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清表示药不是自己给的,贺千元便没再追问了。
几人一同走,贺千元没跟两人回齐王营地,而是回到金鹰司所在营地。
刚回到营地,她便听说自家大哥贺才俊跟着似王去干活了。
她没什么兴趣,直接回帐休息了。
时间过得很快,连着几日的大太阳,天气越发闷热了。
程慕清本就不爱出门,现在更不爱出了。
似王也在这大晴天中,带着灾民一同锄地盖房。数万灾民更是对其恭恭敬敬,满眼崇拜。
程慕清夫妻二人对此没什么兴趣,天天待在营帐中看书。有时候,小花或者贺千元会来坐一会儿。他们谈的也都是关于似王的事情。
什么带领灾民将灾后的残骸整理出来,又进行废物利用,重新搭建了新棚。或者选取了最肥沃的土地,扬下桑苗,就等来年换钱……
程慕清常听说这些事情,终究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穿上了又脏又破的衣裳,将一头秀发用头巾绑好,又在脸上摸了两把土,走出营帐。
她身侧,跟着个比她更像灾民的林珩。
林珩虽然现在身子长些肉了,但在同龄人中,还是那种柔弱不堪的类型。
“怪不得你之前扮成乞丐,赵良旭都没有一点怀疑。”程慕清上下打量着他,“真是太像清苦百姓了……”
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富贵样。
林珩眨巴着眼睛,静静的看着她,然后对她傻傻一笑。
“现在更像了……”程慕清默默念叨着。
“嗯?”林珩没听清她说什么。
“走吧。”程慕清挎起他的胳膊。
两人走出营帐,站在帐外的今夕与明晨看呆了片刻,心照不宣的聊起了天气。
今夕:“今儿天气真好。”
明晨:“嗯。”
……
灾后,曹达与前任户部尚书已经将此整顿的差不多。似王的到来,也只是稳固这一切。
如今灾民已不在似王刚到时,设立的营地中休息了。他们已各自搭建属于自己的小房。
小房略有些简陋,就是用石砖砌好墙,然后用木板封顶。
程慕清与林珩行走在田间小路上,便看到了许多这样的房子。虽然简陋,但也比和一大堆人挤在一起好。
田间,有无数百姓弯腰插桑苗。
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看上去已经从灾难中走出。
似王便站在不远处,微笑着与插秧的百姓说着什么。
他那副样子温柔和善,宛如一尊救苦救难的菩萨。
“一看就是装的。”程慕清忍不住说道,“你瞧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泥,也没有一点风尘。他那玉冠还立立整整的待着呢。”
一遇到似王,程慕清便止不住自己想要吐槽的心。
她也知道,背后说人坏话不好。但她,当着面,这些话也是该说便说。
她讨厌似王,林珩是知道的。
于是,他便就跟在一旁低声附和。
但事实证明,不能背后说人坏话。
两人还没说完,便察觉似王目光向二人这边瞟。
程慕清倒不怕偶遇,就是自己与林珩穿的这般破烂,被他看见免不了一顿讥讽。
“阿珩,别看!”程慕清长臂一挥,直接将他搂入自己怀中。
林珩猝不及防的跌入她的怀中,双手下意识握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但由于他个子高,腿半弯曲着,姿势很奇怪。就像他晕倒的前一刻,抓住了程慕清的衣服,而后双腿无力的跌跪在地……
“哎呦。”程慕清也发觉自己反应有点大了,她连忙搀起林珩,“没事吧?”
“没事。”林珩默默起身,对她一笑。
“唉……我这人,就是太鲁莽。”
“你已经好许多了。”林珩温声道,“每天谨慎一小点,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程慕清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安慰的人话,这要是没有人,她估计都会跳起来,亲他一口了。
“小伙子没事吧?”
