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飘着雪,柳穗穿着一件青色的夹棉短袄,下身是同色的百褶裙,头发简单用一根木簪子固定,如此朴素的打扮,放在哪个村子里都不显眼。
但是偏偏,她站在廊下,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忽视她的存在。
羊胡子衙役不自觉的放缓了语气。
“柳三娘,你说如何?”
柳穗道:“若是从我家没有搜出那黄小姐的镯子,我要反告黄小姐诬告!”
诬告是要被打板子的!
一个女儿家,被扒了外衣,只剩下中衣趴在凳上,被里里外外的老百姓围观打屁股,就算是不疼,这名声也没了!
羊胡子衙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你一个女人家,怎么这般狠心!”
柳穗冷笑:“怎么,她能诬告我兄长,我还不能反告她?难道说,这县衙只管她黄小姐的事情,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冤屈就没有人管了?”
她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身后大雪飘飞,身上锐意不止。
“若真是如此,我就携家中老小,上京城去敲鸣冤鼓,到大殿上好好问问当今圣上,我们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一声喝下,羊胡子衙役竟然不可控制的后退了半步。
吓的。
这柳三娘当真是气势太盛!
院子里的人都情不自禁的退开,柳穗身侧空了一块出来。
她侧开身,让出路:“众位大人,请吧。”
羊胡子衙役站在院子里,顿时进退不得。
这要是真的没有搜出镯子,柳三娘要到县衙去告黄小姐咋搞?
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人还不知道吗?那黄小姐就是县令的侄女啊!
真要是出了事情,他们绝对会被迁怒的!
可是不去搜,黄小姐交代的任务又完不成……
他捏着腰间的剑柄,顿时两难。
“我前几日听柳老大他媳妇说了,柳老大不是给她买了个镯子?是不是就是黄小姐的那个?”这时候,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所有人都看过去,竟然是柳春花。
大柳氏气得脸色扭曲,抄起棍子就要冲过去揍人。
“好你个柳春花,你之前把我家栓子和小妮子弄丢了我还没有跟你算账,你倒好,现在又来祸害我们家!你咋那么贱呢!是不是就是欠收拾?”
柳春花吓了一跳,看到周围的人顿时又有了底气,喊道:“你儿子自己偷了东西还不准人说了?再说了,你家娃不是回来了吗?”
“你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够了!”几个衙役被吵的不像样子,赶紧喝道。
柳春花其实也怂的很,顿时就住了嘴。只拿眼睛狠狠的盯着大柳氏。
大柳氏气不过,直接将手中的棍子朝着柳春花的脑袋狠狠砸过去。
柳春花疼的嗷的一声窜的老高。
偏周围的村民们看到她也极为不耐:“春花,你就消停点吧,柳家要是真出了事,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处!”
柳春花张嘴刚想说些什么,眼睛一转,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几个衙役瞧着现场闹腾的不成样子,顿时全都黑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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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说】
“不管如何,柳老大,你必须要跟我们走一趟。”羊胡子说着就伸手去抓柳老大。
柳大嫂立刻拦在柳老大跟前,她脸上还带着泪,哭喊道:“我们当家的没有偷东西,他给我买的镯子在这里!你看啊!就是个普通的镯子,哪里值得一万两!”
她手腕上的青绿色的镯子就这么映入大家的眼帘。
镯子这个东西,不是珠宝阁里耳朵掌柜,或者大户人家的姑娘小姐,大多数人都是看不出好坏的,但是柳大嫂手上这个坏的太明显了,上头不仅有裂痕,还有杂质,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说是一万两,一两银子估摸着都没有人买。
柳大嫂镯子一拿出来,周围人就翁的一声议论开了。
“这是人家柳老大给他媳妇买的便宜货吧。”
“就是啊!他要是偷了人家的镯子,还给媳妇带这种东西?”
“咱就说柳家如今又不缺发财的路子,柳老大何必去偷东西?再说了,他平日里就是个踏实干活的,别说偷东西了,连干活都不会偷懒!”
……
柳家人听到周围村民的支持,顿时更有底气。
柳大嫂急切道:“我们当家的真的没有偷东西,你们不能带她走!”
羊胡子的衙役已经不耐烦了,东西找不到,要是人也带不回去,只怕他们回了衙门就得丢饭碗,当即就招呼人直接去捆柳老大。
“说甚废话,直接捆了带到衙门里,等县令大人发落!”
柳家人一听这话就疯了,柳大嫂更是一副谁要抓她男人她就和谁拼命的架势,羊胡子衙役眼神凶狠,蹭的一声,抽出腰间的长剑,直指柳老大:“你们再闹,我现在就砍了他!”
“住手!”柳穗和杜飞同时喊道。
杜飞看了一眼柳穗冰冷的神色,趁着事情还没有更糟糕的时候,赶紧开口:“王大,你忘了县令的交代吗?只是让我们抓人没让你杀人!再说了,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柳老大偷了东西,若是他真是被冤枉,只怕少不得也要告你一番!”
这一番连敲带打成功让羊胡子衙役迟疑下来。
杜飞又快速对着柳穗说道:“你们放心,只是叫过去问话,如果柳老大真的没有偷东西,会把他送回来的。”
柳穗并不放心,衙门里头水深的很,若是县令偏听偏信,屈打成招怎么办?
但是既然人都已经拿着刀上门了,今天不让柳老大走肯定是不行的,除非她们一家子要造反不成!
她垂下眼帘,挡住眼中沉沉怒意,侧身让开路。
“那我兄长就劳烦杜衙役了。”
杜飞拱了拱手,亲自上前,招呼着柳老大走。
他没有绑着柳老大,已是很给了他体面。
柳老大回头看了家里人一眼,然后落在柳穗身上,轻声道:“穗穗,我妻儿……就拜托你了。”
柳穗扯了扯唇角:“大哥你说什么胡话,你只是被叫到县城问话,最多明日就回来了。”
柳老大眼神一闪,应了一声,跟着衙役们走出了院门。
柳家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忽的响起一个抽泣声。
柳穗回过神,柳大嫂用袖子捂着脸,蹲在地上哭。
大柳氏浑身瘫软,靠着椅子缓缓坐。
“哭个屁!晦气!”
柳穗转过身,看到院外还站着许多村民,愣住,拱了拱手:“今日我家有事,不做生意了,大家都散了吧。”
哪知这些人不仅不走,还开口问道:“三娘,你若是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柳老大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肯定不会偷东西,明日若是柳老大还没有回来,咱们就一同去县衙,我要去给他作证!”
“对啊!咱们老百姓没别的本事,就知道一个理,同宗同族,理当互帮互助!”
“没错!今天柳老大能被人随意污蔑,下一次若是到了我们头上该怎么办?”
……
柳穗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庞,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句话。
今日我等若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则无人为我摇旗呐喊。
在这个阶级等级分明的时代,底层老百姓唯一的出路,就是抱团取暖。
而面前这些人,则是她柳三娘能够与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对抗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