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寂静无比的山村,摩擦出一阵呼啸声。
杨柳低垂,柳枝随风飘扬。
绿芽从树枝中钻出,连成一串嫩绿。
两人安静的坐在杨柳下,相对无言。
“阿清,你启国话说得还不错。”林珩开始没话找话。
“啊……毕竟之前在那待过。”程慕清解释。
程慕清方才所说的话便是启国方言。
演戏嘛,就是要做全。
天地中,男人们赤?裸着上半身,插秧锄地,尽然有序。
这个时候的太阳还不算炙热,但他们却干得浑身是汗。
“王爷,你觉不觉得,很奇怪?”程慕清压低声音,“这个村子里,怎么看不到妇人呢?”
“或许是,她们的丈夫不让出门。”林珩语气平淡。
“那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不出来啊……”程慕清阐述自己的质疑,“这个时辰,应该用膳了。他们的家人,不送饭过来吗?”
林珩没接她的话,他有些呆愣的环顾了一圈四周,连一个送饭的影子都没有。
“或许……是他们吃的晚?再者,我们来的早?”
“不……”程慕清晃了晃头,却没说为什么“不”。
这群男人干活的时候,很是齐心协力。
而且,干活的时候,他们都不会说话,就是闷头干。
也不知道,这是不成文的习俗,还是……因为她与王爷的到来,才不说话的?
两人在树荫下等那群男人。
没想到,这一等,便等到了夜晚。
天色暗沉下来,原本蔚蓝的天空好似突然被撒了一层灰。让天空不再清澈,带上了几分阴霾。
“他们是在故意拖时间。”林珩忽然开口。
此时二人早已下马,靠在杨树下依偎。
“拖呗。”程慕清不在意的说道,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交给林珩,“如果有危险,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嗯。”林珩缓缓握紧匕首。
这段时间,他与言一念学了很多。现在想想,还都满脑子的各种拳法。
如果哪一天,自己能挡在她身前,替她挡去所有就好了……
望着匕首,他心中默默的想到。
“阿珩,发什么呆呢?”程慕清用胳膊碰了他一下,面上带着笑,“害怕了吗?放心,我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没……”林珩嘟囔着,“不用。”
“呵~”程慕清一笑,“那~我等着你保护我。”
林珩听出她言语中的玩笑之意,但还是默默点了下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人一直等到了天黑。
夜幕降临,那古铜色皮肤的男子才走来。
“这活实在太多了,这还没干完呢。”男子嚷嚷着,“要不二位去我家住一宿?”
“好啊。”程慕清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阿清……”林珩蹙眉,下意识拉住她的衣袖。
“怎么了?”程慕清看他,笑了一下。
她的笑带着由内而外的自信,让林珩打心底的,想相信她。
她一向如此大胆,但却每次都有大胆的底气。
林珩突然想起她叫今夕去找齐王府护院,心中踌躇,她是不是已经布局好了?所以才敢带着他独身来此?
“没。”林珩摇头。
程慕清起身,笑容不变,“那就叨扰这位大哥了,敢问你叫?”
男子细细品味了一番,方才明白她是在问自己叫什么,他笑了一下,“我姓李,你叫我李大哥就好。”
“李大哥!”程慕清脆生生喊他一声。
男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转身带路。
程慕清走了两步,发现林珩没跟上,她略带疑惑的转身看去。
见少年一脸哀伤,目光忧郁的望向她,“李大哥……”
“……”
“快走了。”程慕清摆摆手,“别在意这些细节!”
她说的是启国方言,林珩能听得懂,但他心中还是不舒服。但他还是明白的,现在这种情况,不是耍小脾气的时候。
他抿了抿唇,阴着脸走过去,侧身横在程慕清与李大哥中间。
他仿佛是块墙,只要李大哥想寻程慕清说话,便被他遮住了视角。
最后,李大哥索性也不问了。
几人沉默着,一路走到一处小屋。
小屋黑漆漆一片,林珩不由自主的朝程慕清靠近了些。他牵起她的手,目光变得十分谨慎。
“没有蜡烛吗?”林珩问。
“咱村里哪有蜡烛这新鲜物?”李大哥笑道,他打头走在前方,推开院门。
天色太黑,程慕清看不清院内的布置,脚步下意识顿了顿。
“二位快请进。”李大哥说着,又朝院内喊了一声,“翠兰!”
