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有条小河,河边总是聚集着不少洗衣服的妇人。
沈秀抱着木盆,慢悠悠走到河边时,刚好听到邹氏在跟几个妇人说话。
河水流淌的声音也没盖过邹氏的大嗓门,“我就没见过这么偏心的婆婆,偏心老二就算了,现在连他媳妇也偏上了。我可真是命苦。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既然你婆婆这么偏心,分家算了。”
“对啊,你小叔子都娶妻了,这家也是该分了。”
邹氏原本是抱怨几句,听到分家二字,眼睛忽然一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分家呢。
“大嫂,你们说什么呢”沈秀端着木盆走过来,声音不大,可吓了邹氏一大跳。
邹氏满脑子都是分家的念头,乍一听见沈秀的声音,脸色都变了,“你,你怎么来了”
沈秀温柔地笑道:“我来河边洗衣服啊。没想到我一来就听到了你们在说分家的事。”
她的声音越温柔,听在邹氏耳里越渗人,她脸色慌乱地说道:“谁说分家了,我没说,你可不要乱说。”
邹氏是想分家,可她也知道公婆是不会同意的。所以这事只能暗中进行。如今被沈秀撞破,她自然有些慌乱,生怕对方会告诉给公婆。
沈秀只朝她微微笑了笑,露出一个我才不相信的神色,就又去了河边的那一头。
相比邹氏这边都是成亲好几年的妇人,河边的那一头却是以大姑娘小媳妇居多。
沈秀一过来,便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这些人被她吸引,一是沈秀很少来河边洗衣服,二是她身上穿的那件绣了花的衣服。
里长家的姑娘翠妮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沈秀的绣花衣裳,她直接端着自己的木盆过来问道:“你这衣裳哪来的”
沈秀含笑道:“是我自己绣的,好看吧!”
“你自己绣的”翠妮惊讶道:“你还会绣衣服”
其他人听到她们的对话,也围拢了过来。卫宴新娶的这个媳妇又懒又馋,今日破天荒地过来洗衣服就算了,没想到她还会绣花。
“我看不像是她绣的,多半是找人绣的。”说话的人是住在卫家隔壁的春花。
春花比沈秀要大上两三岁,她自小便爱慕有读书天赋的卫宴,可惜卫宴病重的时候,家里人死活不同意她嫁过去。如今卫宴病好,春花后悔得不行,自然也看沈秀不顺眼。
春花的名声要比沈秀的好太多,因此她这话说出来以后,好几个大姑娘看向沈秀的目光都带了点怀疑。
沈秀则坦坦荡荡地迎上众人的视线,认真解释道:“这如意纹确实是我绣的,寓意事事顺心,事事如意。这纹路你们看着复杂,其实只用到齐针和单套针两种针法,并不是很难。”
她这几句话说着简单,可听在别人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绣花在城里可能并不算是多稀罕的技艺,可放在卫家村这样的乡下地方,会一手刺绣活计,那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
众人听不懂什么叫齐针和单套针,她们只知道,沈秀能说出这两个绣花术语就说明她没有撒谎。
她确实会刺绣,而且技艺还不差。
又是翠妮第一个开口说道:“我就知道是你绣的。旁人那么说,无非是嫉妒罢了。”说完还斜着眼看了春花一眼。
春花没说话,她敢得罪沈秀,却不敢得罪翠妮。翠妮是里长家的姑娘,而且还许给了县城李衙役的儿子。乡下百姓畏惧官府,比起里长,春花更害怕翠妮未来的婆家。
春花不说话了,其他人也不会无缘无故跟沈秀过不去,反而拉着沈秀问东问西。沈秀把原来跟着寡妇学刺绣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翠妮听说沈秀不仅会绣这如意纹,还会在衣裳上绣更好的花卉,不由有些动心,便拉着对方去了个僻静的地方。
“你当真会在衣裳上绣花”翠妮一脸认真的问道。
沈秀猜到她是想找自己帮忙绣花,而这正是她来河边的目的。
“我手头工具不多,目前只能绣些简单的花卉,像是兰草、丁香、梅花。”沈秀也很认真的回答道。
翠妮道:“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家里给我说了个亲事,嫁妆倒是备得差不多了,可就是几件衣裳还没做好。”
事实上是翠妮不想让婆家低看自己,一定要照县城时新的样式做两件绣花衣裳,可是那样一来便要请绣娘,听说一个手艺好点的绣娘绣一件衣裳足足要二两银子的工钱。家里人都觉得有些浪费,不过衣裳而已,何必非要在上面绣花。
今日翠妮和她娘为衣裳这事又吵了一架,便赌气一个人来河边洗衣服,本来是散心的,没成想遇到了沈秀。
