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未最不喜欢的就是过中秋节,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觉得中秋不团圆,就没必要过。
毕竟妈妈已经走了快两年了,再加上去年,苏子未最好的朋友因为得了罕见的先天疾病也去世了,他觉得自己一下就长大了。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母亲,这两年间苏子未过得很煎熬,甚至连性格都变得有些孤僻了。本来活泼开朗的他,这两年说的话屈指可数。
而且……仅仅两年而已,他爸怎么就跟另一个女人好上了?那女人还带着个三岁的孩子,这让苏子未更加没法接受。
那个叫陈婷的小女孩,拿着一个小兔子灯站在苏子未面前,笑脸盈盈的。
他爸说,过段时间就把他们母女的户口过户过来,以后陈婷就改名叫苏婷了。
和苏子未一个姓,是苏子未的妹妹了。
可看着一脸无辜的小女孩抬头看着自己,苏子未只觉得很烦躁。
“哥哥,你要兔子灯吗?”三岁的陈婷说话还不是很利索,奶声奶气地说着,递过了自己最心爱的灯笼。苏子未瞥过头,不想搭理她,陈婷又抱着他的腿说:“哥哥陪我玩吧……”
“谁是你哥哥?”苏子未有些怒道,“你不要乱叫,你和我没关系!”
陈婷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后妈王悦也被吓到了,但除了抱着哭泣的孩子,却什么都不敢说。
“子未!”在一旁的老爸大惊道:“你怎么能跟妹妹这么说话?”
苏子未很倔强地看向他爸:“你们是一家人,我不是。她也不是我妹。”
“苏子未!”
还不等老爸拉着他教育一顿,苏子未已经转身夺门而出。
去他的中秋,谁爱过谁过!没有妈妈的他,过什么中秋!
当然,在同一个城市的另一个地方,也有着和苏子未一样不愿意过中秋的孩子。
一个头发梳得齐齐整整的男孩子,坐在一张很长很长的红木桌前,他左手拿叉右手拿刀,面对眼前高级的海鲜料理,却丝毫提不起兴趣。他似乎是没有任何喜怒哀乐一般地等着管家往他的杯子里倒着果汁。
“小昱,快吃呀,怎么了呢?”妈妈在桌子的另一头,轻轻地用食指叩了叩桌角,“你是不是想姐姐了?”
这个叫贺昱的男孩子并没有说话,年仅八岁的他,看起来比同龄孩子都要成熟一些。
“妈妈说了,姐姐不能在国内呆,姐姐必须要去国外。我知道你不愿意过不团圆的中秋……”
“那爸爸呢。”贺昱忽然冷冷地开口,“爸爸为什么也不在?”
妈妈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爸爸和爷爷都很忙,他们要忙公司的事……”
贺昱忽然用刀子狠狠插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机械式地嚼了起来。他妈妈见状,又抬手吩咐管家过去给他擦擦嘴。
“小昱,你现在晚上还睡不好吗?”妈妈问道。
贺昱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吃着他不愿意、却不得不吃的饭。
妈妈问管家:“小昱的心理医生什么时候来?”
管家看了看手中的表:“还有半个小时,夫人。”
听着妈妈和管家的对话,贺昱的眼神沉了沉。但是作为一个拥有极高涵养的世家少爷,他能做的只有沉默,听话。
但谁也不知道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
在接连几年的失眠、梦游,加上心理医生的压力之下,中秋节这晚,早早被安排上床睡觉的贺昱终于爆发了。等到所有佣人都走出房间,贺昱忽然跳下床,他光着脚打开屋子的窗户。他的房间在三楼,但是他却不管不顾地从窗户爬了出去。沿着房檐小心翼翼地走着,终于走到了墙角的水管处。
他扒着水管从三楼滑了下去,然后疯了一样地飞奔向了庄园的大门口。
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他就是很想逃离,逃离这压抑的一切……
苏子未从家里出来后,一个人走了好远。一路走来,他看到中秋佳节人们团圆的喜悦,看到有人搬着板凳拿着月饼出来赏月,看到有小朋友们提着灯笼在街上四处跑着。他们的妈妈跟在身后,几个好友邻居成群结队地聊着天,看到孩子跑远了就会喊两句。
可他跑得再远也不会有人喊他、让他小心点,让他别跑太快……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空地。这里本来要开发成公园,但是因为开发商的问题,项目暂时搁浅了,便成了一片安静的、长满杂草的地方。
但这种空旷的地方赏月确实格外的好,没有城市里的光污染,反而能看清月亮。
苏子未找了几个废弃的水泥柱子,爬上去坐了下来。
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家人,不需要团圆。苏子未抱着膝盖安静地坐着,月光的银晖洒落在他身上,仿佛勾勒出了一层发着光的轮廓。
就在这时,苏子未听到空地的另一边有窸窸窣窣的草丛响动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便看到一个黑影朝着他这边跑了过来。
“谁、谁啊!”苏子未吓了一跳,这大半夜的不会有鬼吧!这附近也没有灯光照明,实在看不清来者是谁,跑得这么快,不会是什么都市怪谈里的怪物吧——苏子未想着那个黑影要是再朝着他跑,他就拿起地上的板砖砸它!