房门响了一声。
紧接着,露出一黑影。
黑影手上挑着一根长棍,棍子末端系着布袋,布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光晕渲染在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柔和。
女子看上去三四十岁,面容憔悴,满眼疲惫,脸上还有几道皱纹。
“大婶好。”程慕清打招呼。
女子身子一愣,撇了她一眼,没说话。
这一眼,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程慕清甚至在这复杂的情绪中,看出了一丝同情?
院子坐落位置偏僻,男人一再邀请二人进屋,女子一言不发,垂着头站在门口。
黑夜幽深,漆黑一片,像是被天神覆上了一层黑布。
夜风浮动,吹得树枝相互打架,发出沙沙声。
“我们还是走吧。”林珩感觉有些不安,想拉程慕清离开。
但面对如此诡异的情景,他并不想再待下去了。
“等等。”程慕清拉住他的手,压着声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这样,太危险了……”林珩抿唇,感觉像是有石块压在胸口,很压抑。
“或许,你该尝试着,走出舒适圈。”程慕清说了一句,便率先向前走,“今晚要住这吗?可似乎没房间啊……”她微微眯起眼,伸着脖子,朝房间看去。
“自然有的……”李大哥忽然露出一抹笑容,他一步一步往后退,摸索到一根木棍。
“请进。”翠兰突然开口,“你们吃过饭了吗?我给你们拿一些……”
“不必,我们带干粮了。”程慕清笑着晃了晃腰间的粮食袋。
“屋子太小,住不下你们。”翠兰声音发颤,“既然你们带粮食了,便出去吧!”说着,她象征性的轰二人离开。
程慕清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表情,一点点往后退。
“翠兰。”李大哥突然开口,他声音沉重又带着几分刺人的冷漠。
翠兰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番,额头沁出一丝冷汗。
“大婶怎么了?”程慕清开口,好奇的眨巴了两下眼睛。她耳朵微微动了两下,地面微微震动,似乎是有人突然这方向跑来了。
黑暗的环境下,反倒让她的耳朵更灵敏了。
“快走!”女人突然尖叫出声,“他要吃了你们!”
程慕清下意识抓紧林珩的手腕,但她还是压住了自己想要跑的冲动。
这间院子虽然偏僻,却没有一丝血腥味。女人眼中虽然带着恐惧,但看向男子的目光只带着深深的恨意与不甘无奈。若男人是杀人犯,那么多少也该带着些恐惧。
她迅速思考一番,面上轻松一笑,“大婶,这么晚,你不要吓唬人啊。”
“让二位见笑了。”李大哥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二人进屋。
程慕清微微颔首,没多说什么,往屋子走。
木门敞开,因为没有烛灯,显得幽深黑暗无比。像是一个无底的洞穴,会将人吞的一干二净。
程慕清轻轻将手搭在腰间,淡定向前走。
“不要!”身后的女人突然呼喊出声。
程慕清回眸,正好看见李大哥一把捂住女人的嘴。
女人挣扎着,但男人却捂得更紧了。
“李大哥!你这样会捂死人的!”程慕清喊了一声。
但李大哥却没有因此停手。
“放手!”程慕清看不下去,两三步上前,一把拉开他的小臂。
女人踉跄两步,大口喘着粗气。但她没停下来休息,而是抓住程慕清的手,瞳孔乱颤,“快……快走……”
“我不走。”程慕清唇角微微一勾,拍了拍她的肩膀。
女人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她。
“唉,老妹,别打理她,她这不好使。”李大哥指了指脑子,“她孩子前两年没了,受刺激了。”
程慕清“嗯”了一声,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万千思绪。
女人抓着她的胳膊,越抓越紧,喘着粗气。
“进屋吧。”程慕清柔声笑了笑。
女人眼底充满了绝望,跟在她身后,随她走入房间。
屋内漆黑一片,唯有萤火虫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窗外月色狡黠,程慕清掏出火折子,吹出一丝亮光。
“实在抱歉,屋中没有蜡烛。”李大哥说着,掀开里屋的帘子,“来,住这间吧。”
程慕清刚上前两步,便觉衣袖被人拽住了。
她回眸,发现竟是翠兰与林珩同时抓住了她。
她对二人一笑,看上去自信满满。
踏入里屋那一瞬间,李大哥突然放下帘子,从身后抱住了程慕清。
程慕清不光不忙,脚下用力,踩在对方的脚指上。
“嘶——”李大哥倒吸一口凉气。
还未等他开口,对方大力掰开他的手,一个膝盖猛击胯下!
