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二,如约而至。
易凤栖去得并不算太早,到时王府外已陆续来了不少人。
马车围在周围,显得极为热闹。
大门前,两只石狮威风凛凛,上方烫金大字:宸王府。
据说这三个字是当代大儒顾长恩亲自题字拓上的。
她从马车上下来,身边还有两个小家伙。
尚未进入宸王府的人站在外面便瞧见了易凤栖的儿子,也是季国公世子易随。
小家伙生的粉雕玉琢,如今吃住比以往不知好了多少,小孩子独有的婴儿肥,小脸颊上挂着肉肉,唇红齿白,就像是年画里的小仙童一样。
一身绣鹿小锦袍,他的头发先前长得不好,如今已经养了有小一年,还算有光泽,头发扎成了小发包,深蓝色的发带上还有梅花鹿。
易随走路一摇一摆的,小发带就在他头上来回地蹦跶,看上去可爱极了。
他抓着易凤栖的手,小短腿哒哒哒地跑着,好奇眨巴着眼睛在周围看来看去,完全没有怯意与从小地方出来的小家子气,让人看上一眼就心生好感。
怪不得易凤栖将自己儿子护得这般好,这般灵动活气的小孩子,任谁看了不心生喜爱
还在王府门口的众人视线时不时就往易凤栖与她儿子身上看。
实在是易凤栖对她儿子保护得太好,她去参加什么宴会,一般都不会带他过去。
易钧将手中的帖子给了侍卫,易凤栖正准备带着易随进去时,外面忽然出现一阵骚动。
“是太子!”
“太子竟然也来了!”
易凤栖侧头看过去,就发现不远处明黄车架之中,坐着一个满脸笑意的男子。
不必多加辨认,这人就是太子。
侍卫看到太子竟然也来了,不由立刻找了人,往里面禀报。
很快周鹤潜就出现在了王府的门口。
他和易凤栖与易随迎面撞上了。
周鹤潜许久没见易随,看着这小家伙唇红齿白的模样,便心生喜爱。
他忍住要抱他的冲动,只冲易凤栖微微颔首,然后朝外走去。
易随看到周鹤潜,指着便要叫人,被易凤栖给拦了下来。
“娘带你去吃好吃的!”
易随果然被吸引了目光,跟着易凤栖走了。
“太子殿下。”
“本宫过来,不会给三弟带来什么麻烦吧”
“怎会,太子殿下能来,王府蓬荜生辉。”周鹤潜含笑地说道,袖口一飞,为太子让开了一条路。
之前周鹤潜给太子下过帖子,太子说不去,今日又来了。
摆明了要整他。
可惜这件事只有周鹤潜和太子知道,其他人只看到这一副兄友弟恭的场面。
二人携手进入王府时,易凤栖早就带着自家儿子去其他地方玩了。
周鹤潜在文人中地位颇高,今日也来了不少书生,男女宾并不在同一个园子里。
周鹤潜尚未成婚,连个妾室也没有,王府自然也不可能有女主人,他请了先帝妃子之一,在静心庵静养的苓太妃做女宾的主人。
易凤栖没见过这位苓太妃,左右看了看,找到了不远处喝水的周宝珊。
她带着易随走了过去。
“栖栖,你终于来了!”周宝珊穿着与刚刚成婚后没有二致,尚未显怀的肚子仍旧窈窕,完全看不出来她现在已经怀孕了。
“你怎么来了”易凤栖视线扫过她的肚子,问道。
“总是在家不跟着婆母出来社交,难免会被别人指点。”周宝珊愁苦地说道,“季敛说王爷的开府宴能来,我便随着婆母来了。”
既然易凤栖过来了,周宝珊和国公夫人说了一声,和易凤栖带着易随在周围乱转。
三人在水榭上就碰见了那位苓太妃。
她看到易随,便露出了和善慈祥笑容,拿了一芽新鲜的香瓜给他吃。
易随是个小吃货,眼巴巴地看着苓太妃手中的香瓜,又侧头看易凤栖。
“你想吃先和太妃说什么”易凤栖问他。
易随眼睛一亮,立刻奶声奶气的对苓太妃说道,“谢谢太妃娘娘!”
