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顾怀一直沉默不语,傲娇萝莉又拈了颗蜜饯,觉得这登徒子又在故弄玄虚,朱高炽则是皱了皱眉头,心中还是落了些埋怨这赘婿不识抬举,而其他来参加诗会的才子则是交头接耳起来。
“可有识得此人的?什么来头?也忒不会看场合了些。”
“会看场合的能得罪那草原郡主?听他们说是盯着那女子看才出了这事,真是色胆包天...这也称得上读书人?有辱斯文。”
“嘿,读书人?没听刚才话语点明此人是个赘婿?哪个有风骨的读书人会去当赘婿?”
“此言有理。”
“观其模样,倒也没什么惧色,莫非是自矜?未免太过狂妄...”
“怕是没什么真才实学...”
语声不高,却恰恰能传入众人耳中,朱高炽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傲娇萝莉小嘴里的蜜饯已经放了三颗。
顾怀依然保持着拱手的姿势,仿佛没听见这番议论,对于傲娇萝莉的出手相助,他是有些意外并且有些感激的,在他看来,今晚这事可能就到此为止了,给人们留下个不会做人的印象,总好过成为全北平的笑话。
然而一道身影却跳出来挡住了他拱手的方向。
“顾兄,让在下来说句公道话,要知道这样可就是你的不对了,”逄和硕轻轻笑道,“冬日诗会,向来是北平文坛大事,顾兄也是个读书人,亵渎郡主什么之类有辱斯文的事咱们先不说,怎的连世子都出面转圜了,还不肯做首诗来结了此事?刚才有人说顾兄没什么真才实学,在下是不信的,能结识顾兄,也是缘分,不如大家就稍待一下,让顾兄寻些灵感如何?”
他和同样一脸笑意的蒲弘对了对眼神,继续说道:“当然,诗词好不好,在座的各位一定都能看懂的,只要是首好诗词,郡主也就消了气,待到此事传出去,也算是为顾兄添了美名,到时候谁要是非议顾兄,在下带着家丁当街揍他!去布政使衙门告他!如此岂不快哉?”
他说得手舞足蹈,喜笑颜开,顾怀慢慢放下拱着的双手,静静看着他,片刻后也笑了出来。
拱火拱得不错,这样一来,朱高炽稀泥都没法和了。
“年少轻狂,本就合理,而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今日诸位高贤良友在座,又有这么多传唱诗词的女子,只要顾兄做得一手好诗词,难道还怕不能扬名北平?如此拳拳盛意,哪里来的什么不会做诗词,顾兄大可放开一些!”
他这话说完,大堂内议论声又骤起,看许多士子脸色,显然是极为认同这话的,一片点头中,又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顾老弟,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你便不要推辞了,为兄是相信你的才华的,年轻人韬光养晦是好事,但偶尔也得露露锋芒,你年少就中了秀才,后面入赘才闭门读书,今日为兄带你过来参加诗会,你就放开一些,如何?”
顾怀回过头,一脸笑意的蒲弘如同一个真的好兄长一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话语慢条斯理,语气充满信任,仿佛真的是在为他得了这么个大人物催诗的好机会赶到高兴,顾怀的目光冷了冷,嘴角想要挑起,却变成了往下鸣的弧度,这个笑容在蒲弘看来居然有些诡异,让他本来还想再添把柴的话语停了下来。
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啊,中山王郡主、燕王世子给自己出头,缘分好友逄和硕、知心兄长蒲弘在给自己造势,尤其是后面两人,把自己夸得好像做不出好诗就不正常一样。
顾怀的目光转回了傲娇萝莉,这些人中,朱高炽是因为自己的小姨发了话,才不得不出面,逄和硕、蒲弘是因为想要自己死,才会这般不遗余力地跳出来,只有傲娇萝莉是真心实意想要救下自己,而且要不是她,现在自己说不定已经被挖了眼睛。
说到底这件事还是自己惹出来的,虽然大半是因为倒霉,但盯着别人衣服看也是不争的事实,要说顾怀现在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并不是后悔刚才有没有把目光投向另一处,而是在想如果自己不是个赘婿而是个大人物,这个草原郡主会不会不想挖自己的眼睛,反而还想跳支舞给自己看。
厅堂里安静了片刻,蒲弘一番话落下后,旁人等待着顾怀的反应,温文尔雅的吕玉泽挣扎了许久,虽然想站出来解围一番,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后只见顾怀直起腰,便从蒲弘身边走了过去,口中淡淡开口:“也好。”
蒲弘还想说话,顾怀却径直走到一张矮桌前,上头有之前士子赋诗留下的纸笔,搁在架上的毛笔墨汁都还没干,那矮桌旁本来还坐了个幸灾乐祸的士子,见了顾怀古井无波的眼睛却是微微一滞,站起了身子。
顾怀拿起毛笔,神情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将狼毫的笔锋浸入砚台墨汁之中,微微停顿。
目光越过逄和硕,落在蒲弘身上,他依然还是那副模样,笑意浅淡,身材挺拔,气质上佳,是女子们最喜欢的那种男人,上马能走商草原,摇了扇子也有些伤春感秋的文人气息,也难怪宋佳对他如此着迷。
“年节将至,有幸参与今日诗会,诸位既然如此盛意,在下也不敢藏拙,献丑!”
笔锋润纸,没有那种劣质纸张的停滞感,想来也是,北平最大的诗会,用的纸张肯定是最好的宣纸,大明的造纸术已经很发达了,写起来还真有些后世A4纸的味道。
但毛笔毕竟不同于钢笔,即使是有了前身的肌肉记忆,写出来的字还是没那么好看,等到第一个字写完,顾怀已经决定换成狂草了。
写得很慢,自然念得也慢,吕玉泽站在一旁,片刻后,将写好的字念了出来。
“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
他的声音清朗,又有读书人惯用的抑扬顿挫,整个厅堂内都听得清清楚楚,议论声渐渐低了下来,只剩下他的朗诵声,片刻后,他的脸色郑重了许多,连站姿都变得正式起来,读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一些士子皱了眉头,首句怨意就这般重?结合今晚情形,这顾怀怕是要现做诗词了。
只是这首句虽然有些味道,却没有如今大明诗词普遍的那种注重辞藻华丽,与今日诗会,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但片刻后,他们的脸色就变了。
吕玉泽微微一叹,环顾四周,念出了下一句:
“何事秋风...悲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