淡碎!
程慕清眼疾手快,迅速往他嘴里塞入一块破布,让他无法喊出声。然后又从房间中找来粗绳,麻利的将他绑成螃蟹。
帘子被掀开,林珩与翠兰站在门口,呆呆的看她。
“进来坐啊。”程慕清招待着,像是把这里当作自己家。
“你……”翠兰脸色微微发白,神色看上去有些恍惚。
“怎么了?”程慕清笑着问她。
翠兰摇头。
程慕清起身,准备往外走。结果翠兰忽然挡在她面前,摇着头。
“外面还有人守着,你不能出去……”
“嗯。”程慕清点了下头,“我也没想出去啊。”
“你?”
“大婶,我有问题想问。”程慕清说道,“你认识荀佳吗?”
听到这个名字,翠兰明显身子一僵。
“怎么了?”程慕清看出她眼底的恍惚,知道她必定是认识的。
“她……不是死了吗?”翠兰喃喃,“你是她的家人?如果再早些来……就好了……”
“死了?”程慕清声音中带着疑惑,“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在哪?”
她一下子提出三连问,让翠兰有些不知所措。
她想了一会儿,说道,“就是前几天的事,是早产。”
“早产?”程慕清大脑瞬间空白。
荀二不是说他家闺女刚及笄吗?
“嗯……她跑了,婆家去追,她就从山上滚下去了。”翠兰眼中流露出些许同情,“孩子没了,她也……”
怀孕时期的女子都很脆弱,更不要说年龄尚小的荀佳。
程慕清眼底流露出一丝厌恶,“她是被拐到此处的,那家人难道不知道大晋律法中,有一条是,买卖同罪吗?”
“山高皇帝远,知道,又怎样?”翠兰张了张嘴,“这个村子女子少,他们便想出买媳妇的方法。但为什么少?他们不知道吗?”说到这,她目光变得异常冷,就连身子都在发抖,“还不是因为他们认为女孩没用,剩下的女孩都被埋了……”
“这些,根本没人管是吧?”程慕清抿了抿唇。
“在这偏僻的地方,不要指望官府。”翠兰道,“前几日,官兵来了,可不还是被挡了回去?”
程慕清抬眸看她,心中明白应该是京兆府的那群人。
“姑娘那日不在,没看见那混乱的场景。”翠兰说道,“村中所有的男子横在村口,咬定没有荀佳这个人。官兵想进村一探究竟,结果被这些臭男人挡住,那些人表示,要想过去,必须踏过他们的尸体。”
“民不与官斗,他们也太大胆了。”程慕清说道,“就不怕官府真动手吗?”
“那他们也不可能杀了全村的人啊。”
杀一个,都可能被弹劾下来,更别说一大半村人。程慕清叹气,头脑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荀佳生前,可有说什么?”
“我与她并不熟,只是能说上几句话。”女人摇头,“事实上,这个村子,都没有那个女人和哪个女人相熟。我们被买来,就一直被关在这屋子中,就连洗衣都要被婆婆看着。我还好,我没有婆婆……但村中的人都是一条蚂蚱上的,即便没有婆母看着,还有其他人。我逃不出去,但却也比寻常人家要自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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