程慕清还沉静在幻想之中,忽然被听有人在一旁说话,连忙反应过来,转身看去。
只见来人是一名老妇人。
老妇人看上去已年过花甲,满脸都是凹凸有致的皱纹。她浑浊的双眼透着一丝担忧,“我刚看小哥摔倒了……”
“没事。”林珩默默回她。
“也是可怜孩子啊……”老妇人重重叹了口气,弯腰拍了拍他膝盖上的灰尘,“这瘦的……可怜见的……”
“没……”林珩不喜欢她碰自己,身子往后一退,往程慕清身边缩了缩。
那老妇人也不尴尬,而是佝偻着身子,“你们来也是找似王殿下讨地种的?”
“嗯……嗯。”程慕清点头,“似王殿下,真的给吗?”
“自然真的。”老妇人笑笑,“他会按照人口给……看你们是夫妻吧?夫妻能得两亩地。来年盈利后,似王殿下也会将钱分给你们……”
“可现在都种桑苗,粮食怎么办?”程慕清问,“似王殿下会一直提供吗?”
“这件事,似王殿下已经说过了,不用我们管……总归是,少不了我们的。”老妇人又笑了,“似王殿下是个好人,你也看到了,大坝修筑好了,这些房子都是他带着一起规划的……现在又给地种田……多好啊。我们只需要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平平安安过完下辈子。说实话,自从地龙翻身,我这老婆子就觉得,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就是就幸运的。”
程慕清只是笑笑。
“你们吃过了吗?”老妇人目光又转向林珩,“粥铺还开着呢,小哥你若是饿了,便去喝点吧。似王殿下的侍卫也都是好人,他们看见你这般瘦,肯定会给你多盛些的……”
她盯着林珩,许久,又叹了口气。
程慕清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她默默站了片刻,又听——
“我孙儿和你一边大……”想起伤心事,老妇人泪眼婆娑,哭出了声。
“你?”林珩一愣。
“婆婆,你没事吧?”
“孙!孙儿!是我这老婆子害了你!”老妇人似是受了什么刺激,双手死死抓住了林珩的小臂。
她双目瞪得滚圆,抓他小臂的手十分用力,
“孙儿!对不住!”老妇人将头顶在他身上,老泪纵横。
“婆婆?”程慕清伸手想将她拉起,却发现这老妇人手劲格外的大。她又怕劲使大了,扯疼她。
就在她想办法时,上来一对中年男女。
中年男女架起老妇人,掰开了她的手。
“对不住,对不住,老人灾后受了点刺激。”中年男人对二人道歉,“地龙翻身时,孩子用身体护住了老人。所以老人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孙子……”
他满脸沧桑,下巴处更是仗着茂密的大胡子。
失去孩子,是每个父母的伤疤。
提起这个,一旁的中年妇女,也开始抽搭了起来。
中年男子撑着苦笑,拍了拍自家媳妇的肩膀,便与她带着老人一同离开了。
周遭瞬间一片安静。
程慕清看向林珩,发现他也正在看自己。
“阿珩。”
“嗯。”
“你被当成孙子了。”程慕清笑了一下,但这笑容转瞬即逝,化作悲凉,“都说一切都会好……但失去家人的痛,却是永远都不会好的。”
她再次抬眼看向田间劳苦的百姓时,忽然感觉,他们都在强撑笑容。
那些笑容都不达低。
纵然生活得到改善,一切都在欣欣向荣。可身边少了一同分享的亲人,到底还是一种难言的悲伤。
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悲伤会得到缓解。但每每回想起来,却依旧会带着些痛。
“别看了。”林珩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向别处走。
“哦。”程慕清跟着他,任由他攥紧自己的手,任由他带自己去往天涯海角。
“阿清,你跟我说过,没有谁离不开谁。”林珩道,“他们会满满走出来,会有更快乐的未来。”
“嗯。”程慕清应声,“别担心,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林珩脚步一顿,他转身看她。
“什么?”
