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周嫣又哄着夏侯洙,搞清楚了这些人的身份。
翌日醒来的夏侯洙,也不记得自己跟周嫣说过这些事。只是觉得最近睡在嫣儿这儿,晚上总是浑浑噩噩的。
明明一觉睡到天亮,可总感觉睡眠质量不太好。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了,烦的。
当然,如今也没时间让他想这些,因为四年一度的轰轰烈烈的吏部考核开始了。
每一度的吏部考核都相当重要,通过吏部考核表现不错的,有机会留用甚至是升迁。
而没有通过的,要么贬斥,要么直接就被罢官了。
考核一开始,就有好几位御史弹劾晋王这一阵营的人。
而这御史,明面上属于楚王和穆王的阵营。
这让整个朝廷文武百官都觉得,几位皇子要借着这次吏部考核血战一场了。
晋王的处境最为不妙。
上来就遭到了楚王和穆王的夹击,心腹折损了好几位,都被贬斥出了都城。
有一些墙头草闻风而动,想要改换门庭。
还有些则在持续观望,但又担心投靠晚了,得不到新主子的重用,小动作小试探不断。
百里飞燕每日都呆在镇北将军府内,和几位兄长一起,别说关心这些事了,连问都不多问一句。
保持着镇北将军府的一贯立场,绝不干涉朝廷纷争。
卓隐养好了伤,今日特地来求见百里飞燕。
“飞燕将军。”
“卓兄,身体大好了?”百里飞燕如今也不叫他卓护卫了,称呼他为一句卓兄,显得关系亲近了不少。
“这段时间,有劳将军照顾了,卓隐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百里飞燕请他入座,还亲自为他斟茶。
卓隐有点受宠若惊。
“将军,我今日过来是想要看看,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我为你办的。”
先前百里飞燕让他追随她,虽说只是权宜之计吧,但被她照顾这么久,还在镇北将军府白吃白喝,享受了这么长时间的清净,卓隐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该有所回报。
“卓兄重伤初愈,不如再调养调养?”
“我的伤已经好了,卓某是一介武夫,大伤小伤惯了。还是头一次,能有这么多时间专心养伤。别说这回受的伤了,就连旧伤在楚大夫的精心照料下,也大好了。”
卓隐笑了笑说。
在夏侯洙身边的那些日子,卓隐这位暗卫大统领,看似威风,其实过得很憋屈。
一心为了五皇子着想,可他呢?
因为周嫣,从不曾真的信任于他,还数次伤他,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卓隐告诉自己,他是一名奴才,就要为主子分忧,哪怕是死在主子手上也不该有怨言。
可是这段时间,生活在镇北将军府,卓隐才真正感觉到什么叫做尊重和活着。
在这里,他不需要担心主子们的任何事情,也不用苦口婆心说着一些根本不会有人听的劝告。
无聊的时候,会有人陪他聊天下棋,或是切磋武功。
烦恼的时候,两位少将军还会开解于他。
对了,还会跟他开玩笑。
卓隐在镇北将军府也呆了半个多月了,百里飞燕并不是经常出现。
但百里若飞少将军,却是他这儿的常客。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卓隐也不知道这位曾惊艳了整个晟京城的少年将军,原来还是那样一个偶尔脱线、脑回路特别奇怪的家伙。
他记得前段时间,他还在为五皇子担忧,想着要不要再去给他个提醒,让他远离周嫣。
百里若飞出现在他的身后。
给他送来了一只受伤的小鸟。
“这个是?”
卓隐很讶异,百里若飞拿这个东西给他做什么?
他又不是温柔善良的姑娘,看到受伤的小鸟,就想着去救它。
“这是秋溟出去玩的时候捡回来的。”
“哦。”
卓隐看到这只小鸟扒在笼子上,似乎是想要出去。
“它伤还没有好,现在可不能放了它。”百里若飞又说。
卓隐听着,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他本身就是一个不善于说话、更不善于与人交流的人。
大多时候都是他在听,别人在说。
百里若飞提着鸟笼子坐到了石桌上,打开笼子,让鸟儿出来,鸟儿扑腾着飞到了他的手心。
见状,百里若飞满意地笑了,点点鸟儿的脑袋。
“卓兄,你是不知道啊,这小东西有多难哄。”
“怎么说?”
“它是秋溟带回来的,那时候它受了很重的伤。可秋溟呢,压根就没那个耐心照顾这些小花小草小鸟什么的。所以啊,虽然将它带了回来,但大多时候都是我照顾的。”
“我平时喂它吃的喂它喝的,每日还带出去遛遛。可就这样,这小东西眼里只有秋溟,都不怎么理我的。”
“这可能就是雏鸟情结吧。小动物总是会将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活的动物当成是自己的母亲;受伤的这些小家伙们,也会将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人,视为自己的主子。”
卓隐起初听着不以为意,但渐渐他就莫名有些出神。
这只受伤的鸟,让他想到了自己,还有夏侯父子。
他对夏侯父子,是不是就有所谓的雏鸟情结?
所以不管他们怎么对自己,他都不愿离开。
好像除了他们那里,他就再无别的归宿。
除了为他们效力,他就没了生存的意义?
“可这小东西啊,一次次盼着秋溟能对它好一点,他出现的时候叫的可欢了,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可希望都落空了。秋溟那小子,对这种小东西最没耐心也没兴趣了。”
“这不丢在我这儿,完全遗忘了。它天天扒在笼子内,看着大门的方向,后来还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来。”
“?”
“我喂它吃的喂它喝的它都不配合,我还以为它要就这样死了。可它有一天早上啊,突然就爬了起来。能吃能喝,看到我会往我这儿扑腾,还会用小嘴巴轻轻的啄我的指尖。”百里若飞一边说着,一边温柔地梳理着小鸟的羽毛。
动作轻柔,又有爱心。
只是卓隐听着有些怪异。
这真的是一只小鸟的经历吗?
