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浩微微笑着,露出颗大金牙,走进了勾栏。
北平居,大不易,自己的命也苦,老爹老娘走的早,留自己在北平巷弄里厮混长大,没学到什么本事,最后也只能落魄的开了个勾栏谋生。
来勾栏讨生活的多半是穷苦人士,偶尔有外地戏班进来表演,可能来勾栏的戏班层次又能高到哪儿去?焦浩这些年也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基本的温饱倒是没问题,可一出去给别人说自己开的是勾栏就会迎来许多古怪的目光。
勾栏开在城南,周围住的多是些普通平民,能掏的钱不多,勾栏的收费自然也就随之降低,只需五文钱,就能入勾栏找个地方坐下,听着台上的戏子们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或是出来个老者提溜着二胡说段故事。
小吃酒食自然是没有的,有钱的主又不来勾栏,除非是有些闲汉得了些闲钱,才能多掏几十文在边上坐了,一口酒一口下酒菜的惹得别人艳羡。
整个勾栏的构造也极为简单,前面是个大大的棚子,四周都用围布遮了光,入了棚子中间便是个高台,下面摆着些密密麻麻的椅子,越过高台就是勾栏的后台了,多是给戏子说书人准备的地方。
焦浩撩开门口垂下的围布走了进去,眯了眯眼,便看清了台上演着的戏码。
还是老一套,民间爱听的情爱故事,状元公又抛了发妻迎娶世家女,最后落得个仕途尽毁,也就这帮平民爱看,真这么干的状元公多半混的比之前要更好些。
他走向后台,沿途的戏班成员都恭敬的向他问好,他也是呲着大金牙笑着回应。
不呲不行,全身上下也就这颗金牙算是最后的家当了,还是当年街头厮混时掉了颗牙补上的,这些年最苦的时候也没打过它的主意。
后台的一个老者迎了上来,有些犯愁:“班主,你可算来了,外地来的那个戏班正闹着要钱呢,都影响到上台了。”
焦浩挑了挑眉头:“要钱?还没演满半个月,要什么钱?”
又起了阵喧闹,他走过去,只听见那戏班班主理直气壮:“...怎么能不给钱?咱们是演了戏的!演一天就得给一天,十天刚好一贯,咱也不多要,给了就走人!”
焦浩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陈班主,当初说好的演半个月结,怎么如今就变了卦?都是勾栏讨生活的人,不会少了你的,只是听你意思今天就要走?那剩下五天怎么办?”
陈班主眼见正主来了,气势低了些:“焦班主也是敞亮人,咱也就直说了,城外有村子来请咱们过去,开的价可比你这儿高多了,多耽搁一天就多亏些钱,戏班子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我不可能跟这儿死蹲着吧?也就提前个几天,把钱结了不就成了?”
焦浩脸色没变:“结钱事小,可空出来五天,我这勾栏怎么办?”
陈班主冷笑道:“那可就不归咱管了!这钱今天是拿定了,要是不给...”
他环视四周:“可别怪咱们闹腾起来!”
焦浩强忍怒气,正打算开口,一个身影走了过来,拿出块碎银子:“只有这么些了。”
陈班主接过银子颠了颠,差不多是一两的分量,正想再闹腾闹腾,眼见给银子那人微微垂着头,想着大家都是苦命人,干脆就长叹一声抱拳告辞。
焦浩看着来人,苦笑了声:“给他干嘛?这事是他们不占理。”
身着白色棉裙的绝色女子微微摇了摇头,远山般的黛眉微微蹙起,无比娇俏的容颜上有些落寞:“都不容易。”
“咱们也不容易,哪儿来的人可怜咱们?这勾栏啊...怕是开不下去啰。”
“班主别这么说,总能想想办法的。”
焦浩叹了口气:“我买下这勾栏的时候,你娘还在,现在你都出落成这么个大姑娘的模样了,勾栏还是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刘老有些话说的是对的...世道变了,就该换换营生,没有故事的勾栏,拿什么引客人?”
他摸了摸自己鬓边的一缕白发:“我也老了,昨儿我去了趟牙行,这勾栏已经挂出去了,等到卖出去,把银子分一分,各自讨个活路吧。”
一直低垂着头的女子终于抬起了脸,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好,瞳孔微散,却直直落在了焦浩的脸上:“班主要卖掉勾栏?”
“有人接手,自然就卖,烟墨啊...该放手了。”
女子重新垂下了头,过了片刻,有些闷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买。”
“嗯?”
“我买下这勾栏。”
焦浩皱了皱眉:“烟墨,焦叔知道你念旧,这勾栏是你长大的地方,也是你娘走的地方,你舍不得,焦叔懂,可这勾栏是会拖死人的!以你的样貌,嫁个好人家享享清福不好?守着这勾栏,熬不到好日子的。”
“...还请焦叔宽限些时日,容烟墨攒点银子,不会让焦叔难做的。”
“你...唉!”终究是知道眼前这女子的性子,看似柔弱,实则认死理,焦浩重重跺了下脚,转身出了勾栏。
上了年纪的老者在一旁听了半天,脸上有些悲哀:“烟墨...其实卖了也是好事。”
“刘老,跟勾栏里的人都说一说吧,勾栏不会倒,”女子微微侧头,笑起来仿佛让有些暗的勾栏内都生了光:“这些日子我写了不少故事,虽然写得不好,但找到了些诀窍,以后会好起来的。”
她抿了抿嘴唇:“娘亲还留下了些首饰,我让小玉去找个典当行当一当,不会拖了月钱,刘老可以让大家放心。”
“烟墨...你何必...”
“终究是值得的,”女子转向幕布,好像可以看见那后面的舞台,还有下面的客人们,“有些东西...我舍不得。”
“就任性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