“其实,我见证过很多死亡了。”程慕清道,“小时候,我见过我家大犬死。长大后,我看见过战友死在我面前……在启国,我也见过……我好友的死。”
“你的……好友?”林珩迟疑的问出声。
“嗯……她是一个小妃子。是我在冷宫到处找你时,遇见的。”程慕清垂着眼眸,“她长得很漂亮,启国皇帝却是个畜生……总是给她画浓妆,大冬天让她穿薄纱,还不给她吃的。我一开始觉得她可怜,便时常藏些食物带给她……”
“她那个人沉默寡言,一开始与我什么话都不说。我就算挨她挨近了,都会惹来她的不爽。但她是个很有耐心的倾听者,会听我说在宫里遇到的糟心事。我一直将她当作倾诉对象,她估计也是把我当作冷宫中唯一能让她不寂寞的人吧?”
“直到有一回,她又穿着单薄的衣裳,被太监从启皇帝那送回冷宫。她生病了,我猜是被冻的……我在冷宫照顾了她一宿。她还挺害羞,都是女子,还不让我碰。”
“我只是想摸摸她的头,看烫不烫,结果都被她一手甩开。”程慕清说着说着,唇角弯曲了一下,“但她虽然倔,但却知道我是好意。从那之后,她便不再对我冷着脸了……但虽然不是冷着脸,却还是有些别扭。我能看出,她喜欢我到她那去。但她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她对我很好……她嘴上不说,却时常给我带,她从启国皇帝那顺来的水果、衣服……启国皇帝对她虽不好,却也没打算让她自生自灭。有时候,也会大发善心,赏点什么。我记得,赏得最多的,就是胭脂水粉……”
“我当时想,等一切都安定下来,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武安侯府。然后……给她找个如意郎君,让她过正常人该有的生活。可……”说到着,她眼神暗淡,“她却死在了那个冬天。启国那阵子天灾人祸并起,皇城闹起了瘟疫,她也死在了那场瘟疫中。”
暖洋洋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却觉得手脚发寒。
“我一直将她当作在启国唯一的慰藉,没想到她就那么死了……”程慕清长长叹出一口气,“我当时很伤心,便一直没再踏进冷宫了。”
“你……”林珩迟疑的开口,“你见到她的尸体了?”
“没。”程慕清笑了一下,她没敢看。
“那你怎么知道,是她呢?”
“冷宫中,有三位妃子。我认识的那位,与死去的妃子年龄一样……都是十四。”程慕清道,“而且,我也遥遥望了一眼。那妃子被人抬出去掩埋,我看着,身形的确是她。”
林珩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他觉得一切都很荒唐。
他一直猜想,她不来找自己,是因为太忙忘记了自己,又或者被限制进入冷宫。没想到,是因为把自己当作那狗皇帝的妃子,还以为自己死了?
呵~还真是意外。
他哪里像女子?
不过是……瘦弱了些……
“阿珩?”程慕清见他面色复杂,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林珩扯了扯唇角,对她展颜一笑,“没什么……”
想起自己当年被启国皇帝折腾的鬼样子,他觉得,自己还是将错就错吧。
自己本就不是她喜欢的模样,若是知道自己曾经瘦弱不堪、任人宰割、如女子般,肯定会介意吧?
“说起来,你在冷宫哪个位置?我找了好几圈,也没见过你。”程慕清一改愁容,笑着看他。
“我……”林珩略有些迟疑,他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发涩,“我被关起来了,你找不到我。”
“嗯……”程慕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启皇帝藏的够深啊……我前前后后出入冷宫数次,都没找到你。”
那个时候的启国已有将颓之势,皇城内人心惶惶,宫规早没了一开始的森严。
……
因前几日的暴雨,田间小路上的地面很是潮湿泥泞。
两人走了一会儿,走到一石墩处,做了一会儿。
这里还坐着其他灾民,他们刚插完桑苗,正休息着。
阳光炙热,有几名妇人聚在树下乘凉。
程慕清听见他们在讨论那个疯了的老妇人,还听见他们在说似王英俊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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