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雪姝进屋,喜贵将门带上。
丝丝冷气拂过雪姝的面颊,进屋的那一刹那她以为自己来到了冰天雪地了,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牙齿也跟着抖了抖。
男人倾坐在外间那张楠木软榻上,身着一袭雪色锦缎长衫,腰间一抹三指宽的玉带,领口及袖口处的绣竹纤细清雅,衬得他那张如皓月般的面容越发绝尘。
雪姝冻得双唇微抖,但见他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咬唇笑了笑,上前盈盈福身,“见过王爷。”
她想给他留个好印象再走,然而她这沙哑的声音也只能这样了。
夙珝斜靠在软榻之上,转动手中扳指,在听到她这声音时俊眉蹙了蹙,凤眸微侧,视线落到那张苍白小脸上。
不同于先前他占用时在镜子里看到的,这会儿那张脸上少了几分疏离,没有神采,泪光盈盈带着丝丝病态。
纵使身上套着的是那件石榴色披风,从她那小脸上也看不出丝毫血色。
这还是夙珝第一次这般认真地瞧她。
先前他自己占着这小身板儿,即使有时候迫于无奈不得不碰,但出于礼数,却是未曾仔细看过。
如今一见,夙珝心里如羽翼轻拂。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在看到她眼里的泪光时心中有片刻的柔软与心疼。
可惜,只是一瞬间的事,这感觉快得来不及让人捕捉,再转眸,夙珝只觉这张脸怎么看怎么碍眼。
呵,便是这么个不够他一巴掌下去的小东西,竟还妄想利用他。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雪姝哪里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已经彻底成了他最讨厌的那类人了。
她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被他这么看着,心跳还是忍不住加快,不禁垂眸撇开视线,等着他发话。
然而好半天都不见他开口,她双腿开始发软,有些站不住了。
就在这时,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起来。”
雪姝乖巧地应了声“是”,松了一口气准备说话,却听他懒懒地问“本王这昭王府住着如何?”
雪姝抬起视线,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而且,这么听他的声音,她才算明白夙馨玉她们为什么会对他又喜又惧了。
因为跟她占着他的身份时说话时完全不同,如今他只这么一开口,便能清楚得听出那悦耳嗓音中的疏离与冷漠。
就如现在这屋子里的温度一样,寒气逼人冰冷侵肌。
然想归想,片刻的愕然后雪姝便勾起一丝微笑,说“王爷这王府自然是极好的,若非不合规矩,我都想赖着不走了。”
赖着不走?
夙珝眸色一沉,心中忍不住冷笑。
若非他早已看明白,怕是又会被她这副娇憨的模样所欺骗吧。
口口声声说着讨好宫里的那些人恶心,然而她自身,才是让他最为恶心的!
“是么?”
夙珝把玩着扳指,薄唇轻勾,笑意不达眼底。
“的确,膏粱文绣鼎铛玉石谁不想要,只如此说来,本王让人准备的那些东西,于六公主而言怕是不够吧?”
雪姝秀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将他眼里的嘲讽看得分明。
但因为找不到他会这样对她的原因,只当他是因为其他事不悦,所以没问。
只如实说“王爷说哪里话,我便是来跟王爷说的,那些东西太贵重了,使不得,我就不带回去了。”
“使不得?”夙珝讥笑,“本王看着可不是这么回事,那点东西,怕是还不够六公主心里的凤毛麟角。”
雪姝现在算是听出来了,他哪里是因为外面的事不快了,分明就是在对她不满。
一口一个“六公主”,字字句句都在嘲讽,她要再听不出来,她这耳朵也是白长了。
于是,雪姝对上他的视线,问“小六愚钝,不知王爷这是何意?”
夙珝本就对她有气,如今又见她无丝毫自觉,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当即眸光一凝,冷笑道“愚钝?本王看你聪明得很。”
不仅将他骗得团团转,意图利用他报仇不说,还欲让他来为她的富贵铺路。
放眼整个大贤,就只她敢打他的主意,这难道还不够“聪明”?
雪姝受不住他这语气,只觉心里拉丝一样的难受。
深吸一口气,她笑笑,索性大着胆子说“若论聪明才智,这大贤又有谁能比得上您老人家,能被您老人家夸赞,小六着实受宠若惊。”
她是喜欢他,但不代表就得忍受他这没来由的冷嘲热讽。
夙珝料到她会辩说,但没想到她这么不怕死,竟敢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
当初是他说不用在他面前使用敬称,也是他让她唤他“王爷”的。
然如今却听她一口一个“王爷”一口一个“您”,夙珝只觉心里火气旺盛。
下一刻,未等雪姝看清,那修长身影就闪至她面前,紧接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便紧紧扼住了她的喉。
“唔!”
力道之大,雪姝几乎当即便呼吸不上来,本能地抬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艰难道“王爷……这是何意?”
如果说,上次是因为她非礼了他冒犯了他,他生气,所以那么对她,那她能理解。
可是这回呢?这回是为什么?
明明从一开始就对她冷嘲热讽的人是他,她不过是为自己辩解,他犯得着要她的命吗?
夙珝下颚紧绷,冰冷的视线如一把利刃插进那双泪意涟涟却又倔强的眸子里,手下渐渐加大力道。
于是,那晶莹剔透的东西便这样滚落下来,顺着她苍白的小脸落到他手上。
夙珝不明白。
她有什么资格哭?
有什么资格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明明被骗的是他,耍人的是她,她有什么可委屈的!又有什么可犟的!
想着,夙珝心一凝,大掌再次收紧。
掌下蝤蛴,他甚至不用力气就能将其折断,不过是个不受宠的野丫头,他何须怜惜!
凡是敢算计他的,都得死!
雪姝对上他这冰冷的视线,只觉冷得厉害。
她从没想过他会真的要了她的命,旁人纵使再怎么说他残暴恣睢心狠手辣,在她心里,他也是那个会在她面前笑得如暖阳的好人。
他会恶作剧地让她抱,会跟她像朋友那样聊天,会贴心地允许她用他的人办事,会喊她“六丫头”,会跟她说“本王错了”。
这样的一个人,她如何不爱,如何不喜。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因两句话,便想要了她的命……
所以,她错了吗?
爱他,在他非正常状态下承受他,孕育他的子嗣。
为保腹中之子不落入夙馨玉等人的腹中,她狠心地连自己一块儿杀了,到最后她却连自己爱上的是人是妖是神都不清楚。
可即便是这样,重生后的她也想护他,想他相安无事。
自不量力也好,自以为是也好,只要他平安无事,她便是死也无憾了。
可如今,到底是她错了吗?
强大如他冷漠如他不可一世如他,哪里是她这种人能高攀得起的,又哪里需得她这种人来保护。
雪姝心里笑得自嘲,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凭着仅有的意识咬牙盯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道“王爷……便是要我的命,也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如此……唔!”
“闭嘴,”夙珝冷道,紧紧掐着她纤细的颈子就这般将人拎了起来,“凡是欺骗于本王的,都得死!”
话方落,雪姝双脚离地,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甚至连挣扎都没了力气。
为什么……
欺骗?
她欺骗他什么了?
然可惜她根本没时间多想,猛烈的窒息夺去了她的呼吸。
闭上眼的那一刹那,男人的脸渐渐变得模糊,那双曾于她而言宛如暖春的眼仿佛变得越来越远。
眼看着面前人的容颜变黑,雪姝勾起了唇角。
她这只蝼蚁能死在他手上也算是一种荣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