没想到,黑影确实没有停,还在朝他奔跑而来。
“你在过来,我可就砸你了!”苏子未说着从身边抄起了工地的石砖。就在这时,那黑影忽然发出了声音——
“救命啊!有老鼠在追我!!”
“?”苏子未一愣,睁大眼睛,黑影越近越能看清被月光照亮的容貌,居然是个人。还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儿。
正是贺昱。贺昱穿着睡衣光着脚,一脸惊恐地边跑边喊着:“这草丛里有老鼠,有老鼠!”
苏子未一下被逗乐了:“废话,这里不止有老鼠,还有蟑螂,还有蜈蚣呢!”
“啊?”贺昱大惊失色,脚下就跟踩到了火苗一样胡乱蹦了起来,生怕真的踩到了蟑螂。
苏子未哈哈的大笑了几声,朝着贺昱伸出手:“来,上来。”
贺昱想都没想,抓住苏子未的手跳上了水泥柱子。
草坪上窸窸窣窣了一阵,老鼠的影子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苏子未大笑起来:“你一个男的居然怕老鼠!你行不行啊?”
贺昱惊魂未定,拍了拍胸脯,盯着草地,发现没有动静了,他才在水泥柱子另一边坐了下来,并且神色很快地恢复如常……或者说,直接变得没有表情了,好像刚才那个惊慌失措的人不是他一样。贺昱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说道:“我家从来没有老鼠这种东西,我没见过……没想到那么丑。”
苏子未嘁了一声,打量起旁边的男孩。
“你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你不会被人追杀吧?”
贺昱嫌弃的看了一眼苏子未:“谁会追杀小孩子?”
苏子未哈哈笑道:“老鼠啊!”
贺昱:“……”
苏子未笑够了,便抬头看了看月亮,说:“你不会也像我一样,是离家出走的吧?”
贺昱没吭声,他的视线还在盯着草坪,生怕一会又蹿出什么老鼠来。
苏子未侧头看了男孩一眼,忽然抬起脚,把自己的鞋脱了下来,递给了他。
贺昱愣了愣:“什么意思?”
苏子未说:“给你穿啊,你光着脚,应该怎么也不敢再走出去了吧?”
贺昱愣了一会,别扭道:“那你穿什么?”
“我又不怕老鼠。”苏子未拍了拍胸脯,“你穿吧,咱俩脚应该差不多大。”
贺昱这才接过苏子未的鞋,默默地穿上了。
“所以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啊?”苏子未好奇地问道,“我以为中秋节自己跑出来的只有我一个呢。”
贺昱穿好了鞋子,甩了甩脚,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说:“因为我不过中秋节。”
苏子未迟疑半秒,惊喜地站起来,大声说道:“咦,好巧啊!我也不过!”
“哦。”贺昱似乎对旁边的人过不过中秋并不感兴趣。
“既然你也不过,我也不过,要不以后中秋,咱俩就一块过好了。”苏子未兴致冲冲,“我不是说过中秋啊,我是说咱俩可以在中秋节这天一起玩儿啊!”
贺昱很嫌弃地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半天闷声说道:“不要。”
“啊?”苏子未略有失望,“为什么呀。”
贺昱盯着脚上的鞋子,说道:“我出不来。”
苏子未歪了歪头,并不明白身边这个男孩的意思。
两人在空地里坐了一会,忽然听到远处有汽车、警车、还有人群的声音。隐隐听去,似乎有人在喊“少爷”。
苏子未指了指远处的光亮,问道:“不会是找你的吧?”
贺昱摇了摇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要走了。这个鞋,怎么还你?”
苏子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无所谓啦,不用还了。”
“哦。”贺昱别扭地看了苏子未一眼,“……谢谢你。”
苏子未笑道:“不客气。”
苏子未记得,那个男孩跳下水泥柱子,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开了,很快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之后究竟那些来找他的人究竟有没有把他抓回去,那他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苏子未的爸爸娶了后妈以后,他一个人过的第一个中秋。
但好像也并不是个很糟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