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想要提前发兵德州?”
从各地赶回来,齐聚在燕王府正厅的将领听朱棣言简意赅地说了他接下来的打算,都有些惊讶和凝重。
朱棣的战略眼光...是不用怀疑的,从靖难开始到如今的数场战役已经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尤其是王爷不动声色间让顾先生走了一趟草原,大同居然就这般轻易地落入燕军手里,这等谋划...实在让众将心悦诚服。
所以在朱棣说出他想提前兵发德州,而不是在北平安坐等李景隆来攻时,在场十余位将领居然没有一人持反对意见,反而纷纷看向了桌上的沙盘,思考起了接下来随时会爆发的战争走向。
见到各将领上下一心,并没有什么贪生怕死苟且偷安之辈,朱棣很是满意,他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位置:“李景隆修建十二卫城,调用了大量的物资,这下子不管是河间三府的存粮,连存放的税收也几乎掏空了,就储放在此地码头,等到十二卫城修建完毕,就发放各处安放,到时候十二卫城就真成了个王八壳,怎么打都难受,所以俺要先李九江一步,这一步,必须得快!”
朱棣自信道:“若是出兵德州,不能旦夕而下,则我军必缺军粮!此地驻防官兵、防御情况,俺已经派人摸清了,若是能出李九江不意而占据此地...则胜算倍增,此其一!”
一番话说得各个将领眼放异彩,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王爷居然连这种情报都已经掌握了,如果这个情报属实,那么困扰燕军南下的最大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难怪王爷这般有信心!
在心里默默给身在德州的顾怀感谢一番,朱棣继续道:“这其二嘛...自然就是因为李九江了,你们也知道,北平一战后,李九江并未被问责,反而是继续稳坐主帅之位,原因...俺自然也是知道的,俺现在实在担心,若是大同那边的消息传入朝廷,要是朝廷换将怎么办?上哪儿去找像李九江这么废物的将领?”
正厅里响起一片笑声,其他的话或许还需要讨论一番,但这一点...众人都是实实在在地表示同意。
做将领做到这份儿上,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不知道地下的李文忠得知此事,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朱棣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了敛,看向了沙盘,“这次李九江的兵力,确实比上次还要多,六十万呐...俺一想到这个数字,就不免有些提心吊胆,若是真等他准备完毕,莫非又要重演之前北平攻守旧事?俺实在不想被逼到那种地步了,所以这次,俺一定要与李九江决战于北境之外!”
话里话外,出兵德州的决心展露无遗,众将精神一振,纷纷凛然称喏。
话都说到了这地步,已经容不得诸将反对了...更何况诸将本就没有反对的心思,所谓信心就是这么慢慢建立起来的,真定之战,大宁奔袭,北平攻防,大同拉锯...一场场战争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该如何去赢,此时不打,更待何时?只要跟着王爷,就不用惧怕任何敌人!
朱棣见此一笑,便轻松地给诸将安排起了军事任务,这次南下,自然是要倾巢而出的,所以兵力应该会达到二十万左右,这二十万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底,留守北平的军队只够盯着边关和大宁,如果这一仗输了...也不用李景隆打来北平了,朱棣自己就可以找个地方抹了脖子。
对朱棣而言,这场战争的性质本就如此,获得胜利已经不只是为了争夺皇位,而是为了活下去。
诸将的安置,在他们到来之前朱棣已经有了腹稿,日头西斜,确认诸将都知道了自己的责任和位置,朱棣便摆摆手让他们退下,正厅的死寂持续许久之后,他才看向手里那份秘谍司发来的谍报。
李景隆这次有三个帮手。
再不复刚才的自信与镇定,朱棣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恐惧,他看向那几个名字,多么希望那些名字没有存在在上面,但事实证明,这次他朱棣面对的,是一个相当难打的阵容。
武定侯郭英,都督平安,还有...
他咬了咬牙:“魏国公,徐辉祖!”
武定侯郭英,前朝老臣,战斗经验丰富,十二卫城的修建,就是他提出来的,而这也是促成朱棣主动南下的最关键因素,因为他不敢想象,当李景隆那六十万大军有了退路和避风港,自己该拿什么去和他打,跟他耗?
而徐辉祖就更不用多说了,当初齐泰在朝堂上对他的一番推崇,确实没有半分虚言,他打仗的功夫不比朱棣差多少,而朱允炆在被劝说许久之后,终于也是在年前下了一道旨意,让徐辉祖来从旁协助李景隆平定叛乱。
万幸是协助!如果徐辉祖是主帅,那么这仗就不用打了!
那问题来了,这平安又是何许人也?