“我看你的衣裳式样好,绣的花纹也好,不比县城时新的衣裳差,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做几件衣裳,放心,我肯定会付你工钱的。”翠妮说完便等着沈秀的回话。
沈秀故作犹豫道:“其实我也很想帮忙,不过我还要帮忙做饭,估计没那么多时间。而且我手头没有鲜艳的绣线,就怕绣出来的花纹不会太好看。”
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人们一般都不怎么珍惜。
沈秀与顾客们打过那么多次交道,自然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应得太痛快,否则自己的绣技便卖不上好价钱。
只是翠妮不是她原来的那些顾客,没有听懂她话里的含义,反而认真帮她想解决的办法。
“想要鲜艳的绣线不难。”翠妮很快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我娘会做染料,我们可以自己染线。不过家里的染料都用完了,还得上山采那些新鲜的蓝草和紫草。”
沈秀被这一句话点醒了。她忘了这是自给自足的农业时代。乡下人家身上穿的衣裳不仅是自己织的,就连布都是自己染的。她完全可以跟着这里的人学会制造染料,这样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绣线了。
“那我们明天就上山吧!”沈秀说出口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兴奋了,便又加了一句话,“我嫁过来以后,还没去山里转过呢。”
翠妮也觉得这事宜早不宜迟,“那我们明天就去,天亮的时候我在这河边等你。”
有了第一单生意,又有了新思路,沈秀心情大好,在河边匆匆洗完衣裳,便回了家。
这时候已经日上中天,而卫父和卫平这两个下地干活的人从田里回来好一会儿了。
杨氏在沈秀回来之前,还以为对方懒病又犯了。直到沈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做饭,杨氏才没再说什么。
如今是四月中旬,正是青黄不接的日子。何况家里欠了那么多债,所以午饭和早饭一样简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沈秀空有不错的厨艺,却没能有机会发挥,只煮了锅杂粮粥,又切了一碟咸菜。
大人们都知道家里的情况,谁也没说什么,只有栓子喝了口粥便撇嘴道:“娘,我想吃肉。”
邹氏想都没想便照他屁股给了一巴掌,“吃什么肉,有粥喝就不错了。”
栓子哇的一下就哭出来了。
杨氏不悦道:“你打孩子干什么,两岁的孩子懂什么”
邹氏不敢和婆婆顶嘴,只好去哄儿子,可是哄来哄去也哄不好。
就在邹氏一脸焦躁之时,沈秀开口了,“娘,我看栓子是真馋肉了。”
杨氏没好气道:“家里哪有那个闲钱买肉。”
沈秀道:“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家里没有余钱买肉,不过我在娘家时,有次我大哥从山里采回来蘑菇,那蘑菇的味道不比肉差。”
杨氏皱眉道:“有些毒蘑菇吃了是会死人的。”
沈秀道:“我知道,我大哥跟我说过,也教过我哪些蘑菇是没有毒的。我想明天去山上转一转,要是遇到没有毒的蘑菇,就采回来一些,给大家打打牙祭,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逮到山鸡。”
她知道若是直接跟杨氏说去山上采蓝草,杨氏多半不会同意她花上一天时间去山里采什么做染料的蓝草。
正好栓子想吃肉,借着这个机会,自己采蘑菇的时候顺便把蓝草紫草一起采了。
果然一说到山鸡,栓子的口水就下来了,“鸡,我要吃鸡肉。”
杨氏到底心疼孙子,想了想道:“好吧,那你早去早回。”
邹氏原本还没什么想法,听到沈秀说到山鸡不由得有些心动,等杨氏同意后便道:“弟妹,我跟你一块去吧,多个人也多个帮手。”
沈秀才不愿意跟她一起去,带她去了,还怎么采蓝草紫草。她干脆地拒绝道:“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邹氏还想再说什么,沈秀忽然意味深长地一笑:“大嫂,今天我在河边的时候听到你……”
邹氏生怕她说出分家二字来,忙道:“既然弟妹愿意一个人去,那我这个做大嫂的就不掺和了。”
沈秀这才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邹氏微微笑了笑,有这个把柄在,她看邹氏以后还怎么为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