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郡主回来了。”跟随白玉轩一起来国都的随从抱拳低声说道。
悼二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他就这么放任小世子被抓走,郡主说什么都不可能会原谅他了。
外面得了消息赶来的易钧与易滁神情更是严肃,瞧见悼二,易滁狠狠剜了他一眼。
“白玉轩!你想干什么!”易钧抓住白玉轩的衣领,沉声问道。
“我什么也不想干。”白玉轩挥开易钧的手,“我只是做了我分内之事罢了。”
“分内之事”易钧冷笑,“你所说分内之事便是让小世子置于危险之中白玉轩,你这是弑主!”
能被易修留在国都内的仆人,都对易家保持着绝对纯度的忠诚。
易钧作为大管事,对易凤栖,对易随,皆是百分之百的忠心。
易钧却不能确定白玉轩对郡主和世子还有几分顺忠。
“小世子不是无事吗易钧,你未免太过斤斤计较了。”
易钧额头青筋不停地跳动,正想说些什么时,就听外面有人喊道,“大小姐到。”
易钧怒视了一眼白玉轩,“我再奉劝你一句,莫要挑衅主家威严。”
走到门口,易钧看到易凤栖抱着易随走了进来。
好好的除夕夜,在宴上用餐时,大小姐脸上的笑容还很多。
而现在……
易钧心惊肉跳,连跪下来,“大小姐,对不起,是老奴的疏忽……”
“起来。”易凤栖说道。
易钧只好起来。
她看向易青云,说道,“青云,你带岁岁还有若瑜去睡觉,天太晚了。”
易青云有些忧虑地看了看正堂内的众多人,点点头,从易凤栖怀中接过已经开始打瞌睡的易随。
施若璞跟上易青云,二人各自带了一个小孩儿,离开了正堂。
待他们走远,易凤栖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从悼二,白玉轩的身边走过。
悼二感受到易凤栖路过时,身上夹杂着的冷意,他握紧了手,垂首紧紧抿着唇。
白玉轩躬身弯腰,向易凤栖行礼。
易凤栖没有看他,径直坐在主位上。
底下侍女端着杯盏过来,送上一杯热茶,又低头恭眉顺眼地离开。
正堂之中安静极了,只有易凤栖拿起茶盏,茶盖被掀起时清脆响声。
易钧易滁自然不会再先开口说话。
做错了事之人是悼二与白玉轩,他们求情无用。
一路跑回来的任从沥任元睿满头大汗,莽莽撞撞地从外面闯了进来。
“这般鲁莽,成何体统。”白玉轩皱着眉看着任从沥与任元睿兄弟俩。
任从沥没看白玉轩,而是朝悼二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似乎并不想在他身上多加停留。
他和弟弟在路上已经进行的深刻的反思。
男女之别,并不是阻止他们去救小世子的理由,那些女子明显就是月娴郡主故意指使过来拦住他们的,他们还中了圈套,从而导致小世子陷入危险之中。
大小姐说得对!
若是以后还优柔寡断,怕是连鸡都杀不死!
任从沥与任元睿已经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错处,看着诸位上表情莫测的易凤栖,他们也不知大小姐在想什么。
最先按捺不住的人,是悼二。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沙哑,“属下未能保护小世子安全,请大小姐责罚。”
易凤栖淡淡扫了他一眼,还是没有开口。
正堂之中渐渐流淌出一股说不出的凝滞之感。
白玉轩看了看易凤栖,又将目光落在悼二身上,半晌之后,开口笑道,“郡主,此事也怪我,若非我临时有事将悼二给喊了过来,小世子也不会受此劫难,郡主,还请莫要多责怪悼二,要怪就怪我吧。”
他弯腰躬身,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
易凤栖又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看着澄澈的茶水倒映着正堂内点燃的烛火。
安静的烛火忽然跳动起来,似乎预兆着有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一样。
易凤栖不开口,白玉轩就不能抬身,悼二也不能从地上起来。
易钧从来没见过大小姐这么惩治府上的下人。
大小姐从来没有什么小姐的架子,府上的人都喜欢她,也愿意听她指挥。
这一次怕是触了大小姐的逆鳞,不能善了了。
“郡主若是生气,便惩治我等,切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白玉轩又一次开口。
他腰不怎好,自从被国公爷亲自指了做长史之后,就没有人敢让他弯这么久的腰。
白玉轩的额头都浮上了隐忍的汗水。
腰开始疼了。
“我倒是不知道,你一个常在淮南道的长史,能插手管得了我惩治谁。”易凤栖缓缓开口,声音平冷。
“郡主冤枉我了。”
白玉轩还想狡辩,易凤栖再次开口,“你能使唤得了淮南十六军”
咚!
