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点?”雪姝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眸,捏着衣袖的手微微一紧,心思转得飞快。
昨夜在确定秦婉如睡着后莺歌便照着早先商议好的将除林嬷嬷外的延春宫的人都劈晕了。
对林嬷嬷则同秦婉如一样,在火烧起来前点了她们的睡穴,待火势涨了才解开穴道的。
为了能让火势迅速蔓延,她用了那人让莺歌给她的一种名为“见风燃”的粉末。
这种粉末无色无味,只单纯地作为引子,火一着就跟着火势冲上天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难不成还能被发现?
伍浩昌自然不可能把这场大火与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故面对雪姝的疑惑,他没有刻意隐瞒。
“是,”他说,“火源显然在娘娘寝屋内间,据皇后娘娘所说,她醒来察觉走水时火势已蔓延一发不可收拾,然在此前却无一人来救火,宫人们为何未来救火?此乃疑点一。”
说着,他抬手朝那废墟处指了好几处。
“疑点二,昨夜西北风,按理说除火源外东南方该是烧损最严重的地方,然公主您看,东西南北,东南处烧损却是最轻的。”
雪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那堆废墟唯有东南处有未被烧损的地方,放眼看去还能瞧见一块宫殿柱子本来的颜色。
再观他指的其他几个地方,清一色的焦糊,根本不见一块像样的。
伍浩昌觉得可疑,雪姝却一清二楚,因为那几个地方刚好是她放“见风燃”的地方。
这叫什么?
这可不可以称之为纯粹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当时就想着能以最快的速度,在其他宫里人抵达之前把延春宫烧个精光,所以就没想这么多。
早知她这个刑部尚书外祖父是个极为细致的人,果然名不虚传。
心下笑笑,雪姝佯装震惊,问道“所以,外祖父的意思是,有人纵火?”
再听这声“外祖父”,伍浩昌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对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他翕了翕唇,有那么片刻险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忙收回视线微垂眼帘,“不无可能。”
雪姝没错过他脸上那片刻的怔愣,哂然,却是拧紧眉头,“竟然有人纵火,这……那外祖父可已有头绪?可知会是谁有意纵火?”
伍浩昌摇头,“皇后娘娘说她也不清楚,可惜宫毁人亡,也寻不到人问,目前只有逐步调查。”
这样啊……
雪姝暗自沉吟,继而扫了那废墟一圈后说“辛苦外祖父,既然如此我就不扰您老人家办事了。”
闻言,伍浩昌再次朝她看过来,头一次这般近的距离看他这个名义上的“外孙女”。
雪姝跟他对视,眨眨眼,微微一笑,继而颔了颔首,“我这就去兴央宫看母后,外祖父注意着身子,回去后代我向外祖母与曾祖母问声好。”
她跟伍家的关系还不至于回去探望,也就仅限于问声好的程度。
伍浩昌没想到她竟会跟他说这些,毕竟这十五年来,伍家从未跟她有过什么来往。
一时愕然,向来遵守礼节的伍浩昌竟头一回忘了行礼,就这么看着那娇小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他怎么会忘了当初女儿当初将那小女婴抱到他面前时开心愉悦的模样,怎么会忘了她在看小女婴时浑身所散发出的温柔。
伍浩昌记得,她跟他说“爹,今后雪姝便是我女儿,是您外孙女,您定不能区别对待,定要将她当亲生孙女般对待。”
那时他说了什么?
他好像应了,并笃定自己定当会将那小人儿当成亲孙女待。
只是她太小了,小得不足三斤,他抱到手中都生怕力气大了会伤了她。
自那之后,玉珑她娘时常便会进宫来看他们的外孙女,玉珑也因这小女娃的到来变得开朗了许多。
而他也时常会在下朝后经得皇上允许来逗逗他日渐一个模样儿的小孙女。
他本以为,有了这么个小女娃后,他那因不能生育而郁郁寡欢日渐消瘦的女儿便重新做回以前的模样。
且看她日渐好转的身子,人人都觉得她会好起来,会继续得皇上宠爱庇护,虽不见得平凡至少能平安过这一生。
然而他们又哪里想得到,便如那回光返照一般,所谓的好转不过短短一年时间。
她开始咯血,好不容易长回来的一点肉又没了,她开始把药当饭吃,开始不能靠自己走路了。
他去看她的时候她连起身都做不到了,可她却已然坚持将孩子放在床边。
明明那么怕自己将病气过给孩子,却还是舍不得,便是隔着厚厚的帘子,她也要亲眼看着孩子吃饭睡觉。
她说“爹,雪姝就是老天爷送给我的礼物,便只是看着她,我心口的这口气就顺畅了。”
她说“可怜我雪姝,今生无缘亲生爹娘疼爱,我又这副病痨身子,日后若是去了,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说“爹你知道吗,雪姝现在不仅会唤我母妃,还会安慰我,她说,‘雪姝给母妃呼呼,呼呼病病飞走’,爹,她好听话,好乖,我好不想离开她。”
玉珑还说了什么,他记不全了,唯一深刻在脑海里的便是她走的那一刻。
彼时的她早已形容枯槁瘦骨嶙峋,仅剩一层皮包裹着她那纤细的骨头。
分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却还死死抓着皇上的手。
央他,求他。
她哭着跟皇上说“便当是臣妾最后一次任性,求您,免雪姝永世不死,许她此生安逸。”
他不知道那孩子对她来说究竟是何等存在,值得她至死都心心念念。
那时便有人说了,若非那孩子让她抱了来,她或许能活得更久些,什么老天爷送的礼物,那孩子,兴许就是来克她的。
她明知外面如何在传,却依旧不留余力地从皇上那求来了一句“金口玉言”。
甚至在临走前还让奶娘将孩子抱到她面前,哭着求孩子原谅。
原谅她这就要走了,原谅她做事半途而废,原谅她不能给予她一个完整的童年。
所以那孩子,于她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值得她……
“大人,大人,大人!”
侍卫的声音打断伍浩昌的思绪,浑身一怔。
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头一次在现场想事想得这般出身,而那个方向早已没了人的身影,赶紧着收回视线敛起心思,“可有查到什么?”
侍卫眼神略微复杂,“就是没查到什么,所以想来请示您接下来要做什么?”
问完后,侍卫的视线落在伍浩昌的眼睛上,来了句“大人,您这是在哭么?”
哭?
伍浩昌错愕,往眼睛上抹了一把,发现真是湿的。
一时间,伍浩昌心情复杂到了极点,随手拿出方巾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没好气地跟那侍卫说“哭什么哭?没看到我这是被烟熏了眼了啊?”
侍卫“可是……”
“可什么可,赶紧地,都给我看仔细了。”
……
“公主,伍大人不会真查出什么吧?”
去兴央宫的路上,送走被雪姝使唤着去延春宫附近看着的珍珠后,白茯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担忧。
雪姝收起视线转身继续往兴央宫走,边道“你觉得他会查出什么?”
白茯看了看周围,压了声音说“不知道,奴婢就是怕,伍大人的名声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再回想一下,看没有其他可能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地方被您跟莺歌遗漏了,想好咱还能趁早弥补一下。”
雪姝被白茯这小心样儿逗笑了,“得了吧你,胆儿能不能放大点儿?我倒是一点不觉着他能查出什么。”
放火的是她没错,但关键在于在外人眼里她仅仅只是个仗了昭王势的幸运野丫头。
她有那么大本事把延春宫烧个精光?向来行得正坐得端的昭王会纵容她做这种事吗?
。