苓太妃已年过六十,容颜垂暮,模样却极为惹人亲近,她笑着说道,“这孩子教得倒是极好。”
“拿着吃吧。”
易随接过来,咬了一大口香瓜。
苓太妃又去其他地方逛,易凤栖看着苓太妃,说道,“周鹤潜怎么会请她来”
“苓太妃在王爷母妃艰难的时候,帮过皇贵妃,这恩情王爷一直记着,每逢佳节王爷都会往静心庵送一些瓜果点心,也算是敬了孝心。”周宝珊知道的比易凤栖多,便主动解释道,“这苓太妃只有两个女儿,而且都被先帝送去极为遥远的西域与小国和亲,她膝下没有儿子,太后娘娘对她有些怜悯,曾经还说要让她留在皇宫,但她没有同意。”
易凤栖这才点了头。
但转而又想到了什么,左右看了看,然后拉着周宝珊到凉亭上,周围无人,她才低声问道,“你可知周鹤潜为什么那般怕蛇”
周宝珊没想到易凤栖会问这个。
她也悄悄往周围瞅了两眼,这才低声说道,“王爷没有跟你说”
易凤栖一脸奇怪,把易随抱住,不让他乱跑,“他会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周宝珊心想也是,神秘道,“你知道为什么王爷当初不受圣人喜爱吗”
“为何”
“当初易国公平定叛乱,这反叛的人,曾一度夺了大燕不少地界,甚至逼到了河南道,眼看就要打到国都了,那人说只要圣人愿意答应他一件事,他就不进攻国都。”
“你猜他要的是什么”
易凤栖拧着眉,“皇位”
“不是!”周宝珊掩着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他要的是王爷的母妃,皇贵妃!”
易凤栖满眼震惊。
“此言传到皇城,皇贵妃便成了众矢之的,说她是妖妃,祸水之言极多,更有人出主意让圣人将皇贵妃献出去。”
“那时皇贵妃刚刚诞下三皇子,她最盛宠的时候,圣人对外界流言从未管过,无声逼皇贵妃做抉择。”
“然后呢”
“皇贵妃自然是去了敌营,直到易国公,你爷爷还有你爹从边关回来,打得叛军无处遁逃,到时,她已经悬梁自尽了,听说只留下一纸遗书,圣人看了怒不可遏,连带着三皇子都不受人待见,在皇宫内连小太监都能欺负他。”
周宝珊还没说完,易凤栖却已经沉默了下来。
她缓了半晌,才继续问,“后来呢”
她们说的声音太小,易随听不懂,只能眨着眼睛看她娘,希望她能解释解释。
易凤栖拍他脑袋,让他吃自己的香瓜。
“我跟你说说他为何怕蛇吧。”周宝珊说道,“他小时候太惨,好几次差点没活下来,说得多了时间不够。”
“这事儿我也是听说的,那时王爷才六岁左右吧很想融入自己的兄弟姐妹之中,大长公主带着太子,宁王,还有一些其他公主,便捉弄他,说只要他愿意跟她们出去玩,他们就同意他和他们一起出入。”
“他们把王爷带到了西山蛇窟。”
“西山蛇窟”易凤栖有些震惊。
“对。”周宝珊也不喜欢蛇,她说起蛇窟时,浑身都打了一个哆嗦,眼底带了些心有余悸,“不仅如此,大长公主她们还把王爷和密密麻麻的成百上千条蛇关在一起,那些蛇爬满他的身上,若不是那些蛇没毒,他怕是要被分吃了。”
周宝珊说得轻描淡写,但易凤栖却紧紧皱着眉头。
难以想象周鹤潜是怎么从蛇窟里走出来的。
“那一次王爷差点去世!被人找到回宫之后,圣人得知了此事,也不过不痛不痒地叱责了几句,压根没想到过王爷那时是死是活。”
……
易凤栖与周宝珊带着易随从凉亭出来,她神色有些不好看,心口仿佛有一团棉花堵在那儿,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怪不得周鹤潜要那个位置。
如果他不要,太子若是登上帝位,他怕是当真要被丢入毒蛇窟,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帝王家无情,凉薄至此。
她拿着帕子给易随擦手,想起他屡次碰到蛇时都苍白到几乎要窒息的模样。
他没有做任何事,却遭受如此大的磨难。
“娘亲。”易随软乎乎的小手贴上她的眼睛,呼呼道,“岁岁吹吹,痛痛飞飞。”
易凤栖低头看神似自己的小岁岁,“娘不疼。”
易随眨着眼睛,说道,“娘亲,你眼睛红了!”
