开口说话而已。
枫树茁壮成长,每日每夜都在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终于在千年之后,它幻化出了人形,是一位风情万种的妖娆女子,红衣裹身,枫叶如火。
她给自己取名灵枫,那是他从前告诉自己的名字。灵枫等了很久,依旧没能等到少年的归来。
此时,大荒枫林百里,开遍了漫山,开在了大荒最顶,她怕他找不到来时的路,想站在最高的地方,让他一眼就能看见。
风吹红叶,染尽天边,一年又一年,不变的是天上的晚霞都成了枫叶的颜色。
灵枫等的有些累了,她想离开大荒,去外面的世界找寻他的身影。可是大道在此的她又不能离开太远,而如今,沧海已经包裹这片桑田,大荒屹立在上,她画地为牢,苦苦支撑。
“以前是海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可现在我却讨厌这片海水。海风海浪太大了,它阻扰了我去看你的路。如今大荒之上都是漫山遍野的枫林,你怎的还没回来?”
“我不等了,我要去找你,如果我能走过这片沧海桑田。”
灵枫拼着千年的修为,以人形姿态,离开了那片大荒的红枫林,御风远去,迈过桑田,踏浪海外,向着沧海之外的大陆寻去。
等到灵枫找到神农部落时,她得知一个消息,当初那个少年早已死在了战场上。
原来如此,难怪他一直没有回来。
枫林成海,他不会再回来了。
死了,就可以不了了之。
那她这数千年的等候,岂不是荒唐一梦,啼笑是非?
灵枫觉得荒谬极了,她回到大荒枫林,不再生长,不再发芽,仍凭自身枯萎凋零。那繁花似锦的山野,处处洋溢着生机的枫林,在灵枫的落寞下,也渐渐变的枯黄凋谢。
某天晚上,灵枫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少年鲜衣怒马,伴随金戈铁马的响声闯进了她的梦中。
一如既往,他将她伸手揽过,抱在怀中,继而奔赴向着远方走去,踏浪追云,天涯海角。
两人携手作伴,少年依旧如过往一般,在她耳边呢喃他离开后遇见的各种喜闻乐见,分享他独自一人走过的那些旅程。
少年说,他会回来,不仅是回来看她,还要再带她一起去看遍这大千世界。
梦中,坐在少年怀中的灵枫泪流不止,她想答应他,可到嘴的话语却是“我走不了了,去找你的途中,我好像已经走到了尽头。”
少年对灵枫笑道“我可以带你来这,一定就可以带你离开,相信我。”
那一张笑容挥之不去,灵枫想要伸手触摸,却是落了个空。
“奶奶,要是他当年没有将我种在大荒该有多好,哪怕我不发芽,哪怕我就只是一粒种子,能一直呆在他的身边也很好啊。”灵枫躺在地上,浅浅说道。
麻姑摇了摇头,道“傻丫头,你不长大,哪有这些儿女情思,又如何会念想他来过的痕迹。”
灵枫笑道“也是,无他便无我,只是他来了一趟,却将我留在这里,这一生太苦了。”
我不敢说我想你,那些淌过沧海桑田的旅途,我逢人只是告诉他们我想去你在的地方。
你应该是记得我吧,那颗被你揣在怀中的枫树种子,被你埋在荒芜下的希望,带着你的憧憬,在大荒开出十里笙歌,如你所愿。
我做到了,你呢?
“奶奶,沧海上的永恒岛我曾听他说起有一种花叫双生花,我想吃下它,保存这片枫林。”
“双生花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吃的,若你自己吃下双生花黑白两萼,可是会变成双生花本体的。”
“就让我留在永恒岛吧,长眠不醒,枫林无他,也与我无关了......”
那个种树人,种下一棵枫树,枫树开成了枫海。只是后来种树人走了,那颗枫树也枯萎了,只剩大荒如火的枫林,依旧四季交替,再无生机。
有些人来过,却恨不得他从未来过。
有些人来过,种下希望,仍是空欢喜一场,荒芜之地最后仍是荒芜。
北溟鹏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很慢,石棺里的空心人早已不复存焉。
北溟鹏其实知道石棺里就只有一根枫木罢了,服过双生花的灵枫,已经成了花体的宿主,是双生花的诅咒或是她的执念。
北溟鹏看着汲清闭着眼的姿势,细细观察下,才发现她竟然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这丫头......难道我先前讲的都白说了?”北溟鹏哑然。
然而北溟鹏不知,睡过去的汲清做了一个梦,梦境里全是有关灵枫那些年一个人独自守候在大荒枫林的日子,一个人,一个信念,支撑着灵枫走完无数个春秋四季。
那里,汲清看的是忧郁同情,心里直呼难受。
等到后来,汲清发现梦境画面突变,她莫名奇妙就来到了长满双生花谷堆前,居中有一根枫木,在枫木的树干上,有几行小字赫然映入眼帘。
“三生石上刻三生,斩相思,恨别离,憎痴情。”
“双生花下诀生死,死花者,落忘川,血骨枯。”
“花锁枫痕,以我咒怨,怨我所爱,孤魂野鬼。”
汲清小声念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痛恨灵枫刻下的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