平安,名字简单,但履历却不简单,作战勇猛身先士卒精通兵法还是次要的,最为重要的是,他曾经跟着朱棣打过很多年的仗,曾是朱棣的心腹将领。
他了解朱棣,正如朱棣了解李景隆,要和这样一个知晓自己底细的人作战,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虽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对手是谁,都必须打下去,打到底,但面对这个名字,朱棣心中终究有些没底。
无论如何,这次战事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因为有李景隆这么个草包在,五十万大军都能一败涂地,这次朱棣面对的,是实实在在集结完毕的六十万大军!
他直起身子,捏紧了那份谍报,喃喃自语:“不能再等了...”
……
正月一过,百姓们就开始忙碌了起来,一年之计在于春嘛,虽然眼下还没到春天,但百姓们从来都是觉得忙着才心安,但对于老贾来说,往年这充满希望的时节,他却只能窝在家里天天对着肥胖如猪的老婆和三个闺女发愁。
没办法,那天气急攻心当面骂了姓顾的,悻悻然回到家里就寻了个神婆扎了草人开始戳戳戳,等到草人戳烂了,这才回过味儿来,眼下那调料怎么也偷学不明白,开酒楼的梦想遥遥无期,姓顾的不就是他的衣食父母?得罪了他,以后上哪儿挣钱养家糊口?
一念至此,老贾就开始着起慌来,犹豫了几日,架不住婆娘天天在耳朵旁边念叨,这才腼着脸跑到酒楼想认个错说点小话,可当时顾怀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正忙着安排秘谍司从德州脱身,哪里有闲工夫理他?顺手就让王五把他赶了出去,老贾老脸丢了个干净,回到家里拿起婆娘纳鞋底子的大针又开始戳戳戳...
就这么一直到了二月初,老贾婆娘担心自己的妹妹,老贾这才托人去酒楼打听打听,却惊奇地发现,掌柜的居然换人了,酒楼的伙计也换了一批,向旁人一问,才知道姓顾的老父重病,就急急把酒楼盘了出去,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北方,他带来的那些伙计,自然也跟着他一同北上,倒是眼馋酒楼生意的新掌柜遭了殃,这些日子天天有熟客丘八堵着门骂说菜的味道不地道,再拿这些猪食糊弄就要把酒楼拆了。
这一下老贾乐开了花,怎么也没想到扎草人居然有这般奇效,听说酒楼新掌柜正发愁菜的事情,他带上之前偷偷拿出来的那调味料就寻上了门,一通做菜下来搏得满堂喝彩,再加上他原本就在酒楼做工,臊眉耷眼地说了一通后,新掌柜居然把他留了下来,老贾大喜过望,这饭碗就算是保住了。
可大喜过后,转而就是惆怅,毕竟姓顾的这一走,自己那年轻水灵的小姨子,也就一去不复返咯...
至于没了调料以后怎么办?管他的,能过一天算一天,到时候自己想办法挤兑走了另一个厨子,新掌柜的难道还敢赶自己走?他酒楼不开了?
老贾哼哼了两声,甩起了手里的锅...
……
随着最后一批成都府的援兵到了德州大营,六十万大军,已经集结得差不多了。
这个数字光是听上一听,就极为可怖,六十万人,如今就挤在小小的德州地界,虽然这六十万里还有民夫杂役,还有久疏战阵的地方府兵,但真正能打,而且经历过战事的兵也不会少于三十多万,如果加上之前北上攻打北平的那些兵力,就真的是朝廷的全部家底了,除了不能动用的边军,还有离此地极远的沿海各府府兵,朱允炆是真的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李景隆身上。
最为讽刺的是,这个赌桌是他自己上的,但替他押这么狠的,却是那两个口口声声为他好的人。
如今的德州大营几乎处处是人,摩肩擦踵之间,用着各地方言的士卒要么训练要么去各个工地砌墙要么在和同袍对骂,倒是好一番乱象,带着两个亲兵走入大营的徐辉祖皱了皱眉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到得晚了点。
掀起帐帘,他走进了德州大营的中军大帐,虽然身份地位超然,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朝主帅李景隆行了礼,站到了一边听起了议事,倒是有不少中山王府一系的将领投过来目光,他也全当没看见,更是没对李景隆的决议提出任何意见,好像来这里,就真的只是看看,从旁协助而已。
议事进行得很慢,大营的事务实在太多了,六十万人吃喝拉撒都是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情,将领们也多半是没读过书的浑人,一言不合就能骂起来,李景隆更是没有丝毫主见,任凭将领七嘴八舌,却不能一语定下基调,看得徐辉祖无奈至极,但就当他以为这种乱象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军帐的帘子却再次被掀开。
一个身背三角红旗的军中驿使闯了进来,单膝跪倒,抱拳急声道:“报!北平燕逆,亲领大军二十万,浩浩荡荡,直奔德州而来!”
众将齐齐一怔,随后面色大变,纷纷看向了不知所措的李景隆。
只有徐辉祖目光一凛,看向帐外。
终于...开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