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后厅,刚刚还和顾怀一起蹲在河边看景的徐增寿抬起茶杯喝了口,皱着眉头吐出来些散碎茶叶。
这他娘的也太抠了...待客的茶叶都这么烂?
不过他也是自找的...回莫愁湖钓鱼不好么?非得跟到府衙来管那顾怀作甚?
一想到那厮,徐增寿眉眼间又起了些窝火...不过倒也不能怪他,养了十几年的妹妹指不定被这厮灌了什么迷魂汤,姐夫居然还一副隐隐不想管的模样,这换了谁来都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也得亏之前悄悄去见了趟姐夫,了解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不然这顾怀今日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有此事可万万不能让大哥知道...就他那性子,朝廷说一他绝不说二,如今姐夫一家如此难做,妙锦去趟北平他都要大发雷霆,要是让他知道妙锦又玩了出离家出走躲在应天府旁边不肯回家,还和一个给姐夫效力的赘婿不清不楚...
他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侍卫:“怎么还没来?”
刚走进后厅的王鸿祯正好听见这话,只是面对徐增寿的不耐烦,他却是不敢有丝毫不满,一个照面便是长揖及地:“哎呀呀,小公爷大驾光临,下官公务缠身,有失远迎,大人恕罪,恕罪!”
这称呼就很有意思...作为中山王徐达的第三子,徐增寿是没有袭爵的,徐达大将军被追谥为中山王,长子徐辉祖袭爵魏国公,他则是在五军都督府任左都督,是正一品的京官,而应天府尹是正四品,这声“下官”名副其实,但小公爷的称呼就未免有些亲近谄媚了。
徐增寿点了点头,伸手邀了王鸿祯入座:“王大人不必多礼,应天府衙公务繁忙,本官冒然叨扰,有没有耽误王大人审案?”
“小公爷客气,太客气了!”王大人陪着笑落了座,看着徐增寿推过来的茶盏受宠若惊,“该是下官招待不周才是。”
他斟酌着语气开口:“听小公爷说,是来府衙找一个叫...顾怀的人?”
“是寻他而来,之前邀他进中山王府一同垂钓,可他说要来府衙受审,本官便想着来拜访一下王大人,顺便问问他犯了什么事,”徐增寿漫不经心,把纨绔子弟的气息展露无遗,“若是不便告知,那本官就不问了,总不好让王大人为难...”
王鸿祯心中一跳,偷偷打量了下徐增寿的脸色,有些吃不准其中门道,小心开口:“哦...原来是这样,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容下官冒昧,这顾怀...和小公爷是什么关系?”
这话算是又给了徐增寿一刀,他英气的眉毛抽动了一下,斜暼了王鸿祯一眼。
什么关系?他娘的这厮都想当自己妹夫了,还什么关系。
“友人而已。”
“原来如此...”王鸿祯点了点头,随即有些为难:“小公爷有所不知,这顾怀与其宗族之间...”
徐增寿放下茶杯:“这事儿本官听顾怀说过,不就是些鸡毛蒜皮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么?他的为人本官清楚,断不可能如那些顾氏族人说的那般,再说了,这事儿不归清安管,怎么捅到你王大人这儿来了?应天府尹日理万机,怎么还有闲情逸致管这种小事?”
“小事的确是小事,判轻判重只看影响如何...”王鸿祯苦笑道,“可一族二十余户全部上了诉状,若是不处理,怕是应天周遭的宗族都...”
“既然如此,那王大人看着办就是,”徐增寿别过眼神,拂袖起身,“本官倒也不好插手此事,既然今日顾怀要受审,那明日本官再邀他泛舟莫愁湖便是。”
这话说的,王鸿祯可不信徐增寿不知道他刚刚才判了收押,还明日游湖...他王鸿祯要是看着判,徐增寿跟谁去?
可中山王府这个庞然大物他惹得起吗?徐增寿没一句话是要为顾怀开脱,可句句都在暗示他王鸿祯,在金陵做官要是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还不如回家种田去。
眼看徐增寿真的就准备撒手不管,人都快到门口了,王鸿祯猛地一窜,哭丧着脸:“小公爷留步,小公爷留步!是下官莽撞了,这案子的实情下官没有了解清楚,就草草宣判,实在是有些失职,若不是小公爷提醒,怕是就要酿成苦果了,只是,只是小公爷...此案乃是方侍读亲自过问的,下官也不好太过详查...”
徐增寿停下脚步,眉头缓缓拧起:“方侍读?”
翰林侍读是个清贵位置,虽然品阶不高,但却要为皇帝起草诏书,讲解经义,几乎都是极亲近信任的人,未来注定要飞黄腾达,而现在的翰林侍读里更有一个了不得的角色,碰巧那个人也姓方...
徐增寿百思不得其解,顾怀这厮怎么惹上的方孝孺?
也难怪王鸿祯如此为难了,按道理说这种小案子,他根本不必亲自过问,而徐增寿都出来要摆平此事了,他居然还不肯松口,原来是因为方孝孺也掺和了进来...
看徐增寿的脸色变幻,王鸿祯心知他懂了自己的为难,脸色更苦:“不如这样...下官确实需要些时间查明此案,怕是其中还有隐情,不好轻率判罚了,就暂且按下,让双方再准备准备,明日再审过,小公爷觉得如何?”
徐增寿转过身子,和王鸿祯的目光碰上,心领神会:“既然王大人觉得这样妥当,那就这样办便是了,本官不通政务,只用管甲备军队,哪里能有什么意见?”
王鸿祯微微一笑,拱手告别:“小公爷慢走。”
等到再直起身子,徐增寿的身影已经见不到了,王鸿祯坐回椅子,慢慢喝了口冷茶,目光闪烁。
一边是当红的帝师,一边是中山王府,两边都不好得罪,也不敢得罪,那最好的法子...就是当个空心芦苇两边倒了。
给了你们时间,各自摆开擂台大发神威,到时候谁压过谁,自己再看人下菜碟便是。
终究还是不通透啊...想来也是,方侍读都出场了,这事儿能有那么简单?自己居然就这么贸然地接下了,下次可不能犯这样的错了。
他淡淡一笑,招手喊过个衙役,吩咐道:“去公堂,把两拨人都放了,让他们重新写过诉状,本官明日再开审。”
衙役领命去了,王鸿祯翘起二郎腿,幽幽一叹:
“金陵居,大不易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