易凤栖的话,宛若一记惊雷。
白玉轩瞳孔紧缩,悼二的脸色顿时煞白起来。
“大……大小姐……”白玉轩声音有些发颤,跪在地上,“您给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都不敢碰淮南十六军!”
任元睿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这白玉轩还一副高高在上,敢在大小姐面前称我,怎么大小姐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让白玉轩这般害怕
他不清楚,易钧与易滁却是明白得紧。
悼二便是从淮南十六军抽调过来护卫国公府安全的人。
他是地地道道的淮南十六军中的一员,终此一生只能听从血玉与易家嫡系血脉的命令。
而方才,白玉轩说是他有事,让悼二回来了一趟。
就算回来,那也得听了大小姐的指使,他才能回来。
但是,悼二听了白玉轩的话,置小世子的安危于不顾,自己回来了。
他触犯了身为易家犬牙的禁忌。
白玉轩犯了企图染指淮南十六军的重罪。
这罪若是定下来,白玉轩就算回淮南,易凤栖不主动的去指挥隐世不出的淮南十六军,白玉轩也会被淮南十六军的人就此格杀,
“是吗”易凤栖淡淡看着他。
白玉轩跪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感到了一股凉意。
“你的意思是,悼二已经不算淮南十六军的一员,而是你的侍卫”
白玉轩额头布满了汗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不管是承认还是否认,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大小姐……奴才错了……”白玉轩闭上眼睛,跪伏在地上,声音发颤,“奴才不该擅自做这等将小主子身陷囹圄之事,还请大小姐惩罚。”
易凤栖眼底平静无波的看着白玉轩,“白玉轩,你好歹也是长史,何故在我面前称奴才”
白玉轩心发颤,为何
如今在淮南道的所有掌权的人,都是易国公在战场上捡回来的遗孤,他们没有姓名,没有亲人,是易国公收留了他们。
他们识字习武,有了名字。
但这个名字之前,他们也是易家的奴才。
二十年在淮南道做够了主子,白玉轩俨然忘了究竟是谁收养了他,给了他这一身的荣华。
“是……是奴才逾矩……”
易凤栖哼笑出来,“既然悼二听了你的话,那他便是你的随从了。”
悼二听到这话,几乎目眦欲裂,“大小姐!”
“我不留一人侍二主之辈。”
悼二形容惨淡。
易凤栖站起来,朝清辉阁走去。
白玉轩的脸色难看至极,悼二也一副灰白的模样。
易钧与易滁相视一眼,不禁摇了摇头。
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正堂之中的人散了之后,只剩下悼二与白玉轩。
悼二猩红着眼,腾的起来,抓住白玉轩就把他狠揍了一顿。
“大小姐既然将你给了我,你便是我的随从!你竟然敢对我动手!”白玉轩怒说道。
“你该庆幸,我没有直接将你杀了。”悼二一字一句的说道。
“跟着我有什么不好,等回了淮南道……等回了淮南道,有你吃香喝辣,何必每日看守国公府。”
“你懂个屁!”