他抬手抱住易凤栖的脖子,像一只小奶猫似的,使劲地蹭着自己的母亲。
易凤栖摸摸他的脑袋,另一只手蹭了一下眼睛,确实有一些涩。
倒也不至于哭的地步。
她平复了心情,便听见不远处有人说道,“不亏是宸王,府上侍女都少得很。”
“确实,听说这些侍女只负责打扫洗换,压根不能进宸王的身。”
易凤栖的耳朵动了动,视线落在那些负责端东西的侍女身上。
她们大多数沉默寡言,步伐沉稳,看样子应该是周鹤潜让人调教出来的练家子。
周鹤潜“厌女”之名,坐得可真是牢靠啊。
……
直至开宴,男女两方的宾客来到了观澜堂一同用饭。
周鹤潜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易凤栖与易随的身上扫过,发现易随已经指挥着他娘帮他夹菜,想来是完全不怕的。
不过……
一会儿可能就没那么好了。
他收回目光,没多会儿,大长公主就与景安侯吵了起来。
景少光如今受整个国都的耻笑,景安侯本就心中存着怒火,看到大长公主,二人便开始了阴阳怪气。
按理说太子本该去劝,但一个是他亲姑姑,一个是他亲舅舅,他两个势力都想要,以至于两边都不讨好,反而他被指桑骂槐的骂了一顿。
太子的脸都有些不好看。
一旁走进来的苓太妃,先是看了看大长公主,复又将目光落在臭着脸的景安侯身上,忽然笑呵呵的说道,“长荣怎的和景安侯吵了起来。”
大长公主神色难看。
“当初大长公主还年轻时,可甚是喜爱景安侯,我记得,景安侯还差点成了驸马不是”
苓太妃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满堂寂静!
景安侯竟然在年轻时和大长公主有一腿!
劲爆啊!
就连易凤栖,也不禁抬起头看了过去。
眼睛一转,又看向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周鹤潜。
这厮必定是早就知道了,故意的。
既然如此,那她就再加一把火。
易凤栖左右看了看,叫来了国公府上的一个侍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奴婢这就去。”
侍女兴致冲冲的跑走了。
大长公主与景安侯还没动作,景安侯夫人眼神如刀一样的射向景安侯。
景安侯后背还没开始发凉,又有人在人群之中嘀咕。
“这大长公主年轻时不是与宁侍郎有渊源吗怎么还能与景安侯曾经相恋过”
“什么什么大长公主还和年轻时候的宁侍郎有一腿!”
“该不会是大长公主脚踏两条船吧”
“嘶!”
“你忘了当初大长公主约莫三十岁时便喜欢上了易国公府的易乔松,追着让圣人指婚的事儿了”
“那件事闹得太轰轰烈烈,反而将景安侯与宁侍郎给压了下去。”
“嘶!”
要知道如今大长公主已经有五十岁了,公主府里还养着不少面首,人虽然老了,但仍旧有一颗不服老的心。
不愧是大长公主,果真是神人啊!
宁侍郎的妻子听到这言论,侧头眯着眼睛看向了宁侍郎。
宁侍郎气的脸都绿了。
一派胡言!
他那时都不在国都,如何能与大长公主牵扯不清!
“太妃当真是年岁大了,大长公主与侯爷没有丝毫瓜葛,侯爷自是干干净净,许是太妃记错人了吧”景安侯夫人笑眯眯地说道。
“哦……是吗”苓太妃苦恼的想了想,哂笑,“约莫是当真年龄大了,记不清,记不清!”
苓太妃记不记得清楚不重要,底下这些人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景安侯夫人更是咬碎了牙,她怨怼的瞪了一眼大长公主还有景安侯。
好你个景辰阳!
竟敢隐瞒老娘这般重要之事!
周鹤潜站起来打圆场,他生的俊俏,整个国都颜色就没有比他好的,说话也管用,不多时,众人便兴奋的交头接耳,至于大长公主与景安侯,宁侍郎几家脸色好不好看,就和他们无关了。
这一场宴会,易凤栖就像是那瓜田里的猹,来回蹦跶的吃瓜,大长公主果然生性风流,年轻情史被扒出来了不少!
她倒也知道有些人玩的花,没想到大长公主这第一纨绔玩得更花。
直到开府宴散了,众人都十分意犹未尽。
景安侯夫人冷着脸上了马车,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皇宫,至于太子,则凉凉的看了一眼周鹤潜,同样神情不好的走了。
周鹤潜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他们对他如何看,已经不重要了。
临到晚上,他回到如今的寝院,碧海阁。
身边素竹对他说道,“今日在宴上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圣人耳中,听闻圣人甚怒,貌似写了什么圣旨。”
周鹤潜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挂在衣架之上,“许是明日便知是什么圣旨了。”
素竹哂笑,“主子深谋远虑,这次连宁侍郎都算了进去。”
周鹤潜倒茶的手一顿,眼底多了笑,心情颇为愉悦,“宁侍郎不是我拉进来的。”
“那是……”
“是易凤栖。”
他唇角含着笑,“她明白是我让苓太妃故意那般说,然后推波助澜,做了假消息,将宁侍郎也推入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