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灯光污染的夜空永远这么深邃,繁星点缀在云层之间,拱卫着皎洁的明月,北平城外的某处竹林有一处竹屋,夜风呼啸而过时,拨弄着窗内的烛光,让几个人影晃动了一下。
被紧紧锁死的门后,顾怀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视线还没聚焦,就感受到了后脑剧烈的疼痛,这股疼痛让他的意识没法真正清醒,自然也就听不清楚门外的一些破碎语句。
“什么时候过来领人?”
“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南下的马车准备好了?”
“少喝些酒,莫要误了事!”
“那边怕是发现了动静...”
“大人有没有传过来消息?”
一侧脸颊与地面接触的冰冷感觉让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手被反绑,自然没办法撑起身子,顾怀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忽略掉脑后的痛楚,在黑暗中睁大眼眸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之前发生了什么?对了,是一辆马车...还有个魁梧的赶车汉子。
那眼神和笑容...顾怀上一次感受到这种毫不掩饰的恶意还是在蒲弘身上。
应该是早就计划好了...查清楚了自己从王府出来的路径,找好了动手的地点...准备也很充分,有马车...马车里应该还有人,自己要是没被一棒撂倒,应该也跑不掉。
是谁在做这样的事情?张茂典父子?最近没了消息的宋佳?还是那群不死心的蒙元人?
不对...应该不是...张茂典父子不和燕王撕破脸就不会动自己...宋佳应该没有这样的手段...蒙元人倒是有可能,但那个汉子是大明人。
还得罪过谁?
应该是没有了...不可能是燕王想要灭口,也不可能是随机的绑架勒索...
但现在这些都不算太过重要,这一系列动作虽然判断不出来源,但那恶意却是实实在在的,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手脚被绑得很死,地板也尤为冰凉,暗室里没有烛光,但门缝里还是透了一点光出来,能勉强看清楚这是个杂物间...隔壁的人应该是在吃喝东西,饮酒之后的惬意舒气声很大,碗筷相交的声音也很清脆,还有人吧唧嘴...
有水流声一直没断,空气也很潮湿,应该是在河边,外面的房间里至少有三个人,因为有三种不同的口音在对话...
有人站起了身子,不知道是不是要去放水,顾怀闭上眼睛,反绑的双手不停地摸索,想看看能不能够到什么东西,但关节的限制让手不可能自由活动。
究竟是谁?莫名其妙、想不通、他娘的混蛋、不可理喻、是不是逃不出去了?
略有些焦躁,一颗心像是在慢慢沉进水里...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比那记闷棍更让人恐慌,之前的事情就算再没把握,也算是一步一步在摸索,可现在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甚至都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想要什么。
大概是这些日子奔走得多,身子好了不少,这才让外面的人判断错了醒过来的时间,这算是唯一的机会了...
南下、马车、大人...该是有计划的绑人,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目标一开始就是自己...“大人”这个词听起来像是指向北平布政使,但他们没必要把自己带着往南边走。
必须赶在他们把自己弄走之前逃出去。
思绪倒是在运转,可身子是怎么也动不了的,门被打开的声音传了过来,外面的房间几个人都站了起来,带动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没有对话...门被打开,突然亮起来的暗室让闭着眼的顾怀也有些不适,一道身影走到他身前蹲下,拍了拍他的脸:“还没醒?”
“弄醒他,”一道冷冽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到底使了多大的力气?就不怕把他打死?”
“谁能想到这么弱不禁风...”嘟囔声很小,随之而来的是冰冷刺骨的水打在脸上,像是有无数根针扎了下来,顾怀睁开眼睛,对上了几对冷漠的眼神。
水顺着脖子流进了衣服里,在初春天气下让人尤为不适,顾怀喘了两口粗气:“你们是谁?”
“我问,你答,多说一句废话,就多泼你一桶水,”领头的人居高临下,“燕王府让你去草原做了什么?”
顾怀心头涌起惊涛骇浪。
他咳了两声:“你在说什么?”
光从外面的房间照过来,艰难仰着头的顾怀看不清领头人的表情,只能听清楚他有些遗憾的语气:“可惜了...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把他提出来,上刑。”
两个汉子阴笑着架起了顾怀,冰冷的水顺着他的鬓发垂落下来,一个汉子打趣道:“得有些日子没动刑了...也不知道手生没生,这书生,劝你老实一点,阎王爷进了咱们手里,都得把做过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就你这身板,遭得起多少罪?”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另一个汉子斥了两句,“抓紧时间,只有一晚。”
扑面而来的亮光让顾怀闭上了眼睛,往日柔和的烛光在此刻显得无比刺眼,等到稍微适应,顾怀就看清了房间里大大小小的刑具。
他的瞳孔缩了缩,没想到这些人一言不合...就要来真的。
一根绳索绑上了他的腿,整个人被倒吊起来,一张熟悉的脸凑到他的面前,是那个打晕他的赶车汉子,他抱起一个大水桶,饶有兴致地对着位置,将水桶放到了顾怀的正下方。
“三个问题,你和燕王府什么关系,燕王现在是什么情况,燕王府让你进草原做什么。”
看不清容貌的人坐在椅子上把玩着匕首:“先别说话,现在的你还不老实。”
他晃动了一下匕首:“开始,先看看他能撑多久。”
失重感猛地传来,绑在脚上的绳索被松开了,顾怀还没来得及闭气,整个上半身就没入了水里。
水桶很窄,被绑住手的顾怀甚至都没法挣扎,在被呛了一大口之后虽然屏住了呼吸,但狭窄空间和无法挣扎带来的恐惧感比溺水更加强烈。
等到肺部已经不堪重负,他终于忍不住动了动鼻翼。
一个水泡浮出水面,然后便是整个身子的抖动和痉挛,前后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溅起的水花落到地上,却只能引来一阵低低的阴笑。
等到转动的匕首停下,顾怀被拉了出来,口鼻间不断有水溢出,鬓发已经散了,鼻腔里残余的积水让顾怀感觉有些生不如死。
咳声里再次响起了那个声音:“现在肯不肯说?”
额角的头发被打湿了粘在脸上,顾怀的面色有些苍白,他咳出一口水,嗓子有些哑。
“操你妈。”他轻轻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