悼二还想反驳他什么,声音忽然一滞。
大脑之中千回百转的一刹那,他的动作一停。
悼二看着白玉轩,冷静了许久,最后又狠狠揍了他一拳,冷着脸走了。
白玉轩被打得鼻青脸肿,心中不甘,却是不敢说什么。
就算他告诉了易凤栖,她也不一定会为自己做主。
只能等他回淮南道再收拾悼二了。
易凤栖回了清辉阁之后,又不放心易随,便去了他的屋子,看他躺在暖和的床上,盖着被子呼呼大睡,半点都没有因为今日之事而产生什么阴霾,她在心中深深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易凤栖便就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大方地给府上的众人发了压岁钱。
当然,只是图个吉利,每包里也不过一两银子而已。
这也不算是小数目,放其他府上,可没有易家这般大方。
初二,易凤栖便带着易随与易青云去了季国公府。
府上早就等着她们了,从大门一声一声的往里面传,直接将她们应了进去。
“早就说栖栖要来了,你还不信,这不来了。”国公夫人对季国公笑道。
“郡主也是看中咱们家,方才早到。”
季国公看着齐聚在一起的几位兄弟,就是少了自己的亲妹妹,他心中怅然,想起易凤栖是他妹妹的女儿,他的忧思方才淡了一些。
“听闻郡主在狩猎时能打一群虎,也不知是真是假。”季国公的二弟,也是府上的二爷,一边喝着香茗。
“那还能有假我亲眼瞧见的。”季国公口吻之中带着炫耀,“连霍夜峥都不是她的对手,可见易国公就算离开国都之后,也未曾疏忽对栖栖的教导。”
“不免有些太不庄重了些。”三爷皱着眉道。
季行舟看着不远处的暖房内一起玩闹的孩子们,道,“总比受人欺负好些。”
“弟妹还没见过栖栖吧”国公夫人亲切的看着季行舟的妻子,一个略小于季行舟,模样看着也不过三十多岁的美妇。
闵竹嬅笑着点点头,声音温婉大方,“我与夫君一直在南巡直隶,一直不得空回来,今日也是头回见栖栖。”
“四婶,表姐可好了!等你见了之后,肯定会喜欢的!”季轻然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提起易凤栖,便兴奋着说道。
“那我可要好好仔细的瞧瞧了。”闵竹嬅侧头看季行舟,眼底带着期待,“夫君也得好好看看。”
季行舟含笑,拍拍她的手,“自然。”
他与长姐乃同胞双生,长姐的孩子,他必定不会简单两句便掠过。
正聊着,从连廊处,便有人引着易凤栖与易随过来了。
她今日披了一件青竹色的大氅,脚步不疾不徐,容貌绝佳,身形挺拔似竹,远远望去,俏丽若画。
易随不让她抱,自己兴冲冲的在周围跑,喜庆绣着貔貅的红袄穿在身上,瞧着虎头虎脑的,甚是惹人喜爱。
“曾外祖母!”易随奶呼呼的声音大声喊道。
人还没瞧见,就先听见他的声音了。
老太太喜上眉梢,连站起来看着她曾外孙跑过来。
“哎呦我的小祖宗,终于来了!”老太太对易随的喜爱几乎溢于言表,摸摸他毛茸茸的帽子,“过得可好”
“好!”易随大声回答,“如果有小莲酥那就更好啦。”
他就知道曾外祖母最疼他,有求必应的那种!
“有有有,早就备好了!”
“外祖母可别惯他,他今日早上吃了一碗素饺子,再吃就成胖子了。”
易凤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老太太笑眯眯的看着易凤栖走过来,“能吃是福,咱们岁岁就要有福气。”
她抓住易凤栖的手,摸了摸,不凉,“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
待人进去,老太太给她介绍,“这是你二舅舅,这位是三舅舅。”
易凤栖一一喊人,又让易随喊舅姥爷。
二爷三爷自然一一给了红包与见面礼,夸赞易随活泼聪慧。
易随眼睛亮亮的,露出的笑也纯净好看,很少有人见到他第一眼便不喜他的。
“这位是你小舅舅,也是你娘一胎同胞的弟弟。”老太太提起自己女儿,脸上露出了些微悲伤。
易凤栖不着痕迹的握紧了一些,让老太太莫要太过悲伤。
她的视线却落在季行舟的身上。
早听闻季敛说过季行舟。
南巡直隶府尹,一品大员,非常受圣人器重。
本以为是一个严肃冷酷的男子,却不曾想今日一看,季行舟模样儒雅清俊,浑身书卷气,完全看不出有常混官场的圆滑之气,反而更像是书院内的大儒。
她有些摸不准季行舟到底是什么性格,但还是喊道,“小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