怎么有点不靠谱?
正这么想着,卓隐又听到百里若飞嘀咕了一句。
“楚大夫教的办法果然不错,它不吃不喝的那就随它去。这一次只要我好好守在它身边,这样它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我了。”
卓隐:“……”
百里若飞想着,还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嗯!”
一脸我好聪明的模样。
卓隐一瞬间对眼前的人有些幻灭之感。
这个捧着小鸟、笑得一脸白痴,还说着诡异的话的家伙,真的是百里若飞?
“以前的主子不好,那咱就换一个!有什么了不得的!别人不稀罕你,你还不知道稀罕你自己?”
百里若飞逗着鸟儿,一边感慨着。
卓隐一阵心悸。
这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就像是一把最锋利的针,直插他的心口。
可在刺痛过后,卓隐的脑海里忽然涌起了一点别的东西。
过去他没有考虑过、却也真实存在着的东西。
那就是他卓隐,真的不能用有另外一种生活吗?
这些年,他为那对父子做了很多事,欠他们的,也应该还清了吧。
这条命都差点交代在夏侯洙手里了,还需要那样的执着吗?
执着到底,会不会就是固执,就是傻呢?
“少将军,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啊?”缓了缓剧烈起伏的心口后,卓隐问百里若飞。
“话?没有啊,我能有什么话,我是在说这只鸟儿。”
“少将军是不是认为我这样做很不值得?”
卓隐不傻,百里若飞今日过来,还特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明显就是话里有话。
可他过去是为夏侯洙效劳的,凭着飞燕将军和五皇子的这层关系,若飞将军按理说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这让卓隐感觉到不对劲。
“你真的想多了。”百里若飞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虽然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之所以问这些,是不是你心里早有思考?”
“呃。”
“既然你主动问起,那我也可以和你谈谈我的想法。你问我你这样值不值?如果你确认你做的事情是对的,你付出的这个人,是值得你奋不顾身的。那你做什么,都会觉得值。”
百里若飞忽然起身,一手抱着鸟儿,一手拉起了卓隐。
“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跟我来就是了。”
百里若飞带着卓隐去了百里家列祖列宗供奉先祖排位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
这种地方那通常都是带些冷意的,香火纸钱味道也不怎么好闻。
可卓隐站在这儿,却铺面感受到了一股正义凛然之气!
那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以及他们所承载的英勇事迹,让卓隐愣在门外没敢进去。
百里率!
百里飞燕的曾祖,据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勇。
当年曾经用五千守军,面对着敌人数万大军,苦守了一个多月。当援兵赶到、危机解除,他也力竭身亡。
那一战,关系着整个大晟国的生死存亡。
也打响了镇北军誓死为国、不惜奋战到一兵一卒的名号,这成了他们的军魂。
百里英为,百里飞燕的祖父。
面对着敌国入侵,他不但带着人将敌人赶出去了,还将他们赶出了北境外百里地。四进四出,杀得敌人是闻风丧胆,龟缩在一隅,十几年都不敢再生出任何贪婪之心。
提到百里英为,至今那里的老人都还感到胆寒。
对大晟国的百姓来说,那是最为振奋人心的一战。
真正的将敌人给打服了。
还有好多好多,牌位上的每一个名字,很多人都不陌生。
他们是大晟国最可敬的守卫者,也是百里家英勇儿女。
卓隐迟疑了。
他甚至是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
百里家列祖列宗英灵在上,他这个帮着夏侯父子要置百里家于死地的恶人,不配出现在这个地方。
从来不相信这种东西的卓隐,忽然没有勇气继续呆下去。
“卓兄,你进来。”
百里若飞在向他招手。
卓隐有些犹豫,但到底是吸了一口气走进去了。
“这里不只是百里家祖先的排位,还有我们的同龄人。”
百里若飞走到一个角落,轻轻擦拭着百里霜的排位。
百里霜?
这个名字,卓隐没有听过。
“这是我的堂弟,牺牲的时候才十五岁。”
卓隐有些吃惊。
“他是为了救一名士兵牺牲的,也是他的部下。”
值得吗?
卓隐脑子里下意识就冒出这么个问题。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包括那位被救下的士兵,也无数次说:队长为了救我,就为了救我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人,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可小霜不会去问这个问题,他想都不会去想。他就那样做了,因为这一切对于他来说,是值得的,也不会去后悔。”
卓隐沉默着,沉默得有些可怕。
“我们百里家,世代守护着大晟国,大晟的百姓。这一切,比我们的生命都重要。就算是为此牺牲了一代又一代人,我们也不会去思考值不值得。”
“因为这就是我们百里家的使命。”
危难当头,如果没有人站出来,没有人去背负,这美丽河山就会被敌人践踏,百姓也会被惨遭蹂躏。
而那些为此牺牲的人,他们很多并不为人所知。
他们这些人是幸运的。
天下人都知道镇北大将军和几位少将军。
可大多倒下的人,他们的名字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可你要去问他们值不值得?
他们还是会给予肯定的答案。
百里若飞的意思卓隐明白了。
他没说一句话,只是离开时,手心攥得紧紧的,都快沁出血来。
卓隐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唾弃过自己。
就为了他所谓的忠心,去坑害这样一家子人,他于心何安啊?
百里家如果真的覆灭了,那他卓隐,还有夏侯父子,恐怕都是大晟国的罪人。
值不值得这种问题,卓隐已经不想去知道答案了。
他只是明白了,自己并不是一个完全的杀人机器,他的心还未死,他